第2章 遷怒

第2章 遷怒

白清嘉可以確定她以前沒有見過那個男人,否則她一定會記得。他畢竟生了一副很難被遺忘的相貌,高大挺拔,肅穆端正,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眼睛,不像她那些西洋的友人一樣藍啊綠啊,也不像大多數亞洲人一樣混雜著褐色,是很純粹的黑,像被打翻了的墨,又如一潭又深又沉的水。可她真的不記得他,也不知道他為何能叫出她的姓氏,直到在碼頭見到了來接她的二哥,她才總算曉得那個男人是誰。她二哥白清遠和她記憶中相去無幾。他們去年曾在柏林見過一面,一起慶祝過聖誕,年輕的少爺看起來總是玩世不恭,生了一雙狐狸一樣的眼,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一身淺灰色的西裝生生被他穿出浪蕩氣,一看便是個過於風流的人物。他待妹妹倒是很好,見她從船上走下時肩上竟披著別的男人的外套,眉毛登時便不滿地挑了一挑。他拿著傘向妹妹走近,剛將人納進傘下便調侃:「我原還覺得父親母親催你回國是太過急切了些,略替你感到不順意,如今看來二老還是有先見之明,倘若再不捉你回來性子都要養瘋了。」頓了頓,皺眉看向她肩上過於寬大的外套,諷刺:「法蘭西便是這樣的風氣?教女孩兒穿男人衣服?」實則白家二少爺給女郎們披過的外套那才真叫多如牛毛,而這卻無礙於他義正辭嚴地敲打妹妹。白清嘉不太在意,只隨意看了看身上的外套——這是那個男人給她的,就方才,在船上,他讓手下的士兵放她和秀知先走,錯身時把他自己的外套遞給了她。……給她遮雨用。想到這裡她又皺了皺眉,重新扭頭看向了船上,恰此時那群持槍的士兵已經押了幾個人下船,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問她二哥:「這是怎麼的?上海又出了事?」白二少爺也跟著抬眼瞧了瞧,有些懶洋洋地,答:「八月里陳其美就沒戲唱了,如今大概是在抓孫先生一黨——他們都流亡到日本去了,眼下抓的興許是從海外回來聲援他們的『逆黨』。」說「逆黨」兩個字時白清遠的神情有些微妙,依稀有些淡淡的嘲諷,白清嘉沒看到,餘光倒是又捕捉到了那個男人的身影,他正一步一步走下船,灰藍色的軍裝幾乎與滬上秋季的陰雨融為一體。「那人是誰?」白清嘉淡淡地問。白清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個顯眼的男人,二少爺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又眯眼仔細辨認了一番,忽而笑了,斜眼看著妹妹問:「你沒見過他?」這話說的……好像她該見過似的。「那是徐三少爺,徐雋旋的弟弟啊,」白清遠笑道,「他們家的人你都該見過的。」徐雋旋?白清嘉的臉色猛的一沉。白清遠也察覺了妹妹心情的惡劣,卻是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還在調侃:「怎麼,還在嫌棄你那未婚夫?徐家如今可是鼎盛,父親也甚喜愛那徐二少爺,你便少挑剔些,認了吧。」這句話可真是字字都扎在白大小姐心上了!徐家是什麼東西?軍營里出來的野路子,不過是依附當今大總統才得了一條青雲路!那徐振徐將軍大字識得幾個?他兒子又讀過幾本書?也敢想著娶她?做他的春秋大夢!白小姐生氣了,狠狠瞪了她二哥一眼,頭頂幾乎要冒火,偏她二哥嬉皮笑臉就愛逗她生氣。她惱羞成怒,想來想去還是只能拿身上披的外套撒氣,一把就揪下來扔了,一旁的秀知趕緊伸手接住,這才免去了那上好的衣服落進和了雨的泥地里的厄運。只是白小姐氣歸氣,理智倒尚未全數消弭,想了想,又問她二哥:「徐三少爺?徐將軍不是只有兩個兒子嗎?長子還是戰死了的。」「親兒子是只有兩個,但不妨幾年前又另收了位義子,便是那位三少爺,」白清遠聳聳肩,神情依然漫不經心,「據說是軍校出身,還救過徐將軍的命。」那難怪了。「他叫什麼名字?」白清嘉問。她二哥想了想,好像不太想得起了,頗費力地回憶了一番才答:「徐冰硯。」她點了點頭,沒作聲,心裡卻在想這該是哪幾個字——兵?彥?正琢磨著,耳邊卻傳來一陣汽車的鳴笛聲,一扭頭,正瞧見一輛鋥新的黑色轎車從不遠處駛向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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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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