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武事院老兵講曾經
一夜無話。
翌日大早,賈蓉從睡夢中醒來,他沒有想到,自己竟在書桌上趴了一晚。
洗漱完出門,又將早餐與林載贄分了,換了身緊身的粗布武士服。他來國子監兩天了,今日準備去武院轉轉。
國子監的武事院包羅萬象,教兵法、騎射、安營紮寨……裡面的講師教員,都是肥缺,多是些年老的勛貴和戰場上立下大功但身體殘缺不能再戰的士兵。
當然,這些都是在乾寧以前。
自乾寧一朝偃武興文,再加之乾寧帝後期削減國子監俸銀,武事院早已不復當年盛狀。現如今,裡面也就剩下些老兵殘將混日子。今朝初,乾明帝倒是起了重塑武事院的心思,但卻因為朝野中的阻礙,最終無疾而終。
賈蓉來到武院門口,竟發現連個門子都沒有,大門洞開著,牌匾上也多有灰塵。搖了搖頭,他踏步走了進去。
剛進門,裡面便是一塊仿軍營里的校場,長寬皆為兩百步,四周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兵器,兵器保養的都還好,只是不見人的蹤跡。
賈蓉再往裡走,行了約三十步,便聽到有吵鬧聲傳來。他仔細聽,辨了方位,便進了一營房。
營房裡四五個八九歲小子擁著一白髮蒼蒼的老頭在吃酒,老頭在吹噓著他以前在草原上殺敵的威風,唬的周圍的小子口中驚呼。賈蓉見沒人理會他,想了想,便也坐了下來。
坐下后,賈蓉仔細看了看那老頭,缺了一隻腳,滿頭白髮,看起來竟要比他家裡的那位焦大還有老上不少。
那老頭正說著他那條腿是怎麼沒的,旁邊的小子起鬨道:「年年講,月月講,張老頭你就不能講點別的,虧我們還給你打了酒來。」
「嘿!你個球攮的!」老頭罵了句,說道:「回回幾文錢的破酒,也就值當這些故事。想要聽好聽的,拿好酒來。」
眾小子不說話了,賈蓉見狀,從袖子里取出一錠足五兩的紋銀,放在他們得酒桌上,開口道:「拿去買酒,我也想聽些有意思的。」
賈蓉這一手動作,把那幾個小子都嚇了一跳,紛紛站起身來。
那老頭眯著眼睛看了賈蓉一身打扮。見他一身初看上去很粗,實則都是好布,又出手闊綽,想來是哪家的公子貴人。於是笑道:「嘿嘿,不知是哪位公子爺當面。」
賈蓉拱了拱手,說道:「寧國府,賈蓉。」
「哦,了不得。想不到竟然是寧國公後人當面,老頭子真是惶恐啊。既然公子爺想聽些不一樣的,那我就開口了。」
這老頭是個會講故事的,先是等了兩三個呼吸,又咳嗽了聲,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後才開口講。
「老夫今年八十七,開國五年參軍,和太祖一起打過天下,也曾有幸,被分在寧公手裡。」
「說來慚愧,我這一生,經歷大小戰鬥不計其數,但卻沒立下什麼大功,到最後,被人從草原上拉回來,也不過一個小小的總旗。」
……
張老頭許是喝了酒,又或許是見到了以前老上司的後人,話格外的多,從他參軍開始講,一直講到了乾元九年,乾元帝第四次揮師北伐。
時間一過去就是兩個時辰,到了午時,張老頭還是沒有停下嘴。賈蓉便支使了一個小子,讓其出去買些酒菜回來。
一群人聽著張老頭的故事,就在營房裡用了飯。張老頭又喝了些酒,眼神越發明亮起來,打了個哈哈,開口道:「我料想公子爺沒有我見過的銀子多。
」
旁邊一個小子沒好氣的道:「嘿,張老頭好不害臊,人家國公府里的爺,豈能沒有你見多識廣。」
張老頭笑著,也不解釋,繼續說道:「都說當兵就是為了吃糧,乾元十三年,那時我也三十三歲了,也有了小子,家裡婆娘勸我退了軍籍,我心裡也有這心思。不止我,營里很多老夥計都有這心思。為啥呢?北伐四次,北邊的韃子已經沒了氣候。賞的,搶的,大家手裡都有不少的錢銀。」
「我記得那是一個下午,校尉敲了鼓,大傢伙都嘩啦啦聚在校場里。校尉說,皇帝爺爺發了話了,要第五次北伐,這一次,要把韃子滅了根。按理說,大家都不想打仗了,可聽了這話,也沒人議論,都哦了起來。」
「校尉又說,皇帝爺爺給大家許了諾,不想打仗的,限三日內退軍籍,後面就退不了了。按理說,大家是都不想打仗的,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反倒沒人跑了。」
張老頭連說了好幾次大家都不想打仗。
「我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多的錢就是在出征的那一天,皇帝拉了八百萬兩銀子就堆在明德門門口。八百萬兩啊!皇帝沒有用箱子裝,就堆在那裡,白花花的,一大片,比山還高。皇帝就站在城樓上,皇帝說,力士喊。皇帝說,這八百萬兩銀子是回來的犒賞,此戰,不在勝,而在於滅,草原上,凡是男子,皆殺。」
旁邊的幾個小子似乎都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銀山,眼裡放著光,痴痴的。
「後面就出了征,將近四十萬人殺向了草原,殺的那叫一個人頭滾滾……」
張老頭又說了近半個時辰,最後喝了口酒,說道:「我算是運氣好的。剛開戰沒多久就被砍了腳,我也大小算個官,便被送了回來。有很多夥計,都死在了最後一場北伐里。」
張老頭說完了,大家都意猶未盡、若有所思。半餉后,一個小子開口道:「以前我們都追著韃子打,這才剛過五十年,怎麼韃子又興盛起來了呢,年年南下。」
「嘿嘿。」張老頭笑了起來,說道:「這我哪明白。我只知道,那個時候皇帝有錢,手段也硬氣,說打就打,滿朝文武誰敢放屁。現在呢,一群球攮的連武院里最後的那幾匹馬都想拉出去賣了,一群下流種子。」
張老頭許是喝醉了,罵完了武院里幾個吃裡扒外的,又罵了朝廷里的文官。罵文官們是一群忘恩負義的,沒有他們這群丘八,文官們說不定還在給韃子當奴才呢。
張老頭罵了很久,罵累了,又絮絮叨叨說起勛貴們的不爭氣。說賈蓉是他五年來,在武事院見到的第一個勛貴子弟。
賈蓉這才明白今日張老頭為何如此話多。
張老頭終於醉倒了,被那幾個小子扶回了家。臨走前,張老頭把武事院武庫的鑰匙給了賈蓉,給他說,想練什麼自己去挑。還讓他幫忙把院里最後的三匹馬看好,別他吃多了酒,馬被人拉出去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