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關於小王子的一切(十二)
米迦爾跟費里德那場霹靂閃電的交鋒已經過去兩天了,今天是第三天,也是雷奈被重新調回公館的第一天。
早在戰場上,費里德發現他對樗螢情生意動時,他就失去了值守公館的兼職。
反正是干白活,啥好處沒有,桑古奈姆的大好青年鎮日守著個嬌氣包,大材小用,失去這份兼職也不算壞事。不明所以的防衛隊隊員拍著雷奈的肩膀如是說。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雷奈道。
隊員訝然:「怎麼,我不該安慰嗎?你看起來很失落的樣子。」
雷奈不覺得自己有在失落,但該睡覺的時候,他睡不著,黑眼圈越來越重。
好容易有些困意,半夢半醒間,隱約看見樗螢趴伏在窗台上,人造光將她的側臉照得那樣美麗。
她回過頭來看著他,輕輕道:「雷奈哥哥,這個地方都不起風呀。」
然後他就醒了,徹底睡不著,抬手擋住雙眼,生出濃重的自我厭惡。
喜歡……就算喜歡……也沒有用。
樗螢陷於費里德的股掌,她的心又給了米迦爾。
甚至連他夢到她,她趴在窗檯,也是為了等待米迦爾。
但費里德發話讓他回公館,他沒有拒絕,到底回去了。
一回去就見樗螢在鬧脾氣。
她今天又換新衣服,雪白連衣裙外頭罩著粉絨絨的等長開衫,像蜜桃味兒的棉花糖,髮辮上也纏繞了粉粉的飄帶。處在非黑即白的血族之間,獨一色的清新軟萌,帥哥們都偷著眼看。
血族鮮少穿粉色,肯定是樗螢跟費里德要的,他居然也真弄來給她。
費里德不壞的時候,還挺好。
他再好,樗螢也討厭他,笑面狐狸假惺惺,爛人!
她一邊生氣,一邊把飛鏢扎在一步之外的靶子上。
靶心掛著一幅費里德的畫像,那畫風幼稚卻又不失神韻,顯然出自樗螢之手。
畫上已經橫七豎八紮了好些飛鏢,把費里德的臉扎得面目全非。
這裡可是費里德的地盤,皇帝頭上動土,樗螢的膽子真是大到包了天。
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敢管她,因為那位被冒犯的「皇帝」正歪坐在一旁,笑吟吟瞧著她搞破壞。
雷奈知道樗螢為什麼這麼氣費里德,他已經聽說了米迦爾跑來搶人沒搶過的事情。
米迦爾是很強沒錯,但對手是始祖,也只好敗下陣去。
「以米迦傲慢的個性,只怕沒臉再來。」目睹過現場的衛兵跟雷奈八卦,「而且樗螢好像也沒有特別希望他再來。」
當時,那嬌嬌弱弱的少女硬推開兩個高大的始祖,撲去看她落敗的小情郎。
小鴛鴦擠在一塊兒,那麼悲情又那麼養眼,真是最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兒斷了。」樗螢把手放在米迦爾肋骨的地方。
其實斷的不是這裡,不過米迦爾沒有反駁她,告訴她:「長回去了。」
「你疼。」樗螢道。
「不疼。」米迦爾道。
樗螢摸摸他的臉,慢慢道:「我知道你疼。」
米迦爾就不說話了。他沒有忍住,側頭蹭了一下樗螢的手心。
「你回去吧。」樗螢道,「反正也打不過。」
米迦爾看看她,須臾,居然就那樣順從地走掉了。
他走了,樗螢走不掉,仍舊養在費里德這裡。
她很不爽,作天作地,把費里德的緞帶拿去做鞋帶,調了一杯紅顏料替換他要喝的血。
守衛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給始祖大人打小報告,一會兒說樗螢怎樣怎樣,一會兒說樗螢又怎樣怎樣,但費里德不管她,甚至挺縱容她。
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她再鬧,也就那樣了。黑心肝的始祖殺慣了人,真沒見過像樗螢這樣人畜無害到可愛的報復方式。
這會兒樗螢扎完靶子,猶嫌不足,望來望去地找新樂子,費里德過去將一把小刀放在她手裡。
他又不戴手套,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不戴手套,冷冰冰的大手不由分說將樗螢涼涼的小手包住,樗螢躲避不了,也掙脫不得。
她瞪他一眼,一腳踩在他靴面上。
「只扎在畫上你就過癮了?」費里德道。
他控制著她的手,讓刀柄被她手心合攏,那白晃晃的刀尖往上,往上,抵住他的喉嚨。
「米迦到底是米迦。」他背後講人家壞話,「當年殺不了我,他現在也殺不了。」
費里德莞爾:「但他做不到的,你可以做到。我給你機會,你敢嗎?」
可惡,她一刀扎到他人身不能自理。
樗螢在腦海里惡狠狠想著。現實中,那把小刀還在她手心穩穩安放,費里德卸了力任她施為,她動也不動。
「有什麼困難?」費里德諮詢她。
樗螢很懶散的樣子:「單純地不想要哦。」
費里德誘惑道:「殺了我就能跟米迦遠走高飛哦。」
真殺得了他就怪了,樗螢才懶得跟他浪費時間。
費里德見她不為所動,興緻稍降。
這三天里她是一句都沒提到米迦爾,要麼偷偷摸摸打著別的算盤,要麼愛情夭折,灰心喪氣了。
費里德是老狐狸,對樗螢這隻小狐狸的心思如雞吃螢火蟲——心知肚明。
灰心是不會灰心的,她只是沒想到辦法。
他心裡又隱隱有些期待,就不逗她了,收起匕首,順手扯散了她的粉粉飄帶。
樗螢逮著他的手就是一口。
費里德失笑:「你是狗?」
樗螢道:「你才狗。」
雷奈站在旁邊,看著始祖和少女互相招惹。
費里德惹完樗螢心情很好,到點兒自顧自處理事情去了,讓雷奈陪著她。
其他的守衛被撤了下去。
「雷奈哥哥,你前兩天怎麼不來了?」樗螢道。
她把飄帶塞到雷奈手裡,讓他重新給她綁回去。
雷奈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情,換在從前他也不會答應做這種事情,可現在,儘管面無表情地覷著樗螢,做出很拒絕的樣子,他的手還是誠實地把飄帶接了過來。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指尖,飄帶是軟的,從她的指尖流向他的指尖。
雷奈緩慢地將飄帶綁在樗螢的辮結上,綁得很醜,還不是蝴蝶結。
樗螢眨眨眼:「不好看。」
雷奈道:「我沒學過。」
他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是米迦爾來綁,那麼無論綁成什麼樣,樗螢都會覺得好看。
他隨即覺得自己像個怨婦,又產生了莫大的羞恥。
情感一旦被激活,就會不受控地由一種情緒衍生出許多旁枝末節,一次悸動百次受苦,見不到她苦見到她也苦,雷奈真是得不償失。
他苦大仇深地盯著樗螢重新綁好的蝴蝶結,聽見她道:「哥哥,我餓了,給我拿飯。」
雷奈立馬就去拿飯,因為他發現樗螢開始饒有興緻地打量他的表情了。
他走後,樗螢立馬面壁。
她像個神棍,對著沉默的牆壁喋喋不休:「沒有時間了,我今晚就走。」
牆裡有東西在聽,那張庫洛牌小狗一樣在牆壁里瘋狂奔跑。
今天是樗螢跟米迦爾約好的日子,那天她摸米迦爾臉的時候,指尖在他臉上輕輕點了三下。
米迦爾當然沒有看過《西遊記》,但樗螢相信他天資聰穎,會懂得她的意思。
不懂也無所謂,她自己會跑。
「你要跟我走哦。」樗螢道。
牌還在奔跑,瘋頭瘋腦地,不聽好話。
樗螢刷地打開一把牌,抓在手裡像抓了把小扇子,抽出一張【劍】,【劍】乖乖地實體化成小巧輕盈的長劍給她握住。
樗螢用劍把牆一架,頗有俠女風範:「不然我砍你。」
牌不為所動,它想樗螢跟它玩久一點,威脅也行,它挺喜歡強取豪奪的。
然而下一秒,樗螢就收了劍,轉身離開:「算了,沒耐心。」
世界上哪有需要她死乞白賴哄的人,牌也不行。
或許是看出她十分果決,牌急了,想叫她又不會說話,情急之下從牆壁一躍而出——
樗螢在最合適的時機回身捉住了它。那股力量在手裡,心甘情願地變成一張紙牌。
比起變成呆板的牌,被最中意的玩伴拋下是更難以忍受的事情吧。
雷奈拿著營養補劑回來,看見樗螢拿著蠟筆在公館雪白的牆壁上塗鴉,畫得到處都是,藝術細胞盡情揮灑。
她哼歌,節奏歡快,很開心的樣子。
雷奈把營養補劑給她,她卻又不要了,說不餓。
是夜,守衛們都去睡了。這幾天他們被樗螢折騰得很累,缺少睡眠,不過睡覺之前並沒忘記按照費里德的吩咐把樗螢的房間給鎖上。
沒多久,樗螢穿牆而出。
她走過幽暗的長廊,筆直地穿梭在無人的房間,在雪白燈光照耀的大廳里停下腳步。
大廳那麼空曠,像一所開放的監牢。
燈光最聚集的中央,米迦爾站在那裡。
他什麼都不必說,樗螢也不必說,他走向她,抱起她,將她攏在披風之下。
樗螢捏捏米迦爾的手臂,嚯,好堅實,好有力量。
米迦爾抱著樗螢走了兩步便停下來。
四周倏然漫進一大片裝備齊全的守衛。公館的衛兵真是演技派,跟樗螢說他們困得要死,結果悄沒聲地在這兒蹲人。
米迦爾平靜地看著衛兵把自己團團包圍。
「半夜私奔行不通哦。」樗螢趴在他懷裡,歪頭看他。
米迦爾垂眸的那一下真溫柔:「嗯。」
這麼一出自然是費里德的主意,費里德從暗處走出,克羅利也一併走了出來。
幹壞事的時候,他們倆總在一起,真是狼狽為奸。
「我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費里德搖頭,沒想到米迦爾捲土重來,仍打著天真的主意,「米迦,我勸過你不要重蹈覆轍,怎麼不聽我的話?」
「我不會重蹈覆轍。」米迦爾冷冷道。
他話音剛落,公館由外到內刷刷拜倒一片血族。
除費里德和克羅利,所有的士兵都低頭跪了下去,齊呼「女王陛下」。
費里德「啊」了一下,終於有點兒驚奇的樣子。
好小子,居然學會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