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卿舟雪回到鶴衣峰時,一身灰撲撲的,不知道出於一種什麼心理,她不太願意讓雲舒塵瞧見這等模樣,便直奔浴池而去。
換了衣裳,洗去一身的灰和汗,弄得乾淨清爽以後,她剛抱著自己的臟衣服一出門,就碰到了雲舒塵。
雲舒塵看起來是要去書房,不過瞧見了她,停了一下。每次被她的目光注視著的時候,卿舟雪總是不自覺地抬腿,邁步,朝她走去。
「今日學得可還好?」雲舒塵柔聲問道。
「唔,」她斟酌著答,「還好的。」
「你的手怎麼了?」
雲舒塵看見她抱著的一團灰濛濛的衣裳,沾了絲絲縷縷的泥土印子,還有縮在底下的一隻手,在微微發顫。
「劍閣的師兄,與我比試了一場。」
雲舒塵讓她把衣服放回去,阿錦會幫忙洗掉的。卿舟雪垂下衣袖,傷處還是看不分明。
「過來。」
她帶她回了自己的卧房,自柜子中掏出幾瓶傷葯來,讓卿舟雪坐好。卿舟雪端正地坐在凳子上,任雲舒塵拉起了她的衣袖。
這麼一看,手腕處青紫了一大片,就這麼呈現在白嫩的胳膊上,著實瞧著有些嚇人。雲舒塵打開了瓶子,一種苦澀的香味飄了出來,這不是什麼普通的傷葯,是從柳長老那兒順來的,品階比較高的丹藥磨成的藥粉。
輕輕一撒上去,雲舒塵摁著她的手揉了揉,疼得她如坐針氈,抿緊了下唇。好在這種疼痛很快就消散,瘀青如夏季消融的雪水一樣很快褪下。
「還有別處嗎?」
卿舟雪活動了一下恢復如初的手腕,搖搖頭。其實膝蓋上也磨破了點兒皮,但是她自愈能力強,走到這邊時已經不見傷口了。
「沒有了。」她彎了彎眼睛,禮貌道,「謝謝長老。」
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如既往的客氣。這丫頭好像就是和人混不熟一樣。
不過她今天笑了一下。卿舟雪很少笑,大部分的時候沒什麼表情,有時候高興了,也只會像這樣微微彎一下眼睛。
還挺可愛。
忽然被可愛到的雲舒塵問她,「哪個師兄和你比的?」
「蕭……」她忽然蹙眉,忘了。
雲舒塵淡淡一笑,「知道了。掌門的大弟子是么。」
第二日卿舟雪再去學劍,沒瞧見囂張跋扈的蕭大師兄,只有臉帶歉意的陳蓮青。
陳蓮青問她,「你的手沒問題吧。」
「沒有。」卿舟雪挽起袖子,不疼不癢,只有一點點淡淡的痕迹了。
陳蓮青鬆了口氣,「那就好。劍修的手是很重要的,哪裡都能打得,唯有這一處不能受傷。你年紀還小,骨頭都沒長硬,若是產生了什麼病根,就很難繼續學了。」
「掌門師尊昨日知道以後大怒,把蕭師兄訓了一頓,現在在後山禁閉罰跪。」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委託那個混世魔王。」
陳蓮青嘆了口氣,「單以為他會躺在哪兒喝酒睡大覺,最多是不管你罷了。沒成想這傢伙一醉酒發瘋,竟會想到和你打架,還沒輕沒重的。」
「內門的比試,都是這種水平嗎?」卿舟雪回想起昨天毫無招架之力的自己,開始算著四年以後她大概能到什麼程度。
「不是。」陳蓮青安慰她,「蕭鴻當年拿的是第一名,又比你多學幾年的劍法,自然不同。比試的平均水平,可比這個低多了。」
第一名。
掌門的大弟子是比試的第一名,那麼雲長老的第一個徒弟是不是也得拿到第一名才夠格?
卿舟雪這般想著,莫名的壓力產生了。
日子還是這樣靜悄悄地過著,卿舟雪那邊天不亮就起身舞劍,雷打不動,勤勤勉勉;雲舒塵則清閑得多,一早睡到自然醒,倘若掌門那兒有什麼大事就偶爾去聽一聽,沒事就待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看看書,一天也就這麼過去了。
她仍是身子不太好的樣子,遇到陰冷天氣總愛咳嗽。靈素峰的弟子每隔一段時日,也會來送些藥材。
這煮葯的事情,以前是阿錦負責,現在被卿舟雪全權接了過去。她熟練地燒著小爐,火苗小了就扇扇風。
熬出來濃黑苦澀的湯藥,放在桌上,溫到不燙了,她再送過去。
雲舒塵每次醒來的間隙都會發現那葯碗,不甚顯眼地擺在桌子上。旁邊還端端正正地放了一顆蜜餞,有學有樣,生怕她苦似的。
雲長老喝葯時總要想,果真是小孩子,以為誰都怕苦呢。
這葯斷斷續續送了四年,那劍一日不落地練了四年,她又再長了四歲。
半年前,卿舟雪很順利地通過了外門的筆試,今日,恰恰是她從八歲起就等待的那個十年之約。
這天下了很大的雪,紛紛揚揚,千絲萬縷。
內門大比,長老是必須要到場的。雲舒塵今日難得醒得早了些,她慵懶地坐在床上醒了一會兒夢,然後瞥見窗外有個纖細的人影在晃動。
抬起手,將窗開了一縫。
白衣女子正在舞劍。墨發如瀑,冷清眉眼,似乎是這幾年鶴衣峰的風雪浸透了。
她最後一式盪劍,衣袂翻飛,氣韻天成,劍尖挑起紛飛的大雪。
天氣著實有些冷。
雲舒塵呵了口白氣。
她沒看多久,便輕輕合上了窗。
待到雲舒塵梳妝出門時,卿舟雪已經走了,她作為參賽者,自然是需要早些到的。
十年一次的大比,太初境主峰布置得十分隆重,四面八方的散修,修仙世家的子弟,都會來這裡博一個機會。
來參賽的人烏壓壓的一堆。雲舒塵落座於柳尋芹身旁,垂眸看著底下的人,一一掃遍,最終還是在卿舟雪臉上駐足。
卿舟雪負著劍,孤身站在一旁,不聲不響。她身旁有一紅衣女子,容貌昳麗深邃,一直偏頭在與她說著什麼,笑吟吟地,嘴沒停過。
是阮明珠。
卿舟雪自十四歲那年後,便沒有去過外門,和她沒什麼聯繫。好巧不巧,緣分總是這般奇妙,今日來參加大會,又碰上了她。
異族的姑娘已經長大,現在一口漢話說得賊溜,也學會穿起了中原的衣服,似乎異常興奮。
「師姐,你想拜誰為師?早在一月前,我就相中好了!」
卿舟雪問,「誰?」
「雲長老啊。」
「……為何?」
「她長得可真好看。」阮明珠瞧著高座上那道倩影,嘿嘿地笑。好好的一個漂亮姑娘笑得活像個登徒子,左右皆驚。
卿舟雪有些不自在了,頓了頓,便隨著她極輕地點了下頭,「我也想去鶴衣峰。」
「啊,」阮明珠高興地攬著了她的手,「那太好了。你是不是也覺得她不錯?」
「等一下,」卿舟雪蹙著眉頭,「拜師是為學藝,這和長相有何關係?」
阮明珠坦然道,「看著師父賞心悅目的臉,我那修為蹭一下就上去了。」
「……」
「哎呀。其實我們都不清楚各峰長老的為人,這不是也都憑著眼緣嗎。」
卿舟雪默默地想,她還是挺知道的。這幾年與各峰長老混得熟悉,像是半截身子都踏入了內門的人。
「真想日日都見著她。我的家鄉啊,風沙粗糙,很難養出這種柔得如柳一樣的美人。」
卿舟雪又默默地想,她已經看了快十年了——剖去六年閉關,也有四年。
「啊!」
卿舟雪胳膊一疼,但這猙獰的聲音不是她發出來的,而是旁邊那個激動到擰人的阮小師妹,「她她她,她看我了!還衝我笑了!」
卿舟雪不禁抬眼看過去,雲舒塵大概是在看她,勾著唇角,視線微微一碰,她又挪開目光,與掌門有說有笑。
識海內傳來悠悠蕩蕩一句。
「要開始了,加油。」
前幾場比試,根本毫無難度。這一輪篩選還是些良莠不齊的苗子,卿舟雪打得很輕鬆。
越往後,便如逆水行舟,慢慢變得困難起來。她面對的對手也都是與她一樣,勝了多場的角色。
一滴汗,自額角滑落,滴在地上,砸出深色的水跡。
面前的男子掄著兩個酒罈大小的拳頭,一拳砸開了地磚,煙塵四起。
還差一點點。
卿舟雪差點就被一拳砸斷脊樑,她壓抑著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尋找著出路。
比賽都是按修為分的組。卿舟雪修鍊得算快,她已經到了築基後期,在這方面略佔優勢。
可是對面與她相差也不多,修為的優勢無法甩得很大。
而體格與力量的差距就差得有些遠了。
不能強攻。
她眼睛一眨都不敢眨,死死盯著那人。男子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似乎看著她有些勢在必得的勝利優越感。
在短暫的停歇之中,他忽而暴起,一拳虎虎生風,想要把她逼出圈外。
卿舟雪也正是瞅准了這個時期,她凝空為冰,腳踏著那塊碎冰,再一腳蹬上男子上揚的拳頭,借力往上跳了起來。
衣袂翻飛,在空中極快地翻身,如一隻收翼的白鳥,她俯衝下來時,手中寒芒一現,長劍離男子背部只有一寸的距離。
周圍人爆發出一陣驚呼,局面一下子扭轉。
可是那人也顯然不是吃素的主。反應縱然是慢了一步,吃了她一劍,渾身的靈力暴漲,卿舟雪沒來得及躲閃,生生吐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