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一念商機
「這天,簡直熱煞人了!還不到三伏,這日頭就曬在骨頭上,實是難熬!雖說這南面的百姓不用耗費過冬的柴火棉衣,可一樣也有花銷是減不得的——那買柴火的錢,如今多化成涼茶一碗碗喝下肚子里去了!」
「可不,真是不喝不行,若是不喝,滿嘴裡長火燎泡,說話都說不得,一說就疼!就是那老火涼茶,一碗咕咚咚熱騰騰的灌下去,到了晚上再洗個熱水澡——欸,您說怎麼地,這燎泡它自己平復了去,竟就好了!」
「唉,這鬼天氣,羊城就已經這麼熱了,這時候還要往南洋去,那真不是要熱死人么?嘖嘖,還要坐船——造孽,當真是造孽啊!」
廣府道,羊城港港口,雖是這樣大熱的天,可帆船的桅杆卻還是擠擠挨挨地排成了一條線,沿岸的停泊位上,幾乎很少有空位,再往後密密麻麻的船隻停了幾排,別看新安、壕鏡相繼開港,就在不遠處,可羊城港這裡,非但沒有因兩個港口的崛起而變得冷清,反而比從前更熱鬧了不少。
新安、壕鏡都是新開的城市,原本多是荒地,現在擠入了多少商人,不說別的,就是衣食住行,都需要陸上供給,那附近的村子,這幾年也是發展得極好,許多農戶都去種菜擔了往港口賣去,這是生活必需品,還有些上檔次的商品,就是要靠羊城港這裡中轉運過去了,別看小小海域上三個港口,好像彼此會搶生意,可一兩年下來,三個港口各有定位,居然並不互相衝突,反而都發展得很好呢。
羊城港這裡,原本還有一個海關在,但因買活軍佔據新安之後,大部分商人都索性去新安、壕鏡做外銷生意,不在羊城港出關,現在羊城港逐漸有成為內港的趨勢——外番商人們,都集中在新安和壕鏡做買賣,這裡的原因是很複雜的。
其實說起來,買活軍在新安、壕鏡徵收關稅,而且很嚴格,不像是羊城港這裡,關稅的徵收是非常粗略而且彈性的,商人之間,往往可以通過大小賬來規避關稅,或者乘夜私下完成交易——或者商戶本身的底子很硬,也就不用繳稅了。總之,羊城港的貨很多時候是不帶稅的,會比新安和壕鏡要便宜一些。
按道理,商人們應該優先來羊城港做生意,但他們更情願去新安、壕鏡,主要還是因為這兩個港口的好處更多——在嚴格徵收關稅的基礎上,他們也會組織對貨物進行質檢,省去了外番商人辨別商品質量的功夫,要知道,海上貿易風險大就在於這裡,大部分時候要找后賬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所以外銷貨中,粗製濫造的不少,當然外番商人付賬的銀幣,那成色也未必就是十足,在羊城港做買賣,多少有點兒各憑本事的意思,銀貨兩訖,後續不管,被坑了也只能自認倒霉。
但在壕鏡和新安就不一樣了,雖然買活軍要抽頭,但關稅不算是太高,而服務卻很周到,外番到港之後,先繳銀存入交易所,得到支票簿之後,就可以在支票允許的範圍內去購物,或者也可以直接兌換買地的鈔票,離港時再兌換回來便可,目前買地的鈔票沒有□□,因為他們用的套色版畫技術,還有鈔版,都並不是此世的東西。
如此,對供貨商來說,這就省去了對銀子成色的憂慮,而貨物這裡,買活軍也可以提供驗貨、評等、估價的服務,只收取不高的費用,同時若是有了糾紛,還可以去交易所調節,甚至交易所還有針對每艘船的信用評級——這種信用本是可以繼承的,譬如說,山姆船長開著瑪麗公主號來到壕鏡做了一次生意,得到了一份信用本,三年後,史密斯船長開著瑪麗公主號來到壕鏡,那買地也承認信用本上的分數仍可以繼續沿用!
也有很多人把信用分叫做政審分,因為它們的用處基本上是相同的,在外番這裡,能決定熱門商品的購買資格,而且也能享受一些本來收費的服務,甚至於還可以充做抵押來進行融資,雖然額度不算太高。總之不管怎麼樣,有了買活軍的主持,不論是本土的商人還是洋番船隻,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生意在壕鏡和新安做,雖然要交稅,但卻也能省掉很多煩惱,這筆錢花得值得。
既然這兩個港口的生意好做,那麼進出口生意的總集散地,也就很自然地發生了轉移,羊城港這裡,這兩年的確明顯感到油水比以前少了——雖然上繳的銀子相差倒是不多,足可見從前逃稅的商家到底有多少了……聽說新安、壕鏡每年給京城送去的分紅銀子,都是個讓人震撼的天文數字,這雖然也有買活軍繁榮市場的緣故,但也可以側面反映開關這些年來,朝廷損失了多少稅銀!
當然了,這些事情和升斗小民的關係不大,羊城港的官場這幾年是否因此動蕩不休,朝廷會不會索性關閉羊城海關,不再維持一個衙門,這都不是他們關心的事情,對百姓來說,雖然外番商人來得少了,但碼頭卻依舊忙碌,這也就夠了——說起來,本土的商船還比從前要多呢!畢竟,從前外番的商船直接在羊城港提貨,羊城港這裡的本土商船,集中力量進行內河航運即可,但現在,外銷貨從各產地販來之後,大商家還要組織著,把貨從羊城港送到新安、壕鏡去。
除此以外,客運海船的發展也是十分蓬勃的,廣北還罷了,那裡的百姓便是要去買地討生活,也不用反而來羊城坐船,他們自己汕州就有船去買地,除此之外,廣中、廣南各地的百姓,不管是下南洋還是去新安、壕鏡或雞籠島、雲縣,都要來羊城港坐船,人數之多,足夠讓兩邊定期對開航班了!
許多往年只在西江水系行船的水手,便是在這樣的需求之下,開始嘗試著跑海船,除此以外,還有許多從川蜀一帶遷徙來的船工船匠,也是在買地這裡開始學習著跑海船的,於是羊城港這裡時不時地便多出了些川蜀口音,最北的還有遼東靠海港口的老船夫,也有輾轉到最後來跑對開海船的,只是北方漢子實在是怕熱,一到夏日,白日里就和個死狗似的,只想找樹蔭躺著,除了揮蒲扇之外,什麼別的事情完全都不想做,只有到日落西山,那股子逼人的灼熱稍微消退下去了,才能逐漸恢復精神,坐在一起吹幾句牛。
「你侄兒上船了沒有?還是讓他上船來!現在和往年不同了,凡是能跑船,那就沒有吃不上飯的,各處都是缺吃水上這口飯的——你瞧吧,光是羊城這邊就是做不完的生意,這還是第一波呢,以後還有的,閩西那裡也是,船都不夠用了!全都是去雞籠島,下南洋的,船費還是官家結算,絕不拖欠!這生意且得做個五六年的呢!」
「都是客戶人家啊?」
在這兩個遼東水手旁邊,有一個黑瘦的人影坐起來了,他的官話說得不太熟練,還有些白話的腔調——不稀奇,羊城港這兩年最時興的就是學官話,很多人家都有意無意地比著買活軍對百姓的要求,先行靠攏:學拼音,學官話,學算數……
甚至很多街坊,都半公開地率先組織起了免費的掃盲班,這是完全自發性的,沒有買活軍的身影在裡頭,多由街坊中因跑船行商而較為富裕殷實的人家出資,教材在羊城港這樣的地方也很好得,百姓們上課是很踴躍的,有些有心上進的年輕人,已經可以自如地和外鄉人對談了。如今,在港口這裡,天南海北的水手居然沒有一見面就打架、喝罵,而是互相攀談了起來,不得不說,在從前的羊城港幾乎是不可能出現這一幕的。
「可不就是敬州那裡來的客戶了——這些時日,敬州方向真來了不少人!」
「買活軍已經把那裡打下來了吧?不知道會不會繼續南下呢!」
這本地的水手,話裡帶了一絲憧憬,但不算太急切,因為他若是很急於去買活軍那裡,隨時都是可以動身的,如遼東水手所說,現在吃水上飯的人,在買地非常好找工作。他之所以留在本地,自然是因為有牽挂,而且現在的日子也還算好過,所以求變的心思不強。
不過,顯然他對買活軍的到來也抱有一定的期望——並且絲毫不認為本地的武力可以抗衡買活軍的天兵。至於說敬州的戰事,在這裡便只配得上廖廖幾句的八卦了,拆圍屋也是一語帶過,這裡反正又沒人住圍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無關痛癢,他們關注的只有來到羊城港的源源客流,「之前那些時日,敬州來的人倒是不出海的,多都在本地投親靠友——好像也有去買地那裡幹活的,怎麼這批人全都上船了?而且還啼哭個不住?」
「這批都是罪民,要遠遷去海外的,這是從羊城港上船的第一批——人太多了,泉州、汕州、東山,全都塞滿了,消化不掉,這是第一批從羊城港上船的,以後還有呢!說是幾年的生意真不騙人。」
這就是遠遷千里這一句話,落到現實中的樣子了,僅僅是閩西-廣北一線的村寨,便製造出了讓客船難以承受的人潮,這還是敬州州治周圍的村寨大肆鑽空子,免去了遷徙,其餘縣治後知後覺,瘋狂有樣學樣,僅有一些被栽派了『罪寨』名聲的寨子不得不全員遷徙的結果——當遷徙人口總量上萬時,對於如今的海船客運便是很大的壓力了,羊城港水手稍微盤算了其中蘊含的商機,便是咋舌了,「這些人遷徙,全都是官府出錢嗎?買地的官府可真有錢啊!這船票不便宜的!依我說,這裡好些人便是把他們自個兒賣了都不值得船票錢!」
「那可是六姐的官府,還能缺錢了?」
一名遼東大漢便自豪地說道,另一名則笑著捅了他一下,「不是,船錢官府補貼一部分,另一部分都是拿留在本地的家當、田地抵價換了的!」
本地水手也就稍微鬆了一口氣——這還稍微能理解些,否則,這愛好可就令人費解了,買地的女軍主,閑來無事喜歡把人遷徙著玩?那不是把錢往水裡扔嗎?她倒是高興了,百姓勞民傷財、骨肉分離的,還白花這麼多銀子……可不是只有昏君才這麼做?
雖然現有的解釋,只是澄清了沒有白花銀子,依然是讓百姓骨肉分離、背井離鄉,但這樣的事情就很好接受了,因為自古以來,官府都是扮演著這種逼迫百姓背井離鄉、應差應役的角色,大家都很習慣了,至於說深究緣由甚至打抱不平……誰有這個閑心呀!自己的日子且還過不完呢。
這不是,一聽說接下來的客運生意,顯然要迎來一大波爆發,小水手便立刻興奮了起來,搓著手又和兩個大哥聊了一會,出主意讓他們盡量多買些茅根、竹蔗帶上船去:「你們這船女客多,體弱!心緒又不好,天氣還這麼熱,一中暑說不得就沒了幾個,海運生意,還是和官家做,按規矩是下船點人頭算錢吧?那寧可多花點錢,預備上這涼茶,中暑了就灌服涼茶,再用千金堂出的龍虎人丹、買地醫院出的藿香正氣散,十個中暑的九個能活!」
這建議很有用,正好是第一次跑南面航線的船家需要的知識,如此便可算是和兩個水手攀上交情了,小水手和他們約了晚上去吃素酒——這兩人都是買地的青頭賊,臭規矩多,看來也是膽小的,都出了買地還不敢喝花酒——自己這裡暫且告別了,一溜煙便跑回東家宅院里,和他稟告了起來,「東家,東家,您前日和三叔說,不知道那批陰好了的樟木,是造貨船好還是造客船好——造客船啊!今日我在港口……」
現在,造海船和造河船該如何選,大家都是知道的了,雖然河船也是需要,但海船利更大得多。但貨船和客船的排布仍有很大的不同,這小水手指手畫腳,把客戶人家遷徙帶來的商機說得明明白白,還有後續的客流預估,都是一五一十地複述了出來,自以為能得東家的讚許,卻不想東家雖然含笑點頭,卻是遲遲沒有說話,他身邊一個精幹的管家倒笑罵道,「你這猴兒,都是假機靈,說這些幹嘛呢!不是囑咐過你了嗎,見了買地來的水手,要先探聽什麼?」
「探聽他們會不會來打羊城!」
小猴兒一拍腦門,轉身就跑,「我說呢!我也問了,被他們含糊過去了!我這就再細問著去——晚上我就不回來吃飯了!」
話音未落,人已不見蹤影,那管家笑著搖了搖頭,很快神色又凝重了起來,和東家商議道,「老爺您說,羊城將軍府近日來動作頻頻,又收攏了水師,今日又來盤點了民船……他們這……到底是要守,還是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