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太子妃真容
太子大婚在即,王家賓客不斷,遠近親友紛紛來道賀,王家皆盛情款待,因此時常今日小聚、明日大宴,每天從早熱鬧到晚。
王敬向來不擅理會人情世故,且身體狀況不佳,王敦和周雲娘不得不代為勞碌。
在此期間,王敦和周雲娘也曾多次勸說王敬暫且將司姚接回王家,待平安度過玉兒的婚禮再另做打算。
王敬固是不從。
直到成婚前一日,王家又擺宴款待客人,來者皆是堂客,周雲娘在後院設下東西兩席。
東邊是些年紀稍長的婦人,由周雲娘招待;西邊儘是未出閣的姑娘們,王環、王玉在那裡作陪。
兩邊都十分熱鬧,時不時相互串桌、敬酒、閑話家常。
起先的話題多半是誇讚太子品貌、美名遠揚,眾人都說王玉好福氣,能嫁得此等如意郎君。
有個都尉的夫人苗氏,乃是蕭睿母族的侄媳婦,大約是不服這般誇讚方式,便也誇起王玉來:「玉兒天生麗質,與太子十分般配。能娶到玉兒,何嘗不是太子的福氣呢?」
鴻臚卿孟泓的夫人賈氏聽到,忍不住一笑:「這小時候的玉兒,我是見過的,的確是個天生的美人坯子。至於如今的玉兒么……」
話到這裡,賈氏故意頓了頓,往西邊瞅了一眼,又接上了方才的話:「想來依然是國色天香。」
同桌的幾個人也都不由自主目光旁移,只見王玉蒙著面紗,正給別的姑娘們倒果酒。
自玉兒從永昌回到建康之後,只要走出閨房,就一定是蒙著面紗的,連在王敦、周雲娘面前也是如此,從不與家人同桌而食。
外人面前,自然更不會露臉了。
五兵尚書陳沖的夫人鄒氏像是有些好奇,乃俯首低聲問了挨著坐的王敏之妻何氏:「聽說王玉姑娘是不慎傷了臉,究竟有多嚴重?你可知道?」
何氏輕笑著搖了搖頭:「沒見過,不敢說。」
「你們時常往來,竟然都沒見過?」鄒氏感到難以置信。
正招呼上菜的周雲娘也聽到了這些話,卻當做沒聽見,還只管張忙著。
恰好孟泓的兩個女兒孟瑤、孟婉來東邊串桌,那孟婉只有五歲,一臉童稚之氣,聽到了幾人議論的言語,想也沒想就直奔回西邊,伸手揭掉了王玉臉上的面紗。
王玉沒有防備,在眾目睽睽之下,臉上的刺字被一覽無餘。
所有的人都齊刷刷投來驚異的目光,現場一片安靜,只響起孟婉的聲音。
「看!她臉上有個「賊」!」孟婉口無遮攔,小手還指著王玉的臉。
王玉不知所措,手中酒壺跌落,雙手捂住面頰,眼神慌亂無比,恨不能在此刻死去。
王環氣極了,快步走來,一手推開孟婉的小手指,厲聲喝道:「你做什麼?」
孟婉被王環的聲音嚇得後退兩步。
孟瑤趕緊從東邊跑過來,將幼妹孟婉護在身後,也朝王環喊起來:「你那麼大聲幹嘛?她這麼小,她懂什麼?」
王環聽了,越發來氣:「年紀小就是欺負人的借口了?你跟著她,就只是來當酒囊飯袋的嗎?」
「你才酒囊飯袋呢!」孟瑤說著,就上了手。
王環半分不退讓,兩人就廝打起來。
孟婉突然站在原地大哭。
王玉也不禁眼淚滴落,卻一手捂住臉上的刺字,一手試圖勸阻王環:「姐姐……」
東西兩桌的女人們,都漸漸站起,趕來勸架。但因為兩人的勢頭都十分兇猛,許多人只是用嘴勸,不敢太近身。
由於人多嘴雜,勸解之言也亂糟糟聽不清,只覺得人聲鼎沸。
周雲娘和何氏一左一右拉住王環,王環卻還是不服,兩腳前踢,一腳踹翻了一個椅子。
賈氏從孟瑤身後抱住孟瑤,卻又讓孟瑤掙脫了。
孟瑤上前,雙手掀起離王環最近的桌子,將所有菜肴都掀到王環身上。
站得離王環不遠的田樂也被濺了一身菜湯。
田樂抖抖裙擺,上前勸和道:「大家好歹曾一起御前獻舞,也算姐妹一場……」
話未完,王環一腳踹向孟瑤,孟瑤一躲,那一腳正好踹在田樂身上。
田樂被踹得四腳朝天,躺到了一地碎盤碗、散落的食物上。
眾人都吃了一驚,王環也嚇了一跳。
周雲娘忙暫時鬆開了王環,上前去扶田樂:「田姑娘,你要不要緊?」
賈氏再次扯住孟瑤的胳膊,一巴掌揮在孟瑤臉上:「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王家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嗎?」
孟瑤這才消停。
田樂忍著疼站起,勉強對著周雲娘笑笑:「我沒事。」
「真的沒事?」周雲娘很不放心,又回頭斥責王環:「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帶田姑娘去換一身衣裳,找個大夫來瞧瞧。」
「不用了,我爹就是大夫,我回家就好……」田樂仍滿面堆笑,不想讓場面太難堪。
王環趕緊過來扶住田樂,先引著去了自己房間。
這裡何氏又去勸賈氏不要太難為孟瑤、賈氏與周雲娘又相互賠禮道歉半日,事情就此算了。
一場宴席不歡而散,王玉在喧鬧的人群身後悄悄離開,將自己關在房中。
待送走了所有賓客,周雲娘自帶人收拾滿院狼藉,晚間又將此事轉述給王敦、王敬。
王敬知道,這必是孟氏安排孟家人故意的傑作。
王敦連連長嘆,最後一次勸了王敬:「我的話,你總是不聽。你執意不肯接長公主,只怕今天這場鬧劇就要搬到明日太子和玉兒的大婚典禮上了。」
周雲娘也附和道:「是啊,二弟,接公主只是權宜之計,哪怕你就接回來一兩天,做做樣子……」
王敬默默無言。
待王敦和周雲娘離開后,王敬拄拐來到王玉的房外,聽到裡面不斷傳出女兒嗚咽的哭聲,可當他扣門時,哭聲卻戛然而止。
王玉開了門,眼睛雖有些紅,說話時卻帶著笑意:「爹……還沒睡?」
反正她的父親已經瞎了,就算她的眼睛再怎麼紅腫,父親也是看不到的。
「白天的事,我都聽說了。你還好嗎?」王敬關心著。
「爹不要太擔心……大家遲早都是會知道的……哪裡瞞得住一輩子?」王玉故作隨意地回答著。
王敬只好點點頭,囑咐一聲:「早些睡吧,明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得早起上妝。」
王玉也點點頭。
閉門後過了一會兒,王敬又一次踱步到女兒房外,再也沒聽到過哭聲,這讓他感到更難受了。
是夜,王敬對著滿堂嬌的靈位久久發獃,手中還攥著桃葉給他的「休夫書」,徹夜失眠。
次日晨起,王敬命人到宮中安壽殿傳話,稱他將親自為玉兒送嫁,併入宮觀禮、為官家賀壽,壽宴過後,將攜司姚公主一同歸家,請公主提前收拾好行裝。
司姚得到這個消息,很是得意,就忙忙收拾東西,又對鏡梳妝,打扮得十分鄭重,準備著去參加太子大婚典禮,也是官家壽宴。
按照舊例,太子大婚應在太極殿舉行。
太極殿的布置早已齊備,但這日清早,宮人們還是在天未亮時就開始忙碌。
桃葉也帶著太樂署的人早早入宮,先命樂工們在太極殿的廣場兩側擂鼓奏樂,而一眾舞姬皆在太極東堂等候。
太子司修已於前一日去過太廟,向祖先稟告即將迎娶王氏之女為太子妃,成婚當日仍然起得很早,先到式乾殿拜司元,又到安壽殿拜孟氏,然後才去王家迎親。
在司修出發后不多久,司元、韓夫人來到太極殿,在正殿前就坐,下面站著一眾大臣及各命婦,都早早入宮來恭候太子、太子妃。
又過了一盞茶功夫,孟太后也來到太極殿正殿,後面還跟著司姚長公主。
司元、韓夫人象徵式地站起,恭迎孟氏,司姚也向司元和韓夫人見禮。
韓夫人一見著司姚,忍不住笑了出來:「長公主乃是太子妃的母親,我還以為您這會兒一準是在王家送嫁呢,沒想到您還在宮裡呢?」
此言一出,司姚不禁臉上火辣辣的。
孟氏淡淡一笑,替司姚答道:「王駙馬原是派人接公主回去送嫁的,這不正趕上今日又是官家壽宴,王駙馬心疼姚兒,不忍叫她來回跑,因此讓吃了宴席再一塊回去,也十分便利。
至於送嫁么,韓夫人也是知道的,王家有位兒女雙全的長嫂,為太子妃送嫁最為合適。姚兒若是為此專程回去一趟,她家那位長嫂必然得退讓一步,倒妨礙了玉兒沾福氣了。」
因王敬晨起是有派人入宮到安壽殿傳話,孟氏這樣講也挑不出毛病。
韓夫人只得點頭笑笑:「王駙馬如此心疼公主,還真是羨煞旁人呢。」
司姚雙手相互揉搓著,看著韓夫人和孟氏臉上的笑容,渾身大不自在。
到了良辰吉時,司修引花轎入宮,由南面的大司馬門抬入,在太極殿外落轎。
王敦、王敬,以及周雲娘都在玉兒的花轎離開王家后,也立刻乘馬車趕到宮中,等候為司元賀壽。
韓夫人的貼身侍女芄蘭早已候在太極殿外,待花轎落地,芄蘭就趕緊迎了上去,扶王玉下轎。
王玉盛裝,蓋著蓋頭,就搭著芄蘭的手從轎內走出。
司修也下了馬,等玉兒被芄蘭攙扶著走近,一起跨過端門,走入太極殿。
太極殿高八丈、廣十丈、長二十七丈,大殿前佇立的大臣、命婦、宮婢、侍衛極多,卻只聽得到擂鼓、奏樂之聲,所有人站得整整齊齊,是一片莊嚴肅穆的景象。
王玉還是第一次來到太極殿,又是這樣的場合,難免有些緊張,她在司修的引路、芄蘭的攙扶中,慢慢行走在甬路正中間,是鋪著紅毯的。
紅毯路走到盡頭,便是丹墀之下。
王玉仍然被芄蘭攙扶著、跟在司修身後,走上正殿前寬闊的樓梯。
誰知她才剛邁上第一個台階,又抬步時,不知怎麼竟絆住了芄蘭的腳,原本就緊張過度的她,猛然身體前傾,一下子摔了下去。
司修吃了一驚,敏捷地伸手拉住王玉,使她沒有完全摔倒,可在王玉身體前傾的一瞬,她的紅蓋頭卻不慎滑落。
太子妃的真容,就如此輕易展示在所有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