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戲弄
皎皎待在馬場的時間越來越長。
在別人眼裡,她從一個不通騎馬的人,到如今騎著馬已經能夠小跑馬場一圈,這已經是驚人的進步,更何況還沒有師傅來教導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全靠她自己觀察和摸索。
逐漸熟悉騎馬這件事的確讓皎皎高興,可每次進步產生的滿足感后,更大的空虛與緊張感卻會立刻襲來。
太慢了。
皎皎學騎馬的速度,遠遠慢於她的預期。
僅僅是從上馬到騎著馬在馬場小跑一圈,就花了她十七天。
而她還能有幾個十七天?荊南枝能等她幾個十七天,而她如果註定死在這一年這一歲,她又還能活幾個十七天。
皎皎晚上睡不著覺,就坐在床上掰著指頭算日子。越算越清醒,有時候發著呆一晚上就過去,天亮便再次起身去馬場。
想這麼多有什麼用,做點什麼總比等死要好。
棗紅馬待皎皎越來越親熱。
馬師喂它吃乾草秸稈,它半搭不理,吃得慢吞吞的,轉頭見皎皎來頓時草都不吃了,興奮地對著皎皎叫了聲,耳朵豎起來,不待皎皎伸手,它已經把腦袋貼過來。
皎皎一晚上的失落被棗紅馬錶現出來的親昵驅散。
她彎起眼睛笑,從馬師手中接過乾草秸稈,一邊喂它,一邊去摸它的頭,溫柔誇它:「乖孩子。」
棗紅馬從鼻子里噴出一道氣,蹭了蹭皎皎的手。皎皎被它的動作癢得笑出聲。
喂馬後,皎皎又牽著棗紅馬在馬車走了兩圈。
早上的馬場沒什麼人,除了幾個馬師,剩下的就是馬棚里的馬。騎兵們在另一處更寬敞的地方訓練,因此這一處小馬場反倒成了皎皎獨享的好地方,沒人會管她在裡面做什麼。
清晨的空氣清新,每一次呼吸彷彿都是一次新生。
皎皎踩在軟軟的青草地上,能感受到露水的潮濕。她一步一步走著,嘴裡絮絮叨叨地對著棗紅馬說著話,走著走著,原本浮躁的心情漸漸沉澱下來。
走完兩圈,她停下腳步,注視著棗紅馬溫順包容的眼神,摸了摸它的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要麻煩你陪我練習了。」
棗紅馬叫了一聲,再度去蹭她的手。
皎皎翻身上馬。
她如今上馬的姿勢已經比之前純熟許多,坐在馬背上的樣子漸漸有模有樣,不像剛開始那麼慌張狼狽,馬兒一動就嚇得趴在馬背上一動不動。
皎皎把韁繩繞了兩圈牢牢固定在手中,這才開始騎著棗紅馬在馬場里跑了起來。
她一心一意關注著自己和身下的馬,因此並沒有發現不知何時馬師們已經在馬場外跪倒,馬棚外來了一個她完全不想見到的人。
殷鞅揮手讓馬師們離開。
他站在馬場外,抬眼去看馬場中的皎皎。
只一眼就讓他皺了眉。
她消瘦得實在太明顯。殷鞅隱約記得山洞裡初見她的那個晚上,她臉頰還是有些肉的,神色雖倉皇,但看得出平日被養得極好。
可她現在兩頰卻沒了肉,輪廓漸漸顯露出一種少女的清麗流暢來。在這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那一雙眼睛最動人,清澈如山間泉水,瑩瑩似夜空明月,明明純凈無暇,卻又透著一股子的倔強。
人一瘦,青衣穿在身上也顯得比以前寬鬆。駕馬奔跑時,風吹起衣帶,種子破土般的勃勃生命力便在她那瘦弱的身軀里一點點顯現出來。
聽泉衣說得再多,也不如在遠處看她的這麼一眼。
她的努力、她的掙扎、她從未放棄逃跑的企圖,根本就一清二楚。
這燕女……
殷鞅抿唇,心裡的感受愈發複雜。
有一瞬間,他覺得他好像囚禁了一隻鷹。
可下一刻,他又自己推翻這想法,甚至覺得這想法荒誕可笑:她算哪門子的鷹,細胳膊細腿,一陣風都能吹倒。她瘦弱成那樣,真以為有人會心疼不成?
殷鞅壓下心裡奇怪的情緒,不去看她的人,去看她騎馬的姿勢和動作。
殷人好武,王室尤甚。殷鞅五歲上馬,十餘年來在馬背上騎射練武,馬術便是在殷人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他粗略看了兩眼,就看出皎皎自學的水平來了——當然是他看不上眼的。身體還略有些靠後,握著韁繩的手拉得有些緊了,整個身子也過於緊繃。
處處是問題。
殷鞅難得大發善心,打算提點這燕女兩句,可沒想到皎皎騎馬從他面前經過,竟是頭也不低一下,把他全然當做空氣。
他登時氣就又上來,也不想同她說什麼了。
殷鞅冷笑:「不過是會騎著馬跑兩步,她眼裡就瞧不下人了。哪一日再給她配一把劍,我看她怕是要當場給我胸口來一下。」
他罵:「燕女目中無人。」
其實哪裡是目中無人,不過目中無他罷了。
馬師們被他嚇得紛紛跪得更深,一個個恨不得都把腰貼到地上,五體投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