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可以(小修)
皎皎初到長潁的時候,的確在極樂坊的高樓之上,聽到夜間喝醉的過路人說起越人二次刺殺殷鞅成功的事情。
那是書中令她死去的一刀。
她知道這一刀下手不輕,可後來得知殷鞅挺過來后,便以為殷鞅男主光環強大,這一刀於他不過小小苦頭。
她不知道他傷得竟然這樣重。
殷地國師的占卜本是沒錯的。
在原書中,殷鞅的確是天命之主,帶著殷人從西北一路殺到中原,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其他人縱然再是天資聰穎、或是有神勇將才,命途都坎坷,唯有他一路順順噹噹,從殷太子到殷王,最後成為殷天子。
書里的結尾,的確是他統一天下。史書記載他所有功過,褒貶評說全都留予後人,千百年後人們提起這個年代,無論是讚美他的人還是厭惡他的人,都得承認他是那個時代最閃耀的人物。
但書中那個稱霸天下的殷國之主,是個健康得活到了近八旬的殷鞅。除了第一次被越人刺中胸口逃到了山洞之中,其餘剩下的幾十年都無病無災的殷鞅。
一個被上天、或者說被原書作者偏愛的殷鞅。
而不是現在這個或許只有十年可以活下去的殷鞅。
夜已深,皎皎心神恍惚地回到了馬車車廂里,抱著膝蓋,坐在車廂的角落裡。
殷鞅休息的馬車車廂離她不過幾丈遠,距離她很近,周圍的殷人侍衛沉默安靜得就像是不存在。在這種環境中,即便殷鞅有意壓低聲音,她還是聽到了他的咳嗽聲。
悶悶的,低低的,過半刻鐘就要響起。
她聽得出他也不想咳的,但咳嗽這種東西本就沒法壓抑,所以他還是要咳。
皎皎不覺得殷鞅可憐,她只是覺得荒謬。
——現在的這個殷鞅,真的能夠如同書中那樣去奪得天下嗎?
劇情改變了。
不是簡簡單單的幾個配角和背景發生了改變,是書中的男主角都發生了改變。
這種改變,到底是細微的改變,還是會引起劇情徹底走向另一條路的改變?
皎皎不知道。
她期盼劇情改變已經許多年,現在得知劇情或許真的改變,心情卻不免有些複雜。
——如果劇情改變,那麼她因為了解劇情產生的先知優勢將會蕩然無存。那麼其他人的走向是不是也會發生變化?這種變化,到底是會變好,還是會變壞?
殷鞅能活到幾歲,能不能稱霸天下,這些皎皎都不在意。
她只在意那些她關心的人能不能活得好好的。
在這種緊張的情緒下,皎皎在殷鞅身邊更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但一天到晚身邊都是盯梢的殷人,殷鞅吃一塹長一智,不給她任何逃跑的機會,眼見著離埕陵越來越近,皎皎終於忍不住,再度去找了殷鞅談話。
她百思不得其解:「你廢了那麼大勁把我從祈水郡帶出來,到底是為的什麼?如果你沒騙我,你把我帶出來,不是為了拿我桎梏二公子和越鰣,那又是為了什麼?」
皎皎是真的想不明白:「你明明那麼討厭我,一直燕女、三百金六百金、喂喂喂地喊我。我知道你記恨我在山洞裡捅你的那一刀,也不甘心承認我曾在你手中逃脫一回的事情。你把我帶在身邊,心中不痛快,又不拿我換取利益,到底有什麼好處?」
殷鞅聽得她一連串的問話,有一瞬間的怔楞。
他想說:……她怎麼認定他就是討厭她?
這想法在殷鞅腦子裡遛彎了一圈,沒被他說出口。
他察覺到如果把這句話說出口,將會面臨她進一步的追問。
而那追問,是現在的他回答不了的。
殷鞅胸口悶得難受,強忍著沒咳。
自他出生起,他就沒生過什麼大病,騎馬射箭,文韜武略,沒有一樣不行的。可是經歷了兩次刺殺后,身子卻徹底壞了下去,冬天怕冷,夏天怕熱,更是成了個過去的他最討厭的藥罐子。
他是樣樣都要求最好的人,現在卻連咳嗽都抑制不住。
殷鞅無法不厭惡這樣的自己——一個可憐的病秧子。
胸口悶得難受,喉頭也癢,殷鞅藏在袖中的手攥緊,面上努力維持著平靜。
他掩飾剛才片刻的失神,反唇相問:「你為什麼一定要逃呢?從我身邊逃離,是要去找崔二和越鰣嗎?」
不待皎皎回答,他冷笑:「越國一攤爛泥,遲早是我囊中之物,你哪怕被越鰣捧上了天,改日也只是個亡國之君的王后;崔二瞧著比越鰣好一點,但燕王一邊重用他一邊警惕他,崔家現在只有一個他還在朝堂上撐著,他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真當他們二人能夠一直護得住你?」
二公子在雍陽的處境竟然這般難?
皎皎一時間被殷鞅話中透露的消息驚住。
但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
她掩下多餘的想法,直視殷鞅:「如果我既不去找越鰣,也不去找二公子呢?——更何況,你這話說得可笑。我為什麼不逃?我明知道你討厭我,難不成還要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被你折磨不成?當初被你擄走後,你對我做的事情,我一件都沒忘。」
殷鞅終究沒忍住,壓抑地咳嗽兩聲。
面對著她的質問,他嘴唇囁嚅幾下,說不出話來。記憶回溯,他忽然想起了幾年前在度山郡的營地中的夜晚。
他擋住她去路,她卻不要命似的騎馬橫衝過來,義無反顧。
一同想起的,還有那一晚她眼中盈盈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