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一章（下）

這個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情緒是什麼？或許曾經的葉柔會說是被愛人背叛后那種信念崩塌的絕望。

在最開始的兩年裡,她封心鎖愛，架起渾身的尖刺拒絕任何人靠近，她覺得這個世界上除了至親,似乎任何人都不再值得被信任。

但直到目睹古遲雪破碎著身體，安詳地躺在血泊當中的模樣。

結合自己才剛得知不久的事情真相，悔恨這種人世間最殘酷的情緒如帶刺的藤蔓，迅速布滿心靈。

她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多相信古遲雪一點，她後悔在她人生最艱難的時刻自己為什麼沒有陪伴在她身邊。

想到自己曾經為了報復，親手毀去了這個世界上所有關於她們兩個人之間的愛情見證。當她拿到那些已經無法修補的碎片的時候,她心裡該會有多麼悲傷啊？

悔恨就像是盤踞在心中永遠無法痊癒的傷口,一碰就痛。

但與其他情緒不用，人類這種最會趨利避害,最會迴避痛苦的生物，每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面對這樣的傷口卻始終固執地排斥遺忘。

似乎只有沉溺進痛苦當中,才會一直記得那個用生命來愛自己的人吧。

葉柔曲膝坐在落地窗前獃滯地看著高懸在天上的明月,耳旁似乎又聽到古遲雪用溫柔的聲音說著：「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只要你回頭，我就一定會在你身後。」

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模糊，可她卻沒有任何動作。

在親手埋葬完古遲雪后的這幾天里,她已經了習慣了眼睛里時不時出現的淚水。

「大騙子…你不是說回頭你就在的嗎,為什麼我已經回頭看了這麼多次，你都沒有出現在我身後呢？」

「你說不想我守著回憶度日，可是我現在…好像已經把回憶編織成了一個牢籠，親自走了進去啊。」

葉柔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關了三天，在這三天里她不吃不喝，任誰來敲門她都沒有應聲。

這樣的情況讓門外守著她的人分外焦急,如果不是有能夠探測到生存體征的機器在,大家早就破門衝進去了。

可無論如何,一直不進食也不是辦法啊。

就在她們束手無策的時候，曾亦慈來到了葉家，她帶來了古遲雪留下的遺物。

沒急著敲門，曾亦慈想到在得知古遲雪決定使用那個藥劑之後，自己帶著滿心疑慮去那個山村找到老者詢問時的對話。

「古遲雪這次的選擇，與我看到的未來有極大的不同，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當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故事線本就發生了微小的偏轉。從那個時間點開始，她的行為就已經跳出了觀測的限制。」

「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既然你選定了她，那麼就相當於你把自己未來的命運同樣託付在了她的手裡，生命天賦，向死而生。她同樣是我看中的人，所以多給她一點時間吧。」

從回憶中脫身，面對著幾雙焦急的眼神，曾亦慈微笑示意安撫。

她走上前敲門：「小柔你該出來了，古遲雪之所以選擇瞞著你，就是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原本這些真相我是不應該告訴你的，但是我覺得這對你不太公平。」

「在很早以前她留給我一封信，讓我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把它交給你，正好這幾天我與青姐在收拾她的遺物時發現了一些與你有關的東西，今天我就一起帶過來了，你不想要看看嗎？」

眾人屏息以待，就在大家以為這招還是不管用的時候，房間里傳來了些許細微的動靜。

終於那扇緊閉了三天的房門，打開了。

以往時刻保持清爽乾淨的葉柔，現在頂著亂糟糟的頭髮以及紅腫的雙眼出來，看見那個略顯眼熟的紙箱，女孩心中驀然一痛。

這個紙箱里，曾經裝的是她毀去的那些物品。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她忽然不敢伸手上去把它接住。

心裡百轉千回，最終她還是把它抱進了懷裡，又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了房間。

面對即將再度關閉的房門，眾人急切地想要說點什麼，但是被曾亦慈阻止了。

「讓她再安靜地待一會兒吧，她會出來的。」

這不是猜測，她雖然沒有看過古遲雪留下的那封信，但是她知道，那裡面一定寄託了古遲雪對葉柔的美好祝願。

那個人最聽她的話了…

葉柔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席地而坐，她獃獃地看著眼前的紙箱。

幾次想要伸手把它打開，可總是到快要掀開的時候放棄了。

她有點不敢面對…

可是想到裡面有古遲雪寫給自己的信，她又不得不面對。

深深吸了一口氣，葉柔鼓足了勇氣把它開啟，裡面的東西不多。

一封信，一個石頭，一本相冊，還有一張摺疊好的圖紙。

可是女孩的目光全然沒有放在它們身上，因為其中還有一隻用針線縫補地很難看的小熊，用膠水粘黏起來的缺少了邊角的油畫，以及存放在無塵盒裡碎裂成兩半的耳釘。

葉柔的心臟在這個時候似乎落入了滾燙的沸水當中，無邊無際的痛疼與心酸鋪天蓋地湧來，她用力扣住了自己的胸口，眼淚半點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在這樣宏大的悲痛當中，她的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

她似乎看到孤單一人的古遲雪，在深夜笨拙著雙手小心翼翼地修補著這些被她毀去的禮物。

那個時候，她的心裡是不是也和自己現在一樣，難過到窒息？

葉柔把頭緊緊地埋在小熊懷裡，眼睛沁濕了它的外衣，也鎖住了自己破碎的哭聲。

……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的眼淚流幹了。

想到還有古遲雪寫給自己的信，葉柔才振作起精神，睜著朦朧的眼睛展開那封信。

【崽崽，你還好嗎？】

【見信如面，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不知道你從什麼地方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還請原諒我用這樣的方式欺騙你。】

【其實我並不是在這個世界降生的孩子，而是經歷了一場原因未明的穿越，魂越到了這個剛要參加戀綜與我同名的古遲雪身上。】

【在原本的世界當中，我是一名守衛人類火種的戰士，那裡戰火紛飛，人生動蕩不安。能來到這樣一個安穩祥和的世界，我是幸運的。】

【能在這個世界遇到你，已經是命運給予我的最好禮物，你在跳樓機最高處望著我的樣子，刻在我的生命里。】

【人生飄萍，聚散有常。我曾在你眼睛里找到了歸宿，但這個美好的世界終歸還是不喜歡我，不能陪你共度餘生，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

【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曾經我說過只要你一回頭，我都會在你身後，現在我把我對你的愛放進了風裡，終日伴你左右。】「注1」

【其實分別也沒有那麼可怕，請相信終有一日，我們依舊會在生命的盡頭回歸彼此的懷抱。所以不必為此感到難過，那些我在這個世界沒來得及看過的風景，沒有吃過的美食，請你代替我去吧。】

【葉柔，希望你能在未來沒有我陪伴的日子裡，大步向前走，一往無前！】

【落款：永遠愛你的寶貝，古遲雪。】

這封信里的內容，給葉柔的世界觀帶來了想當強烈的衝擊。看完后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但轉瞬間她又立刻相信了古遲雪。

「所以，這就是我感到你與娛樂圈中傳言割裂的原因所在嗎？」葉柔滿目留戀地看著這封信，似乎真的能透過上面的字看到古遲雪。

「讓你一個人承受這麼多東西…真是辛苦了啊。」

她吸了吸鼻子，嘴唇癟了癟似乎在像那個看不見的人撒嬌：「可是你把我獨自留在這個沒有你的世界，我會想你的呀。」

「古遲雪…我真的好想你啊……」

月華如水，朦朧的銀絲透過窗帘的縫隙形成丁達爾效應，灑落在葉柔周圍如夢似幻。

一陣不知從什麼地方刮來的涼風環繞女孩身上，風很輕，似乎在安慰她那顆早已千穿百孔的心臟。

葉柔把那個怪石掛在了自己脖子上，她也看了那張圖紙，是曾經她和古遲雪幻想過的兩人新家裝修設計圖。

原來古遲雪在一個人的時候，只能靠這些東西來緩解對葉柔的思念。

現在兩相異勢，葉柔精疲力盡。

終於在一眾依稀殘存著古遲雪味道的東西包圍下，昏沉地睡了過去。

……

在葉柔今生有限的記憶當中，古遲雪死在她懷裡的那一年是她所經歷過最寒冷的冬天。

又是一年忌日，葉柔提著兩壺酒來到了古遲雪墳前。

這已經是她所經歷的第七個冬天了，這些年裡，葉柔在不斷擴大家族實力的同時，每年都會消失三個月。

她獨自一人上路，用七年的時間走遍了這個世界上人類可以抵達的所有地方，吃遍了所有美食。

同往常一樣，葉柔打開一瓶酒，時光似乎對她格外仁慈，女孩的外表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如當年一樣溫婉精緻。時光似乎又對她格外殘忍，不然為什麼讓她一個人孤獨到現在。

自從古遲雪離開后，女孩除了忙碌到筋疲力盡之後才能睡著以外，所能藉助的就只有酒了。每次在喝到醉於清醒的交界處，總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因為只有在那個時候，她才能感覺到自己的愛人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

安眠藥之類的助眠產品她不想用，因為她要保證有一個良好的身體去幫古遲雪遊歷全球。

可是，這個世界這麼大，卻終究有走遍的一天。

時間走過了七個年頭，葉柔再次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她也不顧灰塵，直接席地而坐正對著古遲雪那張笑容絢爛的照片。

女孩先是默了默，伸手仔細把上面的臟污擦拭乾凈，然後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頹然道：「寶貝我又來看你了，今年我已經把你曾經給我交代的事情都做完了。」

「這看也看了，吃了吃了，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找你啊？」

「你不在的這些年，我真的好辛苦。平日里除了工作，一個能說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想你了呢，還得跑個老遠來這裡。」

說話間，葉柔臉上不由自足地露出了一些小女人姿態，她也只有在這裡，才能露出真實的自己。

「你真的好狠心啊，平時都不怎麼到我的夢裡來看我。」

「也對，平時我那個生活狀態，被你看見了估計又得罵我，眼不見為凈。可是這也不能怪我嘛～誰讓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的？」

又灌了一大口酒。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有時候我都在想如果那兩年我一直陪伴在你身邊，會不會就不會有這麼遺憾了啊。」

「你真是好自以為是呢，你出來給我咬兩口好不好？」

「你以前不是最愛我的嘛…」

邊喝邊說話，不一陣帶來的兩瓶酒就已經被她給喝完了。

醉意開始上頭，葉柔嘴裡嘀嘀咕咕了許久，估計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了。

她看著古遲雪笑盈盈望著自己的眼睛，腦海中出現幻覺。

似乎她就站在不遠處，正張開懷抱，示意自己撲上去。

「嗯？寶貝你回來了啊！」葉柔興奮地想要站起身，「唔，你這個混蛋都多久沒來看我了！你看我咬不咬你就完了！」

她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臉上掛滿了笑容，對著豎立在墳前的墓碑就一把抱了上去。

可能是酒精的緣故，葉柔腳下一滑身子傾斜，頭部頓時砸在石板上，血液流了下來。

葉柔似乎沒有感到痛感，嘴裡還在念叨著：「你怎麼不抱好我啊，真是的還我摔了一跤，要哄哄！」

她的臉在冰冷的石板上磨蹭，鮮血順著臉頰蜿蜒而下，通過白皙修長的脖頸，穿過鎖骨，正巧沁上了懸挂在胸口的怪石。

精芒從衣底開始爆發，不消片刻，以葉柔為圓點擴張成一個圈。

一個呼吸不到，圓心迅速膨脹，直至籠罩了整個世界。

……

混沌，死寂。

古遲雪的意識蘇醒。

「我這是在哪裡？」古遲雪想要掙扎，可是意識卻控制不了身體，就連動彈手指都難。

就在她想要放棄的時候，一股強有力的熱流傳遍全身。

古遲雪豁然睜開了眼睛，視線回歸。

她聽到耳邊傳來一道女聲的抱怨：「時間快來不及了，我們的運氣怎麼這麼差啊，車禍都能被我們遇到。」

「我看不是普通的車禍，當時後面那輛車明顯是在追逐前面的保姆車，倒像是明星遇到私生飯的追蹤了。」

聽到對話，古遲雪豁然轉頭看向窗外。

身軀開始顫抖，呼吸開始變重，一個猜想驟然衝進了腦海當中。

她按耐不住內心的悸動，猛然打開車門下了車。

「哎！」

古遲雪看到一摸一樣的場景，腳步越走越快。

終於，屬於葉柔的保姆車就在眼前。

在看到車輛的瞬間，古遲雪腳步頓住了，她的臉色開始猶豫…

「我應該再次出現在她眼前嗎？她還是那原來的那個葉柔嗎？」

就在古遲雪躊躇的時候，保姆車的車門打開了。

葉柔通紅著眼睛從車內出來，目光穿越人群，直接對上了古遲雪。

「轟隆！」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是她！」

古遲雪動了，葉柔也動了。

她們不顧周圍所有人驚駭的眼睛，猛地投進了對方的懷抱。

柔軟與柔軟相觸，時隔多年，她們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對方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