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正文完結
石榴花兒香嗎?
翌日,種蘇來到石榴樹下,仔細聞了聞,鼻翼間只聞到極淡的一縷香氣,但回想昨夜,似乎的確香氣更濃烈些。
想到昨日,便不可避免想到某些畫面。
種蘇不自覺摸了摸嘴唇。
「哎喲。」桑桑從檐下走過,口中哎喲哎喲的。
種蘇:……
種蘇勾勾手指:「你過來,本公子不打你。」
桑桑拔腿就跑,種蘇緊追在後,陸清純坐在樹上看戲蹺著腿看戲,種瑞的聲音從房中傳出來,「你們鬧什麼呢。」
桑桑被抓住,繼而被種蘇撓著咯吱窩,瘋狂求饒,種蘇終於住手,臉上帶著抹紅暈。
宮裡的葯藥效不錯,種瑞身體恢復的很好,再過幾日應該就能下地行走了,他已經躺的膩歪,恨不得馬上能夠出去。
「等我好了,定要逛遍長安。」
「別忘了,你還有苦役要做呢。」種蘇提醒道。
「記著呢,」種瑞道,「放心,沒問題。」
種蘇有點意外,種瑞事實上也沒怎麼吃過苦,這種苦役都是去民間做些最臟最累的活兒,原以為他會心中抗拒或叫苦,沒想到卻欣然接受。
正說著話,外頭來人了。
「公子,公主來了。」桑桑道。
「公主?」種瑞似乎微微一怔,伸長脖子朝外張望。
「你安分點,不要嚇到人家。」種蘇將種瑞按下躺好,快步出去,關上種瑞房門。
「我來替人摘朵花兒。」李琬笑眯眯打趣,「皇兄知道我今日要來找你,讓我順便捎朵花回去,真奇怪,御花園裡什麼花兒沒有。」
種蘇開始擼衣袖,說:「我動手了啊。」
李琬忙躲開,隨種蘇進房,喝茶,種蘇恢復女兒身,兩人較從前的來往更光明正大,只是知道如今種蘇兄長也在她這裡,反倒不好常來。
「你什麼時候見皇兄了?」
「前幾日。」
兩人正說著話,陸清純進來,朝李琬行了個禮,繼而悶聲悶氣的道:「大公子讓我來給公主道聲謝,公主送來的葯都很好用。」
「大公子?」李琬微微一愣,明白到是誰,便微微一笑,「叫大公子不必客氣,若還需要,宮裡還有。」
陸清純哦了聲,轉身走了。
種蘇與李琬接著說話,因種瑞在,李琬不便留下吃飯,至傍晚時分便起身,與種蘇一同來到院中樹下。
「哦,原來是石榴花,」李琬笑道,「宮裡有倒是有,但現在已過了花期,也沒你這裡的好看。」
種蘇還是上手了,「兇狠」的捏住李琬雙頰,捏包子一樣又扯又揉,好一頓蹂|躪,直到李琬連聲告饒。
種蘇摘了朵開得最盛,花蕊最大的,耳朵微微發熱,心想不知李妄怎麼對李琬說的出口,大抵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談朝政一樣說「回來記得帶朵花。」「什麼花?她知道。」
「本以為王家倒台,皇兄與你在一起後會閑一些,誰知皇兄似乎比從前更忙了,現在大臣們都害怕他了。」李琬感嘆道,「皇兄從前也勤於政事,但如今卻更兢兢業業,這樣下去,別說一世盛世,大康約莫要千秋萬代了。」
李琬又道,「不過這倒是大康子民,天下人之福。」語中含著驕傲。
「忙歸忙,記得提醒你皇兄按時吃飯。」種蘇道。
「皇兄哪會聽我的。」李琬笑道,「再說這以後可都是你的事。」
種蘇摸了摸鼻子,笑笑,也未忸怩,一併寫了封信,信中叮囑一番,讓李琬順帶帶回去。
回信很快送來。
熟悉的字跡,只有一個字:
「諾。」
種蘇笑起來。
種瑞能下得床后,馬上便有官府的衙役來領著他去做苦役,苦役的內容每日不同,根據官府具體安排,哪裡有需要就去哪裡。譬如第一日便是打掃一條深巷。衙役在旁看守監督,說是監督,對種瑞態度卻很好。
與種瑞一起的,還有裘進之,他也被罰了苦役,累的苦哈哈,卻又樂呵呵的。
「景明兄,咱們歇會兒?來,你坐你坐。」
裘進之對種瑞左一個景明兄,右一個景明兄,親切的不得了。
種瑞卻對他始終沒什麼好臉色。種蘇當初抵達長安后便朝家中送了平安信,信中沒有告知裘家的態度,是怕種父種母遠在萬里擔心,種父若知道昔年舊友如今相待自己女兒,只怕更要傷心。但對種瑞卻是一股腦兒全都說了。
種瑞氣的不得了,差點要揍人。但畢竟事情已過去那麼久,且裘進之在後來也多少幫過種蘇,仔細想想,他也不容易。種蘇制止了種瑞,免得他還在苦役期又罪上加罪。
「我們兄妹不過一介平民,可擔不起裘大人這聲兄。」種瑞不打人,嘴上可沒饒裘進之,冷嘲熱諷了數次。
「景明兄見外了見外了。」裘進之彷彿聽不懂,也看不見種瑞的臉色,無論種瑞怎麼對他,他始終殷勤備至,熱情有加,將厚顏之意可謂發揮到極致。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時間久了,種瑞也沒辦法再一直冷臉相對,只得由他去,但也絕不可能再有任何親厚之意。
無論如何,裘進之如今可算滿面春風,尤其在他父親面前,終於揚眉吐氣,至此,他父親方知他為裘家付出了多少,也不責怪他膽大包天了,只道我兒辛苦了,我兒乃成大器之才,並不斷交待他一定請種瑞種蘇有時間到府上一坐,他親自設宴招待故友之子。
種蘇種瑞當然不會去。
此乃後事,暫擱不提。
除了裘進之,種瑞跟李和也打上了交道,李和畢竟身份不同,種瑞不可能像對裘進之那般直接對李和,只某日李和親請種瑞吃飯,便被種瑞灌的酩酊大醉,據說卧榻躺了足足三日方緩過來。
之後兩人該如何便如何,李和無事便跑去看種瑞與裘進之幹活。
而李和也特地登門,執君子之禮朝種蘇鄭重的道了次歉。
「要知你是女子,我定然不會做出那事,」李和道,「當然,即便你是男子,我也不該。」
事情已過去許久,種蘇擺擺手,與李和舉杯,喝了杯茶,示意此事以後不必再提。
「這下好了,我再也不用擔心了,「李和一臉慶幸,道,「我祝願你與皇兄百年好合。」」
「不過我有件事實在好奇,想要請教一下。」李和又真誠道,「你若不說,怕是永遠不會有人知你是女子,除了你與景明兄確實容貌神似外,其他的細節,」李和指了指種蘇喉嚨,「究竟怎麼做到的?」
種蘇如今對外仍是一身男裝,見李和實在好奇,反正如今也無需再隱藏,於是便進房取下喉上薄片,讓李和細細查看。
「太精巧了,太厲害了。」李和喜好醫理醫藥,碰到這種好東西,當即便兩眼放光,情不自禁感嘆,「這,這到底是何人所制。」
「一位江湖神醫。」種蘇道。
「那假死葯也是他的手筆?」
種蘇點點頭。
「厲害,太厲害。」李和說,「實不相瞞,我也曾研製過假死葯,奈何屢次失敗,市集上也有售賣的,效果卻差強人意,且多有后遺之症。唯獨這假死葯,我上回正好看過你家護衛「屍體」,實在死的逼真自然,且醒來後身體沒有任何影響。這神醫實在神,太神了。」
李和目光中流露出痴迷與崇拜,熱切道:「不知這位神醫姓何名誰,居住何處?二位可能告知,小王想要與他結識,向他請教。」
種蘇與種瑞對視一眼,都看出李和在這事上十分認真,確實欲誠心求教。
「此人乃江湖游醫,行蹤不定,家父與他早年有點交情,方得他相助,平日里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種瑞道,「不過據說他的長居之地乃神醫谷。」
「神醫谷?那是什麼地方?具體在哪裡?」
「據傳神醫谷位於錄州邊緣地帶,隱於崇山峻岭之間。」種瑞道,「至於更具體位置,便無人能知了。這些都是江湖傳聞,真真假假,也無人能知。」
「景明兄故鄉錄州么?」李和卻連連點頭,如獲至寶,說,「哪日景明兄回錄州,煩請告知我一聲。」
經李和提起,種蘇倒想起的確葯回去了。
身份之事結束后,消息與公文很快也會傳至錄州,種蘇一早便寫了封書信回家,信中先簡單說明了一下,目的是讓他們放心,以免從旁人口中聽到反而不知所措。
前幾日,種蘇收到了種父種母的回信。
裡頭沒有文字,只有一張畫兒,畫中種父種母兩人被一道雷電劈中,兩個人的身體都從中裂開,表情驚恐中夾雜著迷茫,以及不可置信……
可以說相當……精彩。
種父是認得字,會寫字的,卻用了這麼一幅畫兒來表達,可以想見他們的心情。
種蘇本想讓陸清純和桑桑先回去安撫一下裂了的雙親,想了想,覺得恐怕唯有自己親自回去方能有效。
種蘇決定回去一趟,於是向李妄提了這件事。
萬萬沒有想到,李妄居然要與她一起去錄州。
「總要去一趟,」李妄說,「再者我也想出去走走。」
種蘇明白李妄的意思,他想出去走走或許是真,更主要卻是為了她。雖未說的直白,那意思卻顯而易見。
種蘇勾著唇角笑,卻又有點擔心,本來她商賈之女的身份便有少許議論之聲,如今李妄還要親去她家,這禮節待遇是否太隆重,況且山高路遠,只怕朝廷反對之聲不會少。
孰料結果大大出乎意料。
誠如李琬所言,李妄如今更勤於政事,只要在宮中,除了睡覺吃飯,便幾乎全日無休。天子勵精圖治,本是好事,然則李妄之才能與要求,卻非人人能全都跟得上,年輕的官員們固然需要磨練,就連楊萬頃這等老臣,也頗覺招架不住。
再則李妄身居皇宮多年,從未提過微服遠行的要求,身為一朝天子,去看看自己的領土與子民,也是應該的。
再者此事事關立后,當然更要支持。
於是,當李妄提出此事時,朝臣們難得的幾乎全數通過,上上下下皆大鬆一口氣。
最終大致定下,待種瑞苦役結束,便啟程出發。
「哇……公子,不,小姐你好美。」
桑桑捧著面銅鏡,由衷發出讚歎,又感慨道,「好久沒看到小姐做女兒家打扮,都快忘記什麼模樣了……真好看。」
「真的?」種蘇第一次有點不確定,問道,「是男裝更好看,還是女裝更好看。」
「都好看!」桑桑想了想,說,「各有各的好看,但非要分個高下,今日這身最美。」
種蘇笑了,「我家桑桑真會說話。賞你顆糖。」種蘇丟給桑桑一顆糖果。
今日種蘇與李妄約好見面。
種蘇轉頭看向鏡子,鏡中一張白皙漂亮的面孔,唇角與眼角的修飾已抹平,清淡的妝容更偏向女性的柔美,眉宇間仍有那麼點雄|雌難辯,令人過目難忘,既美在皮相,亦美在氣質與神韻。
種蘇試著對鏡笑笑,生平第一次有點忐忑,不知李妄看到這樣的她會是什麼反應。
這是種蘇第一次以女兒身份面見李妄,當她看見李妄的眼神時,便笑了起來,緊張與忐忑瞬間消失殆盡。
夜晚的長安街頭,人來人往,李妄於萬千人群中一眼看到種蘇,繼而就那麼怔在原地。
平日里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如今身著石榴裙,青絲間的一隻蝴蝶金玉步搖,與珠玉鈿釵晶瑩輝耀,恰如其分的淡淡妝容,更顯明眸皓齒,光華照人。
那雙眼眸澄澈靈動,盈盈一笑,既有平日里熟悉的洒脫爽朗,又有說不清的些微陌生。
那笑容直擊人心上。
天上明月照耀,人間華燈璀璨,種蘇立在這喧囂的塵世街頭,李妄於人海中看著她,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如駿馬奔騰,狂風破浪。
「小女子阿蘇,見過燕兄。」種蘇從人群中走來,站到李妄面前,盈盈福了一禮,笑笑的看著李妄。
李妄的目光久久定在種蘇面龐上,一時沒有說話。
「不認識了么?」種蘇笑道,說著輕了輕嗓子,聲音微微壓低,「燕兄。」
李妄眼中的驚艷之情稍斂,含了笑意。
「如何?」種蘇輕咳一聲,問道,「可看的習慣?」
李妄點頭,給予真實而肯定的回應:「很好。」
「真的?」
「嗯,」李妄漆黑眼眸中映著種蘇面容,他抬頭看看頭頂墨色天空,輕聲道,「月猶不及。」
種蘇笑的眼睛彎起,說:「有點誇張,但聽的好高興。」
種蘇走至李妄身旁,與他並肩而行,慢慢朝前走去。
長安的夜在宵禁之前似乎永遠沒有安靜的時候。繁華之下,他總充滿著生機勃勃的喧鬧。今日有風有月。氣溫涼爽。街頭上人頭攢動。
種蘇與李妄慢慢的走著。兩人挨的很近,片刻后,種蘇袖中的手被人輕輕握住。
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十指相扣。
種蘇忍不住笑起來。
李妄側首,他很喜歡看種蘇的笑顏。種蘇目若點漆,眼神明亮,笑起來時更神采飛揚。每每看見她的笑容,便能忘卻所有煩惱,世間萬物都失去顏色。
如今換了女裝,其神采不減反增。
「你去錄州真的沒問題嗎?」種蘇問道,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
「沒有問題,不必擔心。」李妄說。
如今的朝廷比之從前更富有朝氣,朝堂多是有能之才有識之人,新的秩序已重新建立,雖還有許多不足,但已慢慢進入良性循環,還有楊萬頃等老臣坐鎮,即便李妄離宮個一年半載的,也不會有問題。
「咦?」種蘇四下看看,忽然發現,不知不覺他們竟然走到了她初來長安時第一天落腳的地方。那客棧的名字她還記得,看見客棧便想了起來。
「我當時便住這裡。」種蘇還清楚記得當時情形,「那日是楊相壽辰,我放了行李,便興沖沖跑去街上。」
李妄抬頭看了眼那客棧,問,「然後呢。」
然後人實在太多了,差點被擠死,種蘇笑道,「當時我鞋子都被擠掉了。」
如今想想,只覺好笑,長安簡直給她來了個下馬威。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一個愛聽,一個愛說,總說不盡似的。
反正是漫無目的散步,種蘇忽然心念一動,腳步一轉,帶李妄走上另外一個方向。
那天她鞋子被擠掉后,實在怕了洶湧的人群,於是在街邊攤主的建議下,決定改道去人少的地方,長安有名的觀月樓去賞月。
當時所走的正是這條路。
「我走啊走啊,走到了這裡,」種蘇停下腳步,抬起下巴,朝前示意,「然後就聽到了一道奇怪的聲音。」
兩人所停之處,乃一深巷巷口,裡頭隱約透出一點模糊輪廓。
「燕兄還記得這裡嗎?」種蘇笑眯眯問道。
「不記得了。」李妄面無表情道。
「哦,是嗎?」種蘇道,「要不要進去看看,說不定能想起什麼。」
李妄不說話,也不動,好看的黑眸睨了種蘇一眼。
「不去么?」種蘇揚眉,「那我自己去吶。」
說著便要往裡走,手卻一緊,種蘇回頭,眼裡都是促狹而瞭然的笑意,李妄看了她半晌,另外一隻手頗為無奈的捏了捏眉心。
今日這條街上人不算少,但比起主街還是安靜許多,行人三三兩兩走過,深巷裡頭卻沒什麼人,大抵平日里此處就幽深僻靜,少有人經過,因而便沒有點燈,唯有月光照出點朦朧的光亮。
巷子里顯然也打掃的很乾凈,空氣聞起來乾燥清新。
種蘇與李妄並肩走進來,隨著記憶,來到曾經兩人初次相遇的地點。
「燕兄可想起什麼么?」種蘇側首,笑著看李妄。
「想起來了。」李妄說。
「什麼?」
「我曾在這裡遇到一個Yin/賊。」
種蘇:……
「喂,我那是為了幫你,」種蘇哭笑不得,當日情形至今想來仍不由挑眉,「明明要幫你,你卻凶的很呢。彷彿我真想做什麼似的。」
李妄不語,眼眸微垂,雖光線昏暗,種蘇還是清楚看見了他眼中之意:真沒想嗎?
種蘇失笑,「當時真沒想。我好歹是個女子呢,況且也非趁人之危之人。」
「現在呢?」李妄慢悠悠道。
種蘇:……
種蘇耳尖倏然發熱,心跳快了起來,不知為何,從進入巷中之後,兩人不自覺降低了說話聲,此時李妄那聲音低沉微啞,猶如在耳邊低語一般。
這令種蘇的記憶瞬間回到了那一日,連旁邊的那個廢棄小木架都還在,今夜月光似乎要比那時明亮一些,小巷裡光線更清楚一點,卻也是朦朦朧朧的,有種別樣的美感。
「還認得嗎?」
只見李妄從袖中取出一物,種蘇拿過來打量,慢慢睜大了眼睛,居然是她曾在路邊買下的那盞小花燈。
正是那賣花燈的攤主提議她抄這條近路,來此賞月。
而當時巷中黑暗,種蘇曾提著這小花燈照過李妄的面孔,後放在旁側小木架上照明。後來她離開時,忘記帶走它,只以為遺失,早忘記了,直到此刻見到,方重新想起。
「怎麼會在你這裡?」
李妄挑了挑眉,沒有說話,種蘇轉念一想,卻明白了,這也算「Yin|賊」的證物,大抵他那時離開時一併便帶走了。
種蘇想著好笑,又問道:「怎麼想到今日帶出來?」
「忽然想到了,」李妄說,「就順帶帶出來給你——沒想到會來這裡。」
聽了此話,種蘇忽然想起種瑞說的那個夢,她至今仍不好下定論,對此半信半疑,但或許世間確有天意,許許多多的事,早已註定。
種蘇拿出火摺子,點亮小花燈,暖黃的光亮登時照亮一小方天地,也照出二人的面龐。
在那光亮里,李妄的眉眼一如當初初見般驚艷。
兩人都沒有說話了,小花燈令這深巷彷彿穿過了時光,愈發如同那日初遇之情景。
李妄緩緩伸手,將小花燈從種蘇手中接過,擱在那小木架上——或許也是原來的位置。
種蘇笑了。
「陛下,你坐下。」種蘇說。
李妄深深看了種蘇一眼,慢慢坐下,背靠著小巷牆壁,一腿曲起。
種蘇徐徐蹲下,她身著女裝,眼中是兩團小花燈的光亮,以及李妄英俊的面容。
兩人面對面,注視彼此的雙眼,不知誰的耳朵染上紅暈,誰的心跳即將失控。
「當初我真沒想怎樣,」種蘇輕聲道,「但現在,我想這樣——」
種蘇蹲在李妄面前,單膝跪地,高出李妄些許,她手中的小扇子輕輕挑起李妄的下巴,微微垂眸,帶笑的雙眼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李妄。
「放肆。」李妄抬眸,眼神深邃,聲音低沉卻緩慢。
種蘇一笑,正要收回手,手腕卻被握住,小扇子依舊抵在李妄的下巴。
「朕允許你更放肆些。」李妄低啞道。
緊接著,種蘇只覺腕上一緊,被輕輕朝前一帶,李妄的面孔倏然近在眼前。
種蘇眨了眨眼,心跳猛烈跳動。
李妄靠在巷壁上,一如那日模樣。
那日的記憶其實已被他曾刻意遺忘,然而此刻卻忽然無比清晰的記起。那日他中了招,但今日並未被下|葯,也未喝酒,情形卻與那日好不到哪裡去。
李妄一隻長腿微曲,種蘇位於他身前,一如那日,李妄微微仰頭,看著種蘇。
種蘇的氣|息和他一樣灼人,唇|瓣柔軟的不可思議,唇|齒相碰時,李妄喉結無法剋制的滾動,吞|咽。
種蘇面頰通|紅,氣|息不勻,微|喘了聲。
李妄扣在種蘇腰間的手收|緊,眼尾慢慢發紅。
遠處的河畔傳來悠揚琴聲,微醺的行人說說笑笑路過,夜色漸深了。
種蘇與李妄從小巷中走出來,不遠處的桑桑與陸清純見二人出來,便又跑遠了。
種蘇輕輕咳嗽一聲,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口脂全都消失了,唇卻愈發紅潤。
她瞟了李妄一眼,李妄眼尾紅暈還未完全消散,卻已調整好表情,神情自若,自然的與她靠近,再度牽起種蘇的手。
「後來呢?」李妄忽然開口問道,聲音似乎仍帶著點啞。
種蘇知他問的是那晚後來的事,想了想,記起來了,說:「本來打算去觀月樓的……」但後來沒去成,天晚了,便回去了。
今日還有點時間,種蘇說完之後,李妄便帶著她,來到觀月樓。
樓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兩人沿著階梯走上去,上到樓上。
眼前景象令種蘇頗為意外,之前在下面遙看,覺得不過平平無奇一棟小樓,位置似乎也普通,然則上頭卻視野開闊,彷彿忽然間月亮便近在眼前,果然觀月勝地乃名不虛傳。
種蘇與李妄站在樓上欄前,遙望天際,
明月照耀大地,皎皎清輝灑滿人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此際人間不知有多少人在同時凝望這輪月亮。
種蘇與李妄靜靜看著月,地面上照出二人並肩相依的身影,不知為何,這場景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
在那場景里,接下來,他們會十指相扣走下觀月樓,而後他們會一起回錄州,見過種父種母,之後會大婚,再之後,便是如同這滿天繁星一樣爛漫璀璨,悠悠長長的一生。
「陛下。」種蘇輕輕道。
「唔。」李妄低聲應道。
「李妄。」
「在。」
種蘇笑起來,說:「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李妄點點頭,表示贊同。
天地浩淼,星河燦爛,這世間,最美不過長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