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巨劍異動
東西太岳山中間的那個狹長而深邃的劍谷之中,蒼藤如蟒,怪石如刀,雲煙裊裊,渦旋如波。
接近劍谷最低處的那一線天地之中,雲海之中屹立著一片高低不平的石林。
林立的石柱的頂端,多有奇花異樹,也是一處奇景。某個石柱的頂端,建著一間簡陋的屋子。
此時,謫劍仙正坐在那小屋外的一塊大石頭上,手中拿著一個玉白色的茶杯。
屈九離也盤膝坐在他的身旁,一張小小的桌几上,擺著一壺香茗,幾個茶杯,還有一副圍棋。這兩個一百多年未曾見面的師兄弟,自從久別重逢之後,便是靜靜地坐在小屋外品茶弈棋。百年來的滄桑離合,一切的大喜大悲,竟然只化作了最尋常的幾句話語。
也許,大道平淡,洗盡鉛華之後,一切便是如此的返璞歸真,只需幾個眼神,那肝膽相照、刻骨銘心的往事,便可在彼此心間輕輕流動,萬千感慨,便盡在不言中了。
正午的時候,陽光還可以從正上方投射到這深谷之中來。雖然只是朦朦朧朧的一團亮光,但那份暖意卻是其它任何事物也無法替代的。
可如今,就連那朦朧而淡薄的陽光,也已經消失了,深谷中只余裊升的雲煙,以及那蒼涼得有些可怖的山景。四圍一片清冷,坐得久了,手腳都會有些麻木。
謫劍仙說道:「原來師兄這百餘年來,便是一直呆在這樣的一個地方。」
屈九離微笑道:「心安之處,便是勝境。這裡深谷幽寂,石林巍峨,草木清雅;隱居在此,為兄早已忘卻了囚徒身份,平日種花品茗,仰望萬千雲海,倒也愜意非常。」
兩人相視一笑,同時舉起了茶杯,一口清芬的茶水入口,這分離百年的師兄弟心間卻都同時品嘗到了一股淡淡的苦澀。
謫劍仙抬頭望天,只見那幽谷之中明顯地陰暗了下來。高遠的山壁上陰影如墨,怪石如獸,深色的樹影在風中搖曳,說不出的孤寂。
雲煙從四面八方旋來,帶來縷縷寒氣,凍人肌骨。
謫劍仙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天色已暗了啊。只怕月亮也快要出來了。」屈九離輕輕放下茶杯,側頭望了他一眼:「你要走了?」
謫劍仙也扭過頭來,神炯如星的眸子凝著他,裡頭隱然帶著些的期盼:「師兄,我們一起走吧。你在這深谷里呆的時間也夠長了!一百年,什麼樣的過錯也足以補償了,更何況,你根本就沒有做錯什麼!」
屈九離的目中也是一亮,裡頭閃出了幾分興奮的光芒:「出……出去?離開這個劍谷?」一想到外界那廣袤無垠的雲天,想到那高聳入雲的太岳山,想到那明耀天下的日月,還有那無數的山河草木、飛禽走獸,縱然是早已心如止水的他,心中也禁不住一陣狂跳!
謫劍仙繼續看著他,目中滿是勉勵之色:「沒錯,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回到屬於師兄你的海闊天空中去!」
屈九離肅然起立,雙手背在身後,頭卻仰向了天空。他面上神色幻變,過了許久也不發一言,心中顯然正是處在激烈的矛盾鬥爭之中。
謫劍仙也隨即站起身來,對屈九離說起了如今的天下大勢。末了,他又說了一句:「那個坐在獨尊院之中俯瞰眾生的大宗主,早已不再是我們所認識的大師兄!如今北秦皇帝嬴武翦與鬼方妖人顏九真沆瀣一氣,藉助鬼魂谷的大邪之物橫行天下,而董元昊為一統三宗,竟正邪不分,助紂為虐,倘若浩然宗繼續執掌在此人手中,我浩然千年正道大宗,必定要毀於一旦!董元昊倒行逆施,縱然我們聯手與之為敵,也並不算得上叛逆犯上之舉!」
屈九離蹙眉沉思,卻依然不發一言。
謫劍仙見他不說話,便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師弟要說的話,便是這麼多了。但師兄如今終究還有一個浩然弟子的身份在這裡,不如我一介江湖布衣那麼自由灑拖。適才所云,也只是一家之言。是去是留,任憑師兄決定,青蓮絕不敢強求。」
屈九離的身形輕輕動了一動。淡淡白氣模糊了他的背影,顯出幾分落寞來。又過一刻,他似乎下定了什麼主意,這才轉身過來道:
「青蓮,你可知道,劍谷底下的天外巨劍,從昨晚開始便又發生了異動?」
謫劍仙點頭說道:「昨天晚上,劍陵里的天武玉碑與劍谷底的巨劍同時劍氣外泄,這一點我卻是知道的。」
屈九離道:「除了這個之外,為兄還在巨劍身上發現了其餘幾處異狀。這些異狀不弄清楚,為兄卻是不敢輕易離開這離騷谷。老夫雖然被軟禁在此,但身為浩然弟子,看管這天外巨劍,卻是涉及整個宗門的大事,老夫絕不敢掉以輕心!」
謫劍仙輕輕一捋那幾縷長須,目中奇光一閃:「哦!?幾處異狀?師兄倒是說說看?」
屈九離略一回思,面上出現了迷惑不解的神色。「這第一個,是那巨劍周側不時發出縷縷電絲,以神識窺探,卻感到巨劍之內似有神秘力量波瀾起伏,極不穩定。巨劍之中,仿如另有幻境,深不可測。老夫窮盡神識突破,也只能隱隱約約地到達那幻境的外層,倘要再往裡突破,卻是有心無力了。」
謫劍仙眼睛輕輕一睜,「哦」的輕輕驚叫了一聲。
「第二個,便是一股強烈的劍意!老夫仔細分辨,竟似是那已經失傳的風火雷山訣的劍氣!」
他的這第二個異狀一說出來,就連謫劍仙也不禁改容變色!這一式失傳多年,縱使是他們自己,如果想要有所小成,也非數月之功不可!而聽屈九離所言,這風火雷山訣的劍意、劍勢都已頗為強大。如此神力,莫非是天外巨劍自身的劍魂在借那靈智外放力量?
「而最後一個,也是最令老夫驚訝的一個!今日陽光直射劍谷之時,天外巨劍體外的雷光更盛,而為兄卻從那混雜強悍的劍氣之中感到了一股熟悉而飄渺的氣息!雖然我並非十分確定,但仔細一分辨,卻似是李心白那小子身上的氣息!只是這氣息實在過於飄忽和虛弱,便是為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否感知有誤。」
「李心白!?李心白的氣息竟然會在這天外巨劍之中出現?」
謫劍仙聞言大驚,身子不自覺地踏前一步,一隻手已緊握在屈九離的手上,似是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屈九離也沒料到他的反應竟是如此之大,一時有些愕然。
謫劍仙腦子裡忽然想起了昨晚那種種奇異的狀況來,一時靈光一閃,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口中輕輕地「啊」了一聲!
那時他們都被天劍玉碑與劍谷內巨劍所發出的劍氣所吸引,完全沒有注意到李心白的魂魄被那石碑發出的白光所一下子打散!而如今屈九離卻忽然在劍谷巨劍之內感應到李心白的氣息,莫非是他的部分魂魄已經進入了那巨劍之中?
謫劍仙越想越覺得這個推測有理,心中的喜色也多了幾分。屈九離聽說了此事的前因後果之後,亦是甚為驚訝。他說道:「心白體內僅餘一縷命魂與另一縷未明之精魂,倘要恢復神智,卻是要將流離在外的二魂七魄都招回肉身之內才是。只是我們浩然宗之內並無這招魂之術,怕是你我也無能為力。」
謫劍仙說道:「不妨,釋懷空長老已經回少室山請釋懷素大長老出山,如無意外,懷素大長老今日應該已經到了琅琊關之外。般若宗佛法精深,大長老見多識廣,說不定有能有解決之法。師兄,事不宜遲,我們一同下山,應該還能夠趕得及與嬴武翦及董元昊他們一戰!」
屈九離忽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目中lou出了幾分為難之色:「青蓮,董元昊雖然剛愎自用,但終究是我們浩然宗的大宗主。如果要讓老夫執劍與之為敵,老夫終究,終究……唉……」
謫劍仙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師兄,你不必說了,我明白了。百年前的浩然四英少,師兄你最為忠誠執著,董元昊最為狂傲霸道,董元凌最無主見,唯董元昊馬首是瞻,而我則最為浪蕩不羈。今日要讓你公然與董元昊為敵,此舉等同於欺師滅祖,亦無異於公開叛出浩然宗,我知道必定會令師兄為難。既然如此,師兄便安心留在這劍谷之內罷,也好順便查探一番心白的魂魄的下落。」
謫劍仙知道屈九離極為尊重浩然師道,對於浩然宗之戒律禮法亦極為遵守,若論起思想正統,整個宗門之內無人能出其右。若非如此,以他的修為,又怎麼可能甘願留在這離騷谷之中一百年?但此番要讓他公然與象徵著浩然宗權杖的董元昊為敵,確實是令他極度為難的一件事。故而儘管形勢危急,卻並無繼續勸說他出山之意。
見謫劍仙如此設身處地為自己打算,屈九離反倒更加愧疚為難,躊躇半天,又是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青蓮,我送你出谷去吧。」
二人化為兩道白光,徐徐穿破深谷中之雲煙,飛仙一般飄向太岳山的巔峰。飛了半晌,山崖西側凸出一塊巨石來,狀如雄鷹,尖尖的一角仿如高昂的鷹首,十分雄壯。巨石的腹部圓溜平滑,刻著「離騷谷」三個大字。
似是心有默契一般,謫劍仙與屈九離同時在那鷹狀大石的高度上穩住了身子。而就在他們穩住身子的同時,巨石的背後,也忽然出現了兩個模糊的身影。這兩人如岩石一般立在雲霧之中,淡淡的月光落在身上,那蒼黑色的身影便隨著雲霧的濃淡而忽明忽暗,給這二人增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謫劍仙拱手向著那二人的方向行了一禮,說道:「青蓮謝過二位戒律院的長老!」
那兩個鐵鑄一般的身影依舊屹立不動,也並不言語,但卻自有兩道精芒般的目光刺穿雲霧,一直落在謫劍仙與屈九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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