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衣曾是風流客
七月流火。
都督府經過整個三伏天的炙烤,立秋之後,暑氣稍有退散。
臨近午後。
往常這個時候,府內除了值事的下人看守一應事務,餘下眾人伺候完主子午睡,大都各尋地方打盹歇息去了。
今日都督府氣氛格外緊張壓抑。
原是都督府的小少爺出府遊玩,回來的時候卻是被下人抬著進府的。
闔府上下看著七竅溢血的少爺,驚得魂不附體。
大都督還朝回府,盤問下人得知,自己的兒子原是在勾欄之地與人發生齷齪。打鬥之時被人推到樓下,硬生生摔成這樣。
大都督沈尋既悲且痛。
悲其不爭,浪蕩十餘載,毫無所成。
痛其遭遇,自己的心頭肉今日落得這般境地。
宮裡趕來的御醫探了鼻息把了脈。看著大都督幾欲擇人而噬的眼神,拱手搖頭輕嘆。
「大都督,節哀。令郎與戶部侍郎的事應稟明聖上裁決。」
大都督沈尋聞言只覺眼前一黑,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震開下人攙扶的手,怒道:「府衛!持旌節,取戢來,隨我拿人。」
一眾府衛齊應一聲,整整齊齊的在府院列成隊伍。
一股軍伍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御醫見狀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盛京百姓心中的大都督沈尋,乃當朝鎮北節度使,邊關擁軍十萬,深得聖寵。聖上御極之前便已是東宮家臣。
聖上繼位之初,北幽大軍頻頻進犯。沈尋隨聖上親征,浴血沙場博得赫赫戰功。
沈家今日榮寵可謂是沈尋用生家性命一步步換來的。
沈家人丁不盛。沈尋髮妻誕下一子便撒手人寰。所以沈尋對髮妻遺子極盡寵溺,髮妻亡逝后也再沒續妻納妾。
沈少爺也「不負恩寵」。從小便騎馬遛狗,吃酒賭錢,舞槍弄棒。好鮮花美婢,常宿於秦樓楚館,一擲千金,成了盛京膏粱子弟中的榜一大哥。
許是心懷對髮妻的愧疚,沈尋也就由著他野生野長。想著他以後做個閑散的富家翁,娶妻生子,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等於絕了江家后。江家就算有潑天的權勢富貴又有何用?
征戰沙場半生的沈尋可不是菩薩心腸,事情恐怕再難善了。
主子受辱殞命,府衛們群情悲憤。跟隨大都督正要出府尋仇。
巧在此時明明氣絕身亡的江家少爺又醒了過來。
眾人既驚又喜。
大都督經歷失而復得的心境,竟抱著兒子喜極而泣。
可醒過來的沈家少爺,渾身透著怪異。
先是揪了揪父親沈尋的臉,喃喃道:「是活的。」
又跑到府院拈起花花草草深深嗅著,一臉陶醉的仰天狂笑。
最後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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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著天幕淚流滿面,沉沉叩了三個響頭。
大都督老臉一黑。這是自己兒子?往常看到自己能躲就躲,醒來舉止如此無狀?
「人活著就好……」
大都督只當兒子傷著了腦袋,生了癔症,捋著長須安慰自己。
浸淫醫道幾十載的御醫愣愣立在迴廊。望著起死回生的沈慕卿百思不解。
大都督大踏步向前,一把將他薅了過來,孔武有力的手捏的御醫手臂吃痛,臉都扭曲了。
「犬子重傷初醒,勞煩御醫開個方子好生調理調理。」
言罷一掌拍在御醫肩頭。看似以示好意的舉動,卻險些將御醫拍翻在地。御醫一個趔趄方才站穩。
看著這位權傾朝野的大都督,御醫嘴角直抽搐,又不敢吭聲。
藥方自是極好的,奇珍異草不勝羅列。御醫囑咐好生休養,收了謝銀匆匆回宮。
大都督忙著遣人抓藥,又讓婢子扶著兒子進屋歇著。拍著胸脯跟兒子承諾,待傷養一好,定去打斷那戶部侍郎的腿,這才遣散下人。
是日。
沈慕卿悠閑的靠在雕花梨木躺椅上,手裡捧著一碗酸梅湯,小口啜飲。
院落里的合歡樹輕飄飄落下一片葉子,不偏不倚,掉進他捧著的羊脂白玉碗中。
沈慕卿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看尚還枝葉葳蕤的樹榦,斜了斜碗,輕輕將落葉吹了出去。
碗在手中晃了晃,碎冰碰壁,叮噹作響。
酸梅湯一飲而盡。
下人們知道他貪涼,所以府里每年都會存上大量的冰塊。
一個夏季的消耗,今日只剩下最後一點,婢女們從地窖里小心翼翼的取出,煮了今年最後一鍋冰鎮酸梅湯,將薄荷輕輕在手掌拍打,醒了醒味道撒在裡面。
碗底餘下些冰屑,沈慕卿意猶不舍的盡數倒進嘴裡。涼意透體,說不出的愜意。
「少爺,這都秋天了,您身上帶著傷,喝多了當心竄稀。」
僕人洗硯立在身後善意提醒。
沈慕卿喉頭咕嚕一響,差點被一坨冰碴子給噎死。
遞給洗硯一個白眼,起身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勁骨。將碗扔到洗硯懷裡。
「你且說說那天的事。」
洗硯有些不解。少爺親身經歷的事,這下怎的反問起自己來了。
不過自家少爺問起,洗硯還是義憤填膺的把那日的事說了個大概。
那日沈慕卿出府閒遊。無所事事的他甚覺無趣,便去了南街的竊玉樓聽曲兒。
竊玉樓是盛京最負盛的名風月場,無數風流士子流連忘返的溫柔鄉。
坊間傳聞,竊玉樓有三甲。姑娘們的曲兒,二十年陳釀的酒,還有永安初年甲字恩科狀元題的詞。
竊玉竊玉,偷香竊玉。單是這竊玉樓的名字,想來這老闆也是極盡心思。
沈慕卿作為紈絝的世家公子,自是這裡常來的金主。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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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沈少爺依舊出手闊綽,豪擲千金點了竊玉樓的花魁紅萼姑娘。
平日里樓里的媽媽知道沈家少爺到來,很快就會安排姑娘前來陪客。可這一次沈慕卿足足等了兩盞茶的功夫還不見人。
時間久了沈慕卿終於生了火氣。正待去找那媽媽說道。那媽媽卻推門而入,一臉難色告知,紅萼姑娘被戶部苟侍郎攔下,強行叫去作陪。
沈慕卿橫行盛京多年,幾時遇到過這種事情。加之這一次道理在自己這一邊,不由分說就叫了隨從的僕人去問個緣由。
這戶部侍郎苟獲,年方二十,生得一副好皮囊。父親是當朝太傅,自己年紀輕輕又官居要職,在盛京一堆士子名流里名頭極響,豈會買沈慕卿的賬。
眼見說理不通,沈慕卿一股邪火上來了,上前就是一通好打。
眼圈烏黑的苟侍郎早聽聞沈慕卿品性,哪裡料到他竟如此跋扈。在姑娘面前豈能輸了威風,上前就和沈慕卿打在一起。
圍觀者也無人敢插手這兩位爺的事,眼睜睜看著兩邊打成一團。
苟侍郎這般弱雞書生,幾個回合下來,很快就落了下風。
沈慕卿盡施展些下流招數,專往下三路招呼。打的苟侍郎捂著褲襠上躥下跳,丟盡了顏面。
最終沈慕卿得償所願的牽著紅萼姑娘的小手往後院的蓬萊小築而去。
苟侍郎豈能忍受這等屈辱。趁著不備,抓起酒壺從後面擊在沈慕卿的後腦,順勢一掌,沈慕卿便直挺挺從二樓摔了下去。
這便有了他起死回生的故事。
「虧得少爺洪福齊天,不然還真著了那苟侍郎的道。」
「少爺幾時去尋仇?等我召齊府衛打殺過去。」
洗硯說完,仍舊忿忿不滿。滿懷期待的看著自家少爺,彷彿只要少爺給個話,他就一馬當先的衝過去。
沈慕卿看了看洗硯並未答話,只是微微揚起唇角,兀自笑了笑。
「十七啊,大好年華。」
沈慕卿喃喃自語。
少年十七彎彎腰,時光尚不及眉梢。
既然重活一世,一步便踏出一步的風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