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雨夢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雨夢

路上楊、關心有注意,不去刺激曲葉琦的神智,有時溫言相詢之餘,也伴隨著幾句笑話,令其心情不會太過緊張,幸好曲葉琦經常被逗得樂懷而笑,極少難過憂鬱,儘管記憶難復,往事幾無印象,有他倆這熟悉的面孔陪在身邊,心中總是溫暖。

這天晚上,即將離開蒙境,經過一處夜間廣場,許多男女老少吃喝玩樂,舞演起興,各種玩具器物販賣處比比皆是,七彩燈光照耀星空,色彩奇幻,大是熱鬧。

楊詣穹童心未泯,跟猴子似的竄在人群間,離關、曲老遠,望這望那,心血來潮,一口氣買了許多吃喝玩樂之品。關居鈺卻是本本分分,生怕帶丟了曲葉琦,靜靜挽著心上人胳膊,緩緩步行在人頭攢動的場面之中,邊走邊說,偶爾指點指點繁華市貌,轉頭見她因周邊景物熱鬧受到渲染,從而歡心,時不時又朝自己微笑一下,她那雙眼睛如會說話,展現嬌皮之意,心中喜悅無限:「要是能天天這樣挽著她的胳膊,陪她並肩走路,當真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穿出眾人群,曲葉琦環顧周邊,笑道:「咦,那傢伙跑哪兒去啦?」楊詣穹哈哈一笑,喊道:「那傢伙在這呢。」雙足一點,蹦到二人面前。

關居鈺見楊詣穹兩臂抱著一大堆物事,眉頭一揚,道:「你買這麼多東西?」楊詣穹笑道:「是啊。」關居鈺苦笑幾聲,道:「慕容前輩臨走前給了你些資本,但也該適當省著點用。」楊詣穹未答,向葉琦遞給一塊年糕糖,微笑道:「來,你以前最喜歡吃這個的。」曲葉琦道:「年糕糖……」將它接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來,只覺甜膩入心,說不出的好吃,脫口笑道:「好吃。」楊詣穹道:「好吃就多吃點。」問關居鈺要不要吃些,關居鈺謝拒了,便將自己買過的東西一件件地呈現給葉琦看,大都是她小時候喜歡玩的玩具。

關居鈺暗暗點頭:「詣穹心細,他剛才表面上似孩子般跑來跑去,玩意深重地買東西,實際內心無時無刻不希望多找點讓她恢復記憶的有效辦法,臉上卻又是一副若無其事的含笑表情。」忽見他懷中諸物中,有一支綠油油的洞簫,心念一動,問道:「簫,這個你也買?」

楊詣穹「嗯」的一聲,微笑道:「給你們展示一下我剛學會不久的新活,怎麼樣,想不想見識?」曲葉琦哈哈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有風雅的一面。」

楊詣穹暗暗思量:「想要撫慰心靈,首先吹簫者自己的心態得靜謐平和,才能感染別人……」緩緩將洞簫湊在嘴邊,閉上眼睛,吹起了優美的簫聲。只聽簫聲清幽動聽,如尋僻遠小路,撥開遮天蔽日的暗林,見到一片光景,塘林春色,水光接天,感覺說不出的受用。

曲葉琦本來滿臉嬉笑,乍聽聞到如此幽美的曲調,眼睛便不再眨動,凝神傾聽。失憶前的她,最喜歡聽的就是簫、笛、箏、二胡等古風樂器聯合之奏,單憑一簫之音,難打動自己的聽點,可此刻楊詣穹這簫聲,卻著著實實地奏到了心坎中,越聽越著迷。

簫聲音調慢慢變動,楊詣穹暗記霖兒曾授過的訣言,不存絲毫消極心意,只自管自地想象著當年悟龍谷里與師父、胡水境、思江一起生活的快樂,偶時音調略顯振奮,那是在想昔日和胡忘潭好勝鬥氣之時。他將曲路盡數記住,學會未久,此時幾分鐘已過,竟能如武學一般,有發有收,毫無偏差地吹奏完畢。

簫聲剛落,附近一大片喝彩鼓掌之聲,噼噼啪啪不絕。原來楊詣穹內功深厚,吹簫時不知不覺運上了陰柔真力,音量並非極大,這片廣場雖人多,卻還是鑽進大半人的耳中,於是紛紛聚攏過來了近百人,圍成一圈。

路人們喝彩道:「妙,妙。」鼓掌聲仍自不停。

關居鈺臉現驚異之色,道:「詣穹,為什麼你會吹這曲子?你認識那位……那位蒙古姑娘嗎?」楊詣穹恍然:「霖兒姐姐所提的清雅男子,定是指鈺兄了。」微笑道:「是的,她將她的這首曲子傳給了我。」關居鈺點頭道:「《楊卉吟》……」

路人七嘴八舌地問道:「小夥子,這是什麼曲子?」「阿哥,你叫我好不好?我喜歡聽。」「年紀輕輕如此造詣,不去當個音樂人真是可惜了。」「男孩子能吹出這樣優美的曲子,音樂老師定是仙子般的人物,對不對?」楊詣穹朗聲道:「此曲名為《楊卉吟》,一位住在歸綏北方的草原姑娘霖兒所作,大家覺得動聽,是嗎?」眾人道:「好聽。」楊詣穹點了點頭,心道:「這短短兩字,已是足夠高的評論,霖兒姐姐聽見,必然笑靨如花,不枉對我的授曲之恩了。」又朗聲道:「多謝各位賞臉啦。」路人哈哈大笑,不多時漸漸散去,有些纏著他教曲的,他告訴眾人,「簫仙才女」便在北方,若真誠心求曲,自有去處。

曲葉琦耳中還迴響著適才曲調,竟流連忘返,微笑道:「以後有機會再吹給我聽聽,怎麼樣?」

楊詣穹道:「當然可以了。」他學這曲子,本是為了自奏自聞,緩解壓力,從沒期望博得旁人的稱讚,今晚葉琦聽完說這話,顯是喜歡,心頭更是欣慰。離開蒙境前,吹一曲《楊卉吟》作為告別,倒不失風雅之韻,同時霖兒若知世人其實都很喜歡她的作品,肯定大大的高興,不自禁轉頭向北望去。

第二日正午,三人已路過寧境興慶府,離原始並不甚遠,每凡曲葉琦腳累之時,關居鈺皆挾其腋下輕功靈躍。曲葉琦這些日子來根據言行,已看出他對自己頗有好感,卻不知這是傾心愛慕,還道先前的自己與他交情非淺,也不以為意,他攜自己足不觸地的飛行之時,大覺刺激好玩,笑道:「為什麼我以前沒和你們一起習武呢?」關居鈺微笑道:「因為你不感興趣,不喜歡學武功去打人殺人。」曲葉琦「嗯」的一聲,道:「打人殺人確是不好,但要是像這樣的,玩玩未嘗不可。」

楊、關聽她說想學輕功,不禁莞爾,殊不知輕功運行的法門,仍需以較上乘的內功心法為基礎,方能一縱一躍勝於常人緩緩走路,飛檐走壁,輕而如燕,圖其捷徑。內功心法的修鍊,又非一朝一夕,曲葉琦毫沒武功底子,且無相關見識,縱使不注重實戰搏鬥,也當覓取漸進之法,強求速成,反而有害,她此刻說想學輕功來「玩」,無異於孩童說笑。

楊、關不掃她興,只敷衍笑道:「好,有機會教教你。」

眼見離會期越來越近,心想務須提前到那裡會見武服愁、袁克憂,甚至拜謁毒王袁丸麒前輩,繼而幫忙應付後來人者,光這件事考慮,便已覺情態倉促了。行步加勁,乘車疾馳,爭取最短時間到達,又過得兩日,離寧躍隴,踏足青境省域。

來到一處古鎮,轉入幾巷老街,諸門塗硃紅色漆,建築牆堵灰石砌,石板路鋪道,女子們的高跟鞋與青石板相碰,噠噠聲響,如奏音節,賣吃老闆,販貨吆喝者口中不息,民人氛圍濃郁,文風熾盛。素聞藏族地區文化獨具特色,此處一小小古鎮,竟也非同凡響。

楊詣穹走著走著,問道:「術堂山具體所在何處?武袁二人跟你提過沒有?」關居鈺道:「過了青唐城,便離西海湖不遠了,西海四周被巍巍高山環抱,北面大通山,東面日月山,南邊南山,西邊橡皮山,而術堂便在大通山北方几十裡外的戈壁礫丘附近。」楊詣穹沉吟道:「術堂山雖詭異,好歹有林有水,怎會在戈壁灘這種地貌的附近?」關居鈺道:「沙漠之中尚有綠洲,此事又何足道哉?」楊詣穹道:「地勢複雜,幾乎杳無人跡,是不是?」關居鈺搖頭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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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自治區西部,許多高原山地,倒的確杳無人跡,可西海那邊還好,術堂大典前後數天,同樣眾多武林人士造訪,擠滿路道。」楊詣穹道:「嗯,不用緊張,到時與我們志力合一的同道有不少,少林、武當,亦答應和我們聯手。」關居鈺點了點頭,突見曲葉琦身子微微顫動,便不再對談,柔聲道:「你別害怕,有我在,就是豺狼谷,虎豹山也不足為懼。我們要去的地方,人多而已,沒什麼好怕。」

曲葉琦道:「這邊是青境省,對嗎?」關居鈺道:「誒,是,咱們要去的是靠近青境西海的一座山裡……」便在此時,曲葉琦忽感頭腦劇痛,雙手按著太陽穴,眼中迷迷糊糊,似乎現出了一幅畫景:

一片沙漠戈壁般的荒蕪之地,通向深處,卻又望見一座暗無天日的黑幽詭山,山中密林貓頭鷹、夜鴞、禿鷲遍有,泥沼怪蟲、花蛇蟾蜍、彩蛛臟豸,甚而樹妖藤鬼,彷彿皆在咧嘴微笑,向自己揮手打招呼。林山深處,忽現一座宮殿般的建築城堡,古堡內聚集了成千上萬之人,不知在幹些什麼。過了一會,畫面一轉,只見一群人拔出刀劍,砍頭斬屍,抽筋燒骨,暴力血腥,不敢繼續想下去,尖呼一聲,閉上眼睛,蹲下地去,縷縷黑髮將她整個臉蓋住,瞧不到面孔,但誰都知道她現在心境恐懼之極。

關居鈺大驚,問道:「你怎麼了?」楊詣穹道:「還好嗎?」二人滿心關懷,卻不敢輕舉妄動上前,生怕她一受刺激,後果更重。曲葉琦渾身發抖,隔了良久,才緩緩從幻想中離出,抬頭站起身來。關居鈺忙上前扶住,柔聲道:「不怕,不怕。」一邊說,一邊輕輕拍著她後背。楊詣穹亦慰道:「沒事,有我們在。你怎麼了?」

曲葉琦悚然道:「我……我不想去什麼西海山了,咱們快走,好不好?我很怕……」關居鈺急道:「你怕那地方恐怖是不是?我說了,有我在,誰也傷害不到你的。」曲葉琦搖頭道:「不,我不是怕這個。」楊詣穹道:「那是怕什麼?」曲葉琦睜大美目,連聲道:「總之我不想去那裡!不想去那兒!以前……以前好像有個男的跟我說過這地方……可能會死人,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喪命……求求你們……」楊、關愕然,她話雖不清不楚,但略加理解,竟是恢復了些許有關術堂山的回憶,現下她情緒恐懼消極,貿然詢問,興許不妥,只好一言不發。

如此靜了片刻,但聽「唷嗚」一聲長長的鳴叫,自東南方傳來,如禽如鬼,震懾人心。楊詣穹和關居鈺聽見這聲音,臉色一變,脫口道:「御風神鵬!」曲葉琦聽見神鵬的偌大叫聲,更是驚懼,身子搖搖晃晃,立足不穩。關居鈺頭腦一暈,湊近過去,手忙腳亂地慰道:「別怕,別怕,那不算什麼。」曲葉琦縮在他懷裡,顫聲道:「那又是什麼東西啊?」關居鈺道:「沒有,沒有,你聽錯了……」

楊詣穹道:「我去看看。」根據聲源方向,穿過深巷,仰天環顧,只見古鎮樓寧,卻不現神鵬蹤跡,適才的的確確聽見了它叫聲,定然經過附近,尋思:「此鷹和北海島派有關,魔蘭夫人曾給我捏斷了手骨,被裴思忤帶走,它該當不會獨來獨往,應是和玫瑰先生在一起。想不到連他們也往這邊來了。」回到原處,向關居鈺請教,關居鈺卻僅一味撫慰葉琦,於自己毫不理睬。

曲葉琦道:「那怪東西走了吧?」楊詣穹正待回答,神鵬驟從周圍牆壁間飛出,不理會街上眾人,看見關居鈺,雙目如電,低鳴一聲,右翅抖出,勁風甫及過來,竟發起攻擊,對他有殺害之意。楊詣穹喝道:「喂,小心!」關居鈺一心一意旨在撫慰心上人受怖的心靈,一時忘了抵敵,當此情形,不顧自己,身軀擋在曲葉琦身前,但神鵬速度奇快,運功已不及完備,被它利爪一劃,右臂登時鮮血淋漓,劇痛鑽心。

幾日不見,楊詣穹發現這鷹身軀似乎長大了些,叫道:「老前輩,玫瑰先生沒和你在一起嗎?」兩指一伸,無形氣勁刺出,神鵬「咕嚕」一叫,翻飛躲過,羽毛卻還是被氣力帶下了兩三片。神鵬見自己成功抓傷關居鈺,沒有久留,長聲鳴叫,展翅高飛,「嘩」的一聲風響,離開了當地。褐羽青眼,勢如萬鈞雷霆,真箇「鷹中之王」。

楊詣穹本想追擊,因掛心關居鈺傷勢,是以作罷,發現他手臂處血流不止,開了三條大口,肌理遭到破壞,三天兩日是不能痊癒康復的,問候道:「你……」

關居鈺其實受傷甚重,卻道:「沒事,我還好。」楊詣穹道:「這鷹為何傷你?」關居鈺想起豫州那日,自己被神鵬二翅合拍,險些被兩側巨力夾死之際,使出疲重元歸法,竟能迫得它受傷,逃陣飛走,此刻若有所思,輕輕地道:「只怕是尋釁報復……」

楊詣穹未加多問,望著神鵬離去的方向,心想:「區區一鷹,都不肯服輸地往青境這邊來,武林之士只怕沒有幾萬,也有數千了,或許仍不止。」連點三指,封穴止血,再去古鎮藥店買了盒創可貼回來,共用八張,才將傷口盡數貼住。關居鈺搖頭道:「我不要緊,她沒事就行……」

曲葉琦身體本不樂觀,傷病初愈,心理脆弱,這短短時刻間,先想象到術堂山的恐怖情景,后受到御風神鵬怪行的驚嚇,自然而然會動腦思考,只覺混混沌沌,隨即又莫名其妙、糊裡糊塗地想起了一點事情,看見了好幾人的面孔,卻又並不認識,最終堅持不住,頭腦一重,雙腿一軟,暈了過去。關居鈺想也不想,反手將她抄起,就要去找醫院,只是右臂太過疼痛,單手抱她著實不便。

楊詣穹道:「別急啊,讓我先看看。」上前搭了搭脈,臉色一和,皺著的眉頭送了開,微微一笑,道:「沒事,她太累了,暫暈過去而已,給她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就無礙。」關居鈺凄然道:「當真委屈了她……跟著我們,樂少苦多。」

天空本就陰沉,雖已是十月秋季,卻仍較為悶熱,剛一說完,忽然下起雨來,雨水降落地面,唰唰大響,頃刻間淋濕了衣衫。路人們紛紛將手掌舉過頭頂,往家裡跑去,即是預先帶傘的,也只護住上身,鞋子仍被地上潮水帶濕了。

楊詣穹撥了撥頭髮,笑道:「這幾天快熱死,空氣又悶,可算把這場雨盼來了。」見關居鈺不睬自己,嘆口氣道:「先找地方躲雨吧,我倆淋淋沒事,她可不行。」關居鈺橫抱曲葉琦,楊詣穹在前頭引路,走得些許,找到一座亭子,於是將她靠在了柱椅上。

楊詣穹道:「好了,沒事了。」

關居鈺鬆了口氣,走出幾步,來到亭外,突然想起一件事:當日之江錢塘,師父逝世,阿鬼兄弟遇害,自己悲極逃命,渾身不聽使喚,越跑越遠,最終脫力暈去,也是被人拖到亭里,安歇休息,直至醒轉。那兩人便是曲葉琦和段煦龍。如今卻在青境這裡,換了一方,曲葉琦虛弱暈去,自己和楊詣穹幫忙將她攙亭歇息。他回頭瞧了瞧尚未蘇醒的心上人,濕濕長發蓋住了她半邊俏臉,眉展口閉,似乎睡得很是安祥,附近雨聲嗒嗒,如聞音樂,十分宣洩心境,心念一動:「那日我暈過去時,和她現在的狀態,只怕大同小異,怎會有如此巧法……難道真是天意?」一陣惆悵,怔怔地凝視曲葉琦,看著看著,不由得痴了。

楊詣穹也來到亭口,雙手負背,望著雨景,微笑道:「有時候,雨並非僅僅為降水濟旱而下,乃為了世上某些人的感情而下。」關居鈺道:「只是這雨中感情,真正滋味,不是常人所能體會得到的……」

兩小時后,曲葉琦輕嚶一聲,悠悠醒來,捂著額腦,身子慢慢坐起。關居鈺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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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醒了?」曲葉琦環顧四周,道:「你們一直在等我醒呀?」楊詣穹笑道:「當然了,你不醒,我們哪有心思走路呢。這覺睡得挺香吧?瞧你做夢時的表情。」曲葉琦默然不語。楊詣穹奇道:「怎麼,我說錯話了嗎?」曲葉琦道:「沒有。你說的對,我確實做夢了,夢見了……夢見了一個男人。」楊詣穹心想:「不管她夢到誰,應是有好無壞。」輕聲道:「是誰,長什麼樣子?瞧瞧我和鈺兄是否相識,如是認識的,便告訴你他是誰,好令你拾回有關記憶。」

曲葉琦沉吟道:「很模糊,很奇怪,他……老是陪著我。」楊詣穹奇道:「陪著你?」曲葉琦努力回思夢景,道:「是,他好像對我很好,模樣……模樣跟關居鈺你一樣,白白凈凈的,他一張方臉,高鼻高額,眼睛有神,個子修長,喜歡穿一件灰色衣服。」抬頭看向楊、關,發現他們臉上神情有些古怪,也不以為意,繼道:「其實在蒙境山脊農屋裡,你們照顧我的那些日子,晚上睡覺時我就經常夢見這個男的,他總是朝我笑,也總喜歡跟我說話,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不告訴我,只滿臉微笑,轉身而走,他越走遠,我越問他叫甚名字,等到他走不見了,夢基本也就醒了。今天亦是,還是同樣的夢,做過多次。」

曲葉琦喃喃道:「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我感覺認識他?」關居鈺臉色難看,楊詣穹愁容滿面,二人都一言不發。曲葉琦偏又問道:「你們知不知道?」楊、關仍不言語。

夢中之人模糊難識,縹緲無跡,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既夢見段煦龍,內心深處固然隱隱對其仍有印象,平常白天更容易去琢磨究竟是誰,睡覺之中亦是如此。她已相信自己乃失憶之人,卻不知事前抱了跳崖輕生的念頭,而為何會如此,多半是因為一件事或某個人。一瞬之間,關居鈺和楊詣穹心中閃過了無數念頭,尋思到底該不該告訴這可憐姑娘所有的一切?不告訴她,讓她自行恢復,定然接連對某些模糊之事心心念念,比如夢見段煦龍便是,乍然碰見熟悉人事,說不定又刺激腦髓,不利痊癒健康;如盡皆告訴她,就算安全無恙,記憶加速恢復,她後半輩子也會全然生活在過去不幸的陰影之中。

關居鈺做了決定:「告訴你便是,心心念念,卻又迷茫無措,我也於心不忍。你若痛苦,我陪你一起受。」說道:「你先嘗試想想,知不知道這人的名字?他確像咱以前認識的一個人。」楊詣穹聽他口氣,乃準備告訴她所有一切,心中憐嘆不已。

曲葉琦搖頭道:「不知道。」關居鈺道:「我猜的沒錯,你夢見的應該是你的男朋友,他姓段,名叫段煦龍。」曲葉琦「啊」了一聲,瞪眼道:「男朋友?我……我有男朋友?不是……」臉上一紅,目光向楊詣穹看去。楊詣穹微微皺眉,道:「不錯,你夢裡見的,確像以前的他,你也曾跟我說過,他對你很好,你亦很愛他。」曲葉琦俏臉生暈,念叨道:「段煦龍……段煦龍……名字很陌生。以前?那他現在在哪裡?」楊詣穹道:「你要見他嗎?」曲葉琦嚴肅道:「可以見見,我問下這人。」關居鈺道:「不好,你還是別去。」

曲葉琦一怔,道:「為什麼?」關居鈺道:「因為……因為……因為他把你拋棄了,你就是為他才……」

「拋棄」二字一出口,曲葉琦便已彷彿聽聞到世間最滑稽的笑話,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失戀是嚴重傷害個人感情,甚至影響後半生的事,輕則面子盡失,連哭數夜,重則生無可戀,尋死了結,言念及此,似乎猜到了自己失憶受傷的原因,但怎麼也不願相信,俏臉一沉,淡淡地道:「什麼玩意兒啊……」話一出口,又隱隱覺得心有所感,胸口似被人打了一拳,忍不住就要流淚,自己也不知為了什麼。

曲葉琦看向楊詣穹,道:「他說的,是真的嗎?」楊詣穹心想:「葉琦辛辛苦苦尋覓恤心宮,就是為了和段煦龍一見,得知他移情別戀,自然信念破碎,生無可戀,除此原因之外,她不可能跳崖輕生。」說道:「是真的。」曲葉琦黯然道:「真是可笑啊。」

關居鈺看著她這副陰沉沉的神氣,隨之悲縈於心,愴然傷感,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勇氣,說道:「曲葉琦,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曲葉琦道:「什麼事?」關居鈺道:「我……我……」曲葉琦微笑道:「你說好了,又是關於我的,對不對?我作好心理準備了。」關居鈺忙道:「不,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我想對你說的是……是……」曲葉琦道:「是什麼?」關居鈺道:「我……我……」曲葉琦聽他支支吾吾,也不以為忤,靜待他緩過來再言。關居鈺道:「我……我喜歡你。」

曲葉琦一愕,道:「啊?你說什麼?」關居鈺道:「我說我喜歡你。」曲葉琦大是意外,疑惑道:「你……」

關居鈺正色道:「沒錯的。你不必傷心,在這世上,你不是孤零零一人,因為還有另一人非常喜歡你,想要一生一世地保護你喜樂平安,容不得你受任何欺負,受任何委屈。那個人就是我。」這番話積蓄已久,口氣誠摯無比,剛一說完,自豪感油然而生,心上人失憶之前,從未像今天這樣直言表白過,此刻感覺臉面發燙,定是紅了,但毫無怯懦之心,也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多麼可笑,就算曲葉琦冷言冷語地拒絕,也不過流幾滴眼淚罷了。

曲葉琦身子一顫,眨了眨眼,道:「你……你說你……」關居鈺道:「不錯!曲葉琦,我喜歡你,真的,請相信我。」

倘若在墜崖后,農屋躺床休息的那幾天里,聽到此人對自己說這些言語,定然視之為不懷好意、圖謀不軌的邪男,可相處至今日,曲葉琦已知曉他、楊詣穹均是心暖情馨的好人。一開始自是思索,為什麼自己受傷、失憶,連個真心陪伴安慰的人也沒有?初時得知楊詣穹是自己發小、青梅竹馬,便產生了些誤會,後面日子將他視為了自己的依靠,今日踏足青境,忽然聽說原先竟有男朋友,可這個男朋友卻拋棄了自己,正自郁然嘗失之時,居然又受到關居鈺對自己直言表白愛意,意外接踵而來,登時心亂如麻,暈頭轉向,感覺世界都亂了套,難找到正確方向。當即獃獃坐著,面無表情,並不回答關居鈺,既無發嗔拒絕之意,也無害羞靦腆之色。

關居鈺說完這些話,心臟猛跳,低下頭去,連偷瞄曲葉琦的想法也不敢,隔了半晌,發覺全無動靜,這才緩緩抬起頭來,見曲葉琦一雙美目正盯著自己不放,立時激動萬分,險些昏將過去。

曲葉琦仍望著關居鈺,心中恍然:「怪不得這些日子來,他這麼殷情地對我,原來是這樣。」眉心向上,道:「你……」楊詣穹閉眼搖頭,暗道:「鈺兄這傢伙……不是添麻煩嗎?」說道:「好啦,這些事以後再說,暫且收斂,咱們突然告訴這麼多事,只怕她受不過來。」

關居鈺搖了搖頭,單膝跪地,兩手托膝,低頭視地,此姿勢是打小恩師猿林道人梅傷泉教導自己,對說話對方的尊敬之意,他一生從未對與自己平輩的年輕人行過這般大禮,女子更加別想,今日卻誠心誠意,對曲葉琦這麼一不參武林、不懂武功、頭腦失憶的普通女孩表達滿心愛意,毫不猶豫,便這樣跪了下來。

曲葉琦走到關居鈺面前,說道:「你先起來吧。」關居鈺不敢拂意,立即起身,仍低著頭。曲葉琦道:「謝謝你,但是我……」還沒說完,忽向亭外跑去。楊詣穹一見,當即追了出去。關居鈺痴痴地望著她離亭的背影,轉過神來,心道:「今日一時激動,對她說了這些話,不知道以後連朋友都能不能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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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雨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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