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背影
楊詣穹只覺這兩廝在信口胡說,更認為事情亂七八糟,自己與他們的「九妹」素不相識,言及見過對方,卻又不肯透露姓名,委實無聊。自從與慕容思江分手后,至今鬱鬱寡歡,茶飯不思,煩躁不安,幾天下來,人也瘦了些,難怪胡水境一見面沒有立刻認出是誰。他已然打定主意,倘若得不到慕容思江的誤會諒解,執意不肯相信自己,唯有一死,以證對她不變的愛了。這般刻骨銘心的感情,留在楊詣穹心底,實難打動其心,要他去轉愛上別的女孩。莫說澹臺瀾和澹臺輪胡言吹捧,便是那「九妹」真的美若天仙,俏麗無匹,又待怎樣?不過是一個和武林惡魔同流合污的邪女罷了。
師父被不明人士殺害,生前最恨澹臺無冢,家庭遭到瓦解,被迫離開豫章,隱居山谷,和姓澹臺的有不共戴天之仇,如真的去涯洸川,那就是對逝去恩師大不孝,此舉斷不可為之。
當下哼了一聲,將剛才澹臺瀾和澹臺輪說的話全然當作了耳邊風,盡數忘了,回到胡老伯家中。
不覺已過傍晚,那霍老公公已回了鄰居羅家舊屋中歇息。胡水境醫術高明,療法奇特,關居鈺在旁協助,將神鵬的毒傷盡數治癒,神鵬大是感激,對關居鈺再無恨意,臨走前以爪趾在桌上寫下「找人」二字后,便展翅離去。它傷勢尚未完全痊癒,但脾氣倔傲,負痛恍若無感。
楊詣穹在東村塘林與澹臺二子說了許久話,期間曲葉琦頭痛發作過三次,關居鈺給她服了一顆峨眉掌門摩陽上人所贈的「清神丹」,曲葉琦頭疼雖止,但經不住丹效刺激神經的連連波動,趴在桌沿,昏昏睡去。關居鈺將她扶進胡忘潭房間床上歇息,蓋上被子,回到堂屋,跟著楊詣穹就回來了。
楊詣穹得知神鵬已走,點了點頭,說道:「她這麼早就睡了嗎?」關居鈺道:「她服了峨眉派的清神丹,有點累,先睡了,倒也不再頭疼,如此便好,改日還得謝謝摩陽上人。」楊詣穹道:「摩陽上人僧貌莊嚴,境界脫俗,令人欽佩。」
胡水境道:「峨眉山的葯丹?拿來給我瞧瞧。」峨眉掌門共贈送五顆「清神丹」,關居鈺坦誠相給,伸出手掌,將剩餘四顆遞了去。胡水境拈起一顆,微微袖聞,忽爾對著陽光,忽爾少剝外皮些許,凝視片刻,說道:「緩解頭痛癲癇、神經麻痹,另含硃砂和酸棗仁,乃有助睡眠之物,但想只是暫時性地,醒后不免又有頭疼發作的可能。」
楊詣穹嘆道:「其實她一直很希望能記起以前的事,這樣就不會讓大家牽挂縈懷,我們不止一次地勸她,頭痛就不用去想,她非但不聽,反而更想得厲害。」關居鈺搖頭道:「她有時候也是逼不得已,並不是主動刻意去想,說非常痛苦,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免得受那無盡折磨。」他越說越低,眉心愈發向上,對曲葉琦儘是心疼同情之意。
胡水境微笑道:「好了,女孩睡也睡了,有事明天再說。」說完負手而去,回了自己房間。
楊詣穹對關居鈺道:「我們也休息吧。」
二人去得院中柴草房,一進門,不禁讓楊詣穹愣了愣,胡水境已將昔日柴草房,整頓成一間小小宿舍,悠然雅緻,別具風味,再不是當年遍放木柴、水桶、草薪等雜物之時了。舍內放了一張由青竹編織而成的竹床,正好可供休息。楊詣穹笑道:「難怪胡老伯說睡柴草房時,神情含笑,似有別意,原來他將這兒改造了。倒也辛苦他了。」關居鈺微笑道:「估計胡老料你終有一日會回來,不然不會這樣干。」楊詣穹笑容一收,若有所思:「我終有一日會回來?胡老伯知道?」
那竹床雖然簡陋,卻也足夠二人歇息。楊詣穹、關居鈺各睡一頭,以草薪作枕,望著窗外明月,聊至深夜。關居鈺惦記次日需多照顧心上人,不敢多叨,囑咐楊詣穹早些睡后,先入夢了。
楊詣穹卻自管自地胡思亂想,回憶當初自己破了北山聖地,身體受損,暈倒歸家后,在柴草房內望著月亮,慕容思江進來和自己聊起了話,求自己不要走。那晚自己與思江情緒激動,又因感情太濃,以至一時衝動,有了肌膚之親,親熱之舉,當夜之事,實屬最逍遙快活的時光,這一輩子都難以忘懷。轉念想到後事種種,思江變了,師父死了,往年的慕容家不復存在,又不禁流淚,心中不停暗呼:「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別再穿黑袍子了,我要穿白衣服的你……師父,你活過來行不行?徒兒不能沒有你……」他不想吵醒關居鈺,雖越發傷心,但竭力忍住抽泣發聲,兩眼淚水卻從面頰上不住流淌而下,頃刻間,已將草薪枕頭浸濕完。他這一晚上,是懷著傷心之極的心情睡著的,不管是夢中,還是幻覺,都隱隱聽見有個少女聲音,在耳邊輕輕喊道:「詣穹……詣穹……」然而每次驚醒,一切都是南柯一夢。
第二天早晨,公雞報曉,楊詣穹一睜眼,見晝光照進,關居鈺已然不在,自己也起床后活動下筋骨,亦出去了。剛一出柴草房,便見曲葉琦一人獨自站在胡家正屋的門邊上,相互道了聲「早」。
就在這時,關居鈺雙手各托一個大箱子,從外邊撲進院中,大喝一聲,將這兩大箱子擲到了地上,轟隆一響,足見每樣都重量非凡。楊詣穹奇道:「大早上的,你搬兩個大傢伙回來幹嘛?」關居鈺道:「胡老叫我搬的,他本來準備找你搬,但我想讓你多睡會,瞧你昨晚那麼累。」楊詣穹道:「什麼?」關居鈺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又道:「告訴你件事,最近你們悟龍谷東山那兒不知何故,的確有些老虎出沒,我在回來的路上,聽鄉親們說昨晚有隻神鷹,將那些老虎都趕走了,把它們全驅逐到原隰衍沃之地,巨石隔絕山路,離這兒有數十里之遙,再也沒法來傷害村民。」楊詣穹道:「是神鵬?」關居鈺道:「肯定。」
楊詣穹道:「嗯,我們救了它一命,它也做件事來回報我們一下。」
胡水境輕輕咳嗽,也從外面走進家門。楊詣穹見老伯現在行走,腰背微微彎駝,可見由年老壽衰影響,暗暗傷懷:「他這麼大年紀了,須得好好孝順些時候。」溫言道:「你叫他搬這兩大箱子是要?」
胡水境笑道:「你師父留給你的東西。」
楊詣穹道:「師……師父?」胡水境背對著他,右手擱在腰間,緩緩道:「對,你師父離開悟龍谷前,說是要出去找孫女,實際上孫女固然重要,你這個小徒弟,可也不得不放在心上。這兩大箱子是何物,打開來看看即知。」
楊詣穹躊躇片刻,心想師父會留給自己何物?手掌一振,左側那箱子上端受到掌風,輕輕開口,「噗」的一聲,整個包裝盡皆脫下,露出里物,只見是三四十本書籍,堆起一座小塔,封皮顏色多有,頁腳皺疊,書面陳舊,顯然珍藏良久。
胡水境笑道:「仔細瞧瞧,上面掛著的。」楊詣穹見諸書中夾雜著一張白紙信條,上面寫了字,慢慢近前,撕下來默讀:「慕容山楓啟:
詣穹徒兒,暌別數月,不知安否,苦否?師父自攜子媳進悟龍,心不再世,唯山林為陪,日月為伴,視乃逸士之樂。后江兒出世,子媳逝離,有得有失,愴然悲切,更嘆世事弄人。江兒自幼不經事歷,眼中亦僅山林,爺孫心中恬靜,願安,願常,安泰無憂,繼小徒到此,師徒之緣,冥冥天意,兩年相交,精彩無已,此節師父甚喜,江兒亦是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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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則江兒擅打主意,出谷尋你,師父挂念她你,只好違背意願,重新入塵,入世。我既出谷,那便永不再回,但悟龍於你意義深重,不論山谷,也或城市,你終有一日會重新回此,你與江兒兩情相悅,白頭偕老,二人同回,不樂,不喜耶?到那時,孩子,你才是真的長大了,教你許多,給你許多,將來得就之時,偶爾想想,師父已然知足。這三十六本密籍,乃師父隱居悟龍多年來,記載的所有心得,願愛徒學之,習之,不求獨步武林,但求無愧於心。」至此,結束。
楊詣穹閱完后熱淚盈眶,想起師父的好,臨走悟龍谷前,什麼都計劃好了,不顧自己,盡為我和思江著想,又忍不住要哭出聲來。右掌一推,將右側那大箱子的包裝也給擊脫了,但見是個四肢關節、軀體質地由木製作而成的直立假人,假人和真人同高,惟妙惟肖,打造精巧,臉面刻畫的表情蘊含笑容,甚是可愛。
這假人的胸口上,也貼著一張白紙,當下順手撕下,再次默讀:「此乃我請求北山師傅打造而成,作為練武的器具,師父留贈的小小薄禮,早年便強調於你,咱門下功夫,講究內外兼修,外功招式,你可盡情對此器具大放拳腳,雖由木材製成,但受力永不損毀;內功心法,仍需每日一復,勤練不輟。師父祝你跟江兒一生一世,快快樂樂,永不分離。」
楊詣穹感動、傷心交集,泣不成聲。胡水境嘆道:「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好了。」楊詣穹抹了抹眼淚,道:「他老人家在問輪山教過我,男子漢不能輕易流淚,雖然不在了,但他生前教的話,我一句也不會忘。我不哭。」胡水境道:「很好,他泉下有知,也會為你高興,因為你的確長大了,不再是兩年前的那個小少年。」
關居鈺微笑道:「不經歷風雨,哪能見彩虹。往日挫折既已過來,未來可期,何嘗不會更見光明?」楊詣穹眉頭一皺,道:「事情有了了斷,那才是真正見到光明。」關居鈺道:「跟慕容姑娘的感情,是你的事,我不便參與,但你師父被殺之仇,關某必定傾一生之功來幫助你,絕不退悔放棄,不查出這混蛋是誰,定不罷休。」楊詣穹目光一動,望著他道:「鈺兄?」關居鈺嘴角一笑,道:「昔日我師也曾死於奸人之手,我也和武當掌門談論過此節,我師淡視世情,不將生死仇恨放在心上,報仇一事,純屬多餘。但你不一樣,你師父被武林兇手殘殺,不僅如此,還嫁禍給你,實在罪大惡極,人神共憤。今不似故,此等惡魔,關某插手相助,不過舉手之勞。」
楊詣穹心中一慰:「他恩師與愛猴遭到殺害,孤零零一人活到現在,唯一的生活希望便放在葉琦身上。可不像我,除了我爸媽、親人,還有胡老伯,以及那麼多武林朋友對我好。相較之下,關居鈺確實可憐,現在他顧及義氣,說要傾一生來幫我,真的是……」慨然道:「謝謝你。」
胡水境哈哈一笑,捋須道:「你倆孩子今早想通了幾件大事,可喜可賀。那麼我再送你們一件禮物,如何?」楊詣穹道:「什麼禮物?」
胡水境笑道:「喏,她。」說著向站在正屋門邊的曲葉琦一指。雖俏生生地站在門旁,但渾身一動不動,一雙眸子也黯然無光,低垂著頭,神魂遊離,一副可憐之貌。
關居鈺喜道:「有救?」胡水境點頭道:「進屋再說。」
關居鈺聽胡水境語氣,曲葉琦竟然有救,不由得大喜,隨著匆忙進屋。他自重禮節,躬身伸掌,道:「曲姑娘,胡老治你的失憶,快請。」楊詣穹將師父留下的書籍搬進柴草房宿舍中,再把木人器具拖到院東一角后,也跟著進屋了,尚未進門,便見鈺兄這般婆媽斯文,不禁好笑,道:「我也真服了你了。」微一用力,拉著曲葉琦臂彎,將她強托進了房中,「別磨磨蹭蹭的,快進來。」
曲葉琦「嚶」的一聲,嗔道:「疼。你還不如關居鈺紳士,我才不聽你的呢。」向關居鈺靠去,緩緩坐在桌旁椅上。楊詣穹嘻嘻一笑。關居鈺見心上人肯聽自己話,更是歡喜,一向斯文穩重的他,險些跳起身來。
胡水境道:「孩子,手伸過來,我給你把脈。」曲葉琦並不說話,依言將右手緩緩伸去。胡水境輕輕搭著她脈門,閉上眼睛,感受脈搏跳動頻率,但覺忽快忽慢,忽輕忽重,足見心事重重,腦筋頻繁思考,從而引發如斯不穩定癥狀。如此靜了良久,胡水境放開手指,對曲葉琦微笑道:「孩子,你,做夢不做?」曲葉琦眨了眨眼,道:「做夢?」楊、關也心道:「做夢?」
胡水境藹然道:「是啊,你做過夢沒有?失憶症期間內。」曲葉琦道:「做過。」胡水境道:「夢到什麼了?」這句話溫和無比,輕輕而說,不去打擾曲葉琦的思考。關居鈺和楊詣穹也是一點動靜不敢發出一下,內心七上八下不停,情知胡老此刻正用心救治,貿然打擾,亂曲葉琦心思,可絕對不好。
曲葉琦道:「好像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但後面又不是了。」昔年的她,於男女之情上靦腆害羞,即是男朋友,也不會直言道出,但自己既是失憶之人,聽別人說段煦龍是男朋友,便就是罷了,心想反正我自己又不認識,隨你們怎麼說都行。
楊詣穹出聲道:「你……」好奇心重,想問「你還夢見過誰」,卻被關居鈺一把捂住嘴巴,不允出言打擾。
曲葉琦道:「也是一個男子,但我看不見他的臉。」胡水境道:「經常夢到?」曲葉琦道:「後面幾天,經常。」胡水境道:「簡要敘述一下,夢中場景。」曲葉琦回憶道:「一個男子的背影,一會兒跑步,一會兒走路,有時候在樹林里,有時候在大海邊,或是懸崖峭壁,還有……」胡水境道:「還有什麼?」曲葉琦道:「大雪山裡。」胡水境微微一笑,簡單點了點頭。
楊詣穹暗道:「大雪山?越說越離譜了。」
胡水境道:「這男子長什麼模樣?」楊詣穹問道:「是不是段……」關居鈺又伸掌捂住他嘴巴。
曲葉琦沉吟道:「像是段煦龍,但又不太是,總背對著我跑,背對著我走……」胡水境道:「此外沒別的了?」曲葉琦搖頭道:「別的夢雜七雜八,睡醒后都忘了,這背影男子卻夢見太多次,又很逼真,所以我印象深刻。還有昨晚,昨晚也夢到了。」胡水境道:「夢裡這人,你真的不認識?」曲葉琦無奈道:「只是背影,沒見到臉,實在不知是誰,但想八成是段煦龍吧,畢竟……」說到這裡,忽覺頭痛再次發作,幸有清神丹藥效,才不致痛苦。
關居鈺急道:「哎,你……」
曲葉琦腦中「嗡」的一響,彷彿出現了一幅場景,迷迷糊糊,看見了後期夢中的那男子背影,他並不轉頭,拉著自己的手,一味奔跑,徑往深谷幽壑中疾奔。不久畫面一轉,曹武憐世的模樣突然出現,朝自己咧嘴一笑,繼而銀影飄忽,消失不見,如鬼魅妖怪一般,霎時間,只覺全身說不出的寒冷,不自禁地雙手抱著自己身子,顫聲道:「好冷……好冷……」
楊詣穹一怔:「冷什麼?」此時乃是十月份,已不如七八月氣溫酷熱,但要說令人冷成這樣,絕不可能,多半是心理作用。
只聽曲葉琦低聲道:「曹弟弟……大雪山……好多人……好多人要對我……你是誰?你是誰?」忽然驚呼一聲,神情驚惶,站起身來,但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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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短暫,不多久又即消逝,游目四周,整個屋舍一如往常,楊詣穹與關居鈺滿臉關切之色,望著自己,胡水境老爺爺也靜靜觀察自己的反應,安寧祥和,並非剛才幻覺中的生死危險境況,臉上一熱,道:「我……我……」
胡水境溫言道:「只怕是又想累了,要不要再睡會?」曲葉琦道:「不用……」緩緩坐下,又一動不動地坐著發獃,對旁視若無物。
楊詣穹道:「老伯,怎麼辦?」胡水境道:「她剛才說的物事,聽懂了沒?」楊詣穹皺眉道:「不懂,一頭霧水。」望向葉琦,「你見到曹武憐世了么?他不在這兒啊,這兒也不是大雪山……」關居鈺雖也沒懂,但並不表達,只暗暗沉思。
胡水境道:「你們不知道,沒遇過,說明並不是在過去發生的事,那便皆屬虛象,乃由過去所識的人事,憑想象串聯結合一起,引出一系列幻覺,又或是逆向思維,缺乏真實性。」楊詣穹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胡水境倒了杯清茶,小口小口地咂著,輕輕地道:「試沒試過,帶她以前曾去過的地方逛逛,好拾回有關記憶?」楊詣穹苦笑道:「不敢試,當時怕她更受刺激,危害生命安全。」關居鈺道:「可她聽了我們敘述往事,段煦龍也見過了,還是沒有絲毫喚醒記憶的跡象,就算去了別塵峰那兒,也未必成功。」
胡水境點點頭,道:「照這樣說,這法子難行通。那麼我們就反著來。」楊、關一奇,道:「反著來?」胡水境微笑道:「對,帶她去從沒去過的地方逛逛。」關居鈺道:「這……」胡水境道:「恢復記憶,不是不可能,要靠兩個因素,就看你們能否抓住這契機。」楊詣穹道:「哪兩因素?」胡水境道:「一是時間。」關居鈺道:「另一個是?」胡水境道:「她的心。」楊、關相顧一眼,沉吟不語。胡水境藹然道:「去試吧。又生變化之時,再來找我。」說著回了自己房間,留下了關、楊、曲三人在堂屋中。
一時間,二心靈,這兩大玄關不論哪樣,都難以旁人之力相助,唯有靠她自己,方可有望,但曲葉琦目下神魂遊離,心思沉重,將自己完全封鎖,如何能夠謹慎巧妙地打開她封閉心靈的緊窗,找回以前真正的自己?又如何能在絕好的時刻內,一舉中的,從而使她心腦清明,記憶痊癒?當真難如登天。
三人一言不發良久。楊詣穹嘆了口氣,忽道:「走吧。」關居鈺道:「去哪?」楊詣穹道:「一個地方,不光她,連你也沒見過的一處地方。」
關居鈺、曲葉琦隨楊詣穹帶路,離開了胡家、西山村,徑往山頂方向而去。
上坡進林,路過了山腰間,慕容思江曾住過的那間茅草屋,楊詣穹忍住傷心,不再向它多看一眼,繼續領鈺兄、葉琦往山頂走,然而心裡還是思念起伏,無法遏止:「當年她拉著我的手,上山找師父,如今我帶著兩個最好的朋友,同樣向山頂而去,滋味卻不一樣,真的很不一樣……」
西山村距慕容大觀不近,剛過山腰,曲葉琦便已氣喘吁吁,歉然道:「我累了,走不動啦,歇一歇,行嗎?」關居鈺不等楊詣穹應承,先道:「好,我扶你歇。」四下張望,見不遠處林子里,兩棵樹間掛著一架枝條、藤蔓聯製作成的鞦韆,甚是別緻,對心上人道:「蕩蕩鞦韆,怎樣?」曲葉琦道:「好啊。」關居鈺攙著她纖體,將她扶在了那鞦韆上,聞到曲葉琦身上的幽香,情難自己,想為其錘腿按摩,減輕疲憊,但男女有別,無敢褻瀆,當下強抑激動,不再碰她軀體。
曲葉琦雙足一點一動,鞦韆晃悠悠地盪了起來,「咦」了一聲,道:「他怎麼不過來?離我們那麼遠。」關居鈺轉頭一看,見楊詣穹背對著自己和心上人,遙遙站著,望向別處,卻不靠近,心中奇怪,轉念一想,便即明白。自從他回悟龍谷以後,看見熟悉景物,總能記起當初的回憶,感情隨著浮上心頭,令他魂不守舍,也不足為怪。
這架鞦韆,確實是慕容山楓曾在悟龍谷中撫養孫女,特意在山腰間作弄出的一架精緻鞦韆,附近也被爺孫倆視為西山小公園。慕容思江當年才十歲,因為調皮胡鬧,弄得周圍著火,燒毀了一大片,慕容山楓責備道:「咱是家住在山林里的人,玩火多危險,你知不知道?」將思江頭下腳上地倒提起來,對著屁股就是一頓掌打。思江被爺爺打得屁股開花,大哭了一場,今後再也不敢在山裡玩火了,但她小女孩脾氣,被爺爺打了后,坐著痛,站著疼,一星期內,都氣鼓鼓地不理爺爺。最終慕容山楓無法可想,便瞞著她,造出了這麼一架驚喜出來,好讓她消氣。
那是慕容思江從小到大第一次玩鞦韆,在空中晃蕩的時候,別提有多開心,不再氣爺爺,而且乖乖地承諾,以後再也不玩火了。長大后,楊詣穹突然來到,和他成了男女朋友,也常帶著他在西山這兒的「小公園」盪鞦韆,二人輪流,一個在後面推,一個在上面坐,不玩個幾小時,絕不下來。如今鞦韆安在,雖然破舊,晃蕩時也發出「吱吱」輕響,足見造成已久,但也是保留往年美好回憶的證據。
曲葉琦被關居鈺推得越盪越高,愈發刺激,喜叫:「好啦,太高了,你別推了,讓我自個兒盪一會兒。」關居鈺笑道:「好嘞。」
曲葉琦盪得正酣,忽然間,但聽得「嘭」「嘭」兩聲脆響,鞦韆斷裂,直向前飛出,疾速而沖。曲葉琦身子卻仍在鞦韆上,失了懸挂控制,猶如弓箭水平甫出,不由得大驚,嚇得花容失色。關居鈺卻更驚,暗叫:「不好!」曲葉琦前方乃是下坡路,若無阻力,勢必要摔得慘烈,連滾不停,生命得不到保證,當下不顧自己安危,身子如電閃般疾撲,竟比鞦韆飛出得還要快。
關居鈺又急竄數步,已超過鞦韆,回過身來,反手一掌拍出,鞦韆連人一起拍擊了回去。楊詣穹在坡頂伸手接住,扔去破鞦韆,將葉琦放下。
哪知關居鈺拍完這掌,救了曲葉琦后,足下踩滑了一顆圓石,下盤不穩,身子後仰,向下坡摔將下去。關居鈺內力之深,天下無敵,莫說陡峭斜坡,便是垂直的峭壁,也能扶穩不落,甚能一口氣攀上數十丈,臉不紅,氣不喘,只是他剛救了心上人,免去了她飛摔之厄,心下大慰,只覺她平安無事,那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別的都不算什麼,是以一時粗心,足下一滑,往坡下跌落。
曲葉琦「啊」了一聲,叫道:「關居鈺!」
關居鈺聽到她呼叫,方始驚覺,心道:「她在乎我。」精神為之一振,清喝一聲,雙掌一抓,兩腿伸蹬,十指和腳尖深嵌泥土,大力支撐固定,瞬間不再滑落,停留在坡中間,只是頭朝下地俯趴著,模樣有點不雅,好似爬行動物。
楊詣穹叫道:「嘿,無礙吧,兄弟?」關居鈺應道:「她無礙就行,我受點罪沒什麼。」「哼」的一聲,十指、腳尖離開泥土,按土地借力,在空中翻了個筋斗,旋轉身子,雙腳踏在了坡間,背對著坡上的楊詣穹和曲葉琦,風姿颯沓,文塵不凡。楊詣穹喝彩道:「好一個『游龍摶翔』,漂亮!」關居鈺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便在此時,曲葉琦身子一顫,靜靜地望著坡下關居鈺的背影,周圍景色乃是翠綠遍地的幽美山林,而下方又是一文雅清俊的男子背影,登時腦中神經波動,像是想到了什麼,彷彿這一切,這背影,自己的夢裡也見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