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使」的誘惑

跨年夜，各處歡騰。

不在工作狀態的金紫呈收到「緊急消息」：「紫呈，抱歉跨年還發信息，xcapital給我們發ts了，沒有意外的話，我們會首選他們的投資。」

消息如「喪鐘」，金紫呈一不留神向後摔去，脖子磕在畫板上。

這是第n次，她的項目被頂級基金xcapital截胡。

xcapital是通關遊戲中，永遠會被卡住的那關，是資本叢林法則的制定者。如他們所言，世界上只有兩種風投機構——x和其他機構。

發消息的是夢工場項目的創始人老夢。金紫呈跟了一整月，很看好這家以短視頻為主，嘗試輕ip影視內容的公司。老夢是業界小有名氣的導演，又懂互聯網的玩法。一年的時間裡，夢工場出品了幾個系列，品質高，流量飛漲，用戶沉澱深，廣告主投放力度大。充分驗證了公司的出品能力、品牌能力和變現能力，團隊精幹，還善於互聯網營銷。

此次是夢工場a輪的融資，本輪投后估值8000萬人民幣，融資1500萬，釋放18.75%的股權。

金紫呈找到創始人老夢時，甚至比xcapital還早，恰在老夢啟動新一輪融資的當周，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老夢一開始對逐浪資本和金紫呈的態度異常積極，不久就變得有些含混，直到dd（盡職調查）后，都沒有答應金紫呈給出ts的要求。

ts的意思是termsheet，也就是投資意向書，當投資人找到希望投資的項目后，會進行初步的盡職調查，對財務、法務、公司業務等都確認后，雙方會初步達成投資意向，發出投資意向書。隨後會進行第二輪的盡職調查，也會重點談投資協議，並最後簽署文件和打款，完成投資。ts本質上並不具備法律約束，僅是君子協定，內容也超級簡單，相當於「我要投」的意思，表明誠意，通常資方不會輕易撕毀。一家公司是可以拿多家ts的，也是可以被多家基金投資的。

從流程角度，一家公司拿到ts就可以繼續推進，但從人性角度，拿到ts之前跪舔投資人的心態會徹底翻盤。更何況xcapital給了ts，幾乎就此蓋棺定論。沒有創始團隊能夠拒絕x的品牌誘惑，畢竟x獨領風騷十數年仍居國內風投回報首位，擁有頂級投資團隊和強大的戰略組織打法，是創業團隊對資方的絕對首選。

帶領著一眾xman的基金創始人eric，也是資本市場的神級人物。eric保持了數十年如一日的高強度工作、變態自律、精確到毫釐的項目管理，每分每秒都在為xcapital的品牌鑄建更高的天花板。所有xman都能證實——他郵件秒回、有錯必糾、極度有超前的眼光、政商兩開花、中外皆融合，是一個擁有世界格局的死理性派和投資永不眠的守門人。

金紫呈也不例外，在絕對強者面前很難不畏懼。只是她也很清楚，早期項目遇到x是絆腳石，而後期遇到x是胖大腿，在伸不進手的項目份額中，還要靠和xman的關係去求夾縫份額。但她也相信，市場會變，x也會變，她的角色更會變，只是當下的困局實在焦灼。

她抓緊梳理了下自己的xman資料庫，鮮少露頭的大仙們難以捕捉，人員淘汰率過高導致總是信息不對稱。很快，她捋到了x負責夢工場的投資人步青的信息，隨即發了微信：「親~我是逐浪的金紫呈，新年好呀，恭喜x簽出夢工場的ts，我們希望能夠跟投1個點的份額，請問x的想法如何？老夢說沒問題，不知你怎麼看。」

就算是當炮灰，她也必須爭取到最後一秒。

跨年夜，x的投資人步青秒回她：「紫呈新年好，好久不見了，你也了解的，簽出的ts我們通常不會毀，這麼小金額的項目，我們要把份額全吃掉，沒有跟投的，甚至我們還會買老股增加股份比例，畢竟夢工場的天使輪投資人是個小基金。更多的不方便說了。祝好！」

忽然金紫呈靈感一現！並沒有因為對方果斷的回絕而不快，相反，她想到了一個投資夢工場更好的途徑——買老股！去找到天使基金的投資人，要到1個點的份額。這個天使基金不知名，比逐浪品牌更小，其項目投資人是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新人達達，他不拉幫，不結派，沒圈子，沒關係，是最佳溝通人選。那麼，為什麼不拉他一起站隊呢？

正要撥出電話，就被一個打進來的電話截斷，來電顯示是：mike。金紫呈果斷按掉了電話，撥給達達：「達達！」

「金老闆新年好呀~啥著急的跨年夜還要電話啊，請吩咐。」

「沒工夫貧啊，抱歉打擾跨年啦。夢工場聽說簽了xcapital，我找到比他們早得多，就一個目的，我要進，想聽聽你的想法。」

「這個，哎你找我沒用啊，公司如果拿到x的投資，我作為老股東肯定更高興，就連簽字順序都得給x讓出來，讓他們最後一個簽字確保協議執行。」達達並不想深究這個話題，便直接轉向，「對了紫呈，你有聽說過最近有好點的機構要招人嗎？我想挪窩。你也知道，不借著基金品牌，去哪搞項目都是hard（困難）模式。有想法咱倆一起換地方，逐浪品牌也挺一般。」

聽到達達說要跳槽，金紫呈打算做筆交易刺激下他的積極性：「把你們賣給x的老股里，分1個點給逐浪，這樣你們賬面10倍可以退出變現，老股你們給x什麼價格就給我們什麼價格，因為我知道，老股比例很多，x如果新股和老股一起收，不會全買掉。但在a輪之後，夢工場短期內不一定有下輪融資。讓我們進去多消化老股份額，不影響x的投資。你可以拿到項目退出的獎金，還能作為全流程案例跳槽，一魚多吃，要不要？」

「我交易！」沒等她說完，達達秒懂。

「我去搞定老夢，你去搞定你們合伙人，ok？」

「必須必，現在立刻馬上就去寫郵件！」

「下個月逐浪年會，我們包了個場，portfolio（被投企業）都會來，我提前發你邀請碼？」

「得咧，到時見。」

金紫呈沒說完，又被mike的電話截斷，她又掛掉，mike又打過來，她只好和達達匆匆收尾。

「hello，金小姐，又掛我電話是在忙嗎？新年哪裡過？我從香港飛過來，已經落地beijing了。」

金紫呈一時不知道如何回復。

「有在聽嗎？出來吧，不想說介紹項目之類的話了，沒意思，出來見個面怎麼樣？很想見到你。」

「出不去，跨年都和家裡人在一起。」

mike乾笑了幾下說，你比我還沒意思，「我沒有家裡人，所以到beijing來了，幾個月不見了，就是老朋友相聚也不算過分吧，老朋友也可以算家人，何必讓人低聲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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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前，mike第一次見到金紫呈，是在一個行業會議上，作為當場最知名的個人天使投資人，他是台上的圓桌嘉賓。會議臨近尾聲的提問環節，金紫呈示意，問mike怎麼看在他投出第一代互聯網門戶一戰成名后，轉向移動互聯網的機會？mike常規但細緻地回答了這個被第n次出的提問，原本台上有些乏味的他，一眼便獵到了金紫呈年輕的身影。

活動結束，其他嘉賓紛紛撤場，mike特意走回第一排與和他交換信息及名片的投資人們打招呼。他知道，沉醉於social（社交）階段的新手們會過來換名片，更知道自己「大佬」的身份有多受迎合，沒人是例外。

會後mike扔掉了其他人的名片，也沒通過任何一個微信申請，除了金紫呈。他主動加過信息后，發給了她會議主辦方的大會場記照片，其中那張是，金紫呈起身提問，手握著話筒，穿著藕荷色的絲質襯衫，柔柔的被映在會場的燈光下，高挑、發如瀑。

一周后，金紫呈被邀請到mike的一個會所，來者不多但頗有品質，其中幾位都是vc基金的合伙人，有大有小，也不乏知名投資人。

「這位是逐浪資本的投資經理金紫呈，也是我的朋友，大家認識下，以後常走動啦。」

mike說罷，其他人都目光各異地笑著看向金紫呈，又看向mike，禮節性地和她打個招呼，隨即便散開各自談事去了。

那是初秋的下午，后海旁的那個小四合院，落葉片片吹向玻璃。

mike很滿意地看著她在興奮和尷尬之間橫跳，主動和他的朋友們交談，不算慫又能撐場，便囑咐她說沒有一場相識是無用的，有機會就要好好利用，雖然我在香港，但beijing上海也會分掉一半的時間，所以關係是「不分空間」的。可能所有人都以為我只投資了上一代的門戶而成名，但是我的隱名投資名單很長，所以回報也是「不分時間」的。

金紫呈問mike，我想成為成功的投資人，需要做什麼呢？覆蓋一到兩個賽道專家，有自己的方法論？去一個更大的平台？下場參與創業再回歸投資嗎？

「我在beijing待幾天，然後飛回去。找找去哪裡玩一下？」mike挑著眉毛，好像沒聽到金紫呈連珠炮的問題，完全沒有興趣地打斷了她。

金紫呈尷尬地愣了下。

mike不屑地笑，用燙嘴的普通話回答她：「沒什麼經驗可以分享，我創過業，做過投資，有錢有眼光有機遇，一次超額回報后我的錢就會有品牌，所以找我投資的項目質量會更好，好的項目容易繼續融資，所以退出后的回報會更高。這是良性循環，也是我的路徑，沒法複製。如果你問我——」

他轉向金紫呈：「我會建議你選其他的路，縱觀行業內的知名女投資人，就那幾位，她們的成功適用於你嗎？更何況你們的是不同的，也許二十年以後你會比她們更成功，沒人能預測。如果是我，我會建議你走了兩條路，第一條是換個機構，在今天你見到的合伙人里挑一個自己未來的老闆，對的老闆非常重要。未來消費和內容幾乎是所有基金都會看的賽道，你恰好擅長於此，所以趁早換基金品牌。另一條是找一個人生舒適地帶，在眾多你可以選擇的男人里找到擁有最優資源的，當然你要令他滿意。容易也不容易，所以，精準嗎？」說罷mike簡單整理了下袖口，喝了口同樣燙嘴的大紅袍。

金紫呈被自己蠢笑了，原來他人在獵艷，自己在徒勞。

mike又說，職業理想當然值得尊重，但還有第三條路最適合你，下次告訴你。

金紫呈不置可否。

然後mike問金紫呈，逐浪的lp（有限合伙人，指基金的股東）構成是什麼。金紫呈說和其他人民幣基金一樣，接受了一些fof（母基金，只投基金不投項目）的錢，還有一些高凈值個人，比如你這樣的，另外還有幾個產業資金來源。

mike點點頭：「這一期的錢你們投完了么？下一期募集的時候，需不需要我參與一些？就當走你的通道，讓你們合伙人給你點募資carry（提成）？」

「你也得問問我們收益情況啊，portfolio（項目列表）什麼的，直接認份額也是有點土。」

mike不禁笑了：「ok，土就土了，可我也是xcapital的lp之一，你們基金的份額我也不會認太多。」

「到時再說。」

mike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給金紫呈介紹了不少項目，甚至有幾個是自己投過的天使項目，時不時還會給點建議。金紫呈一度產生錯覺，對他不按常理出牌感到困惑，也不希望單方接受，便主動幫他投的項目推進下一輪融資，有來有去，有給有還。目的如何她可能不清楚，也沒必要清楚，但mike始終是個投資人，更是個生意人，這點她清楚。

當時臨近年底，mike邀請她參加一個聚會，金紫呈的推脫讓mike有些不快，在他的堅持下還是過去了。到地方才發現，餐廳的靠窗位置，空出了一圈，mike遠遠招手，示意她過來。

金紫呈坐在mike對面。他隨意地打過招呼，然後說自己待會晚班機飛回香港，落地剛好能在港看到日出，問她要不要過去也感受下。金紫呈嚇一跳，然後點了杯熱檸檬水。mike略抬頭一看，喝了口冰水便示意上前菜：「熱水不好食，beijing室內的暖氣給很足了。待會去酒吧喝一杯？叫了你幾次都說不喜歡。」

「明天禮拜一啊大哥，我得去辦公室上班。然後去上海看項目，年底前都不在beijing。」

mike根本沒在聽金紫呈說什麼，讓服務員把湯放到他左手邊：「這裡法菜好一般，視野是很好的，料理水平和我留學時的室友水平差不多，那時候沒見識吃了幾年很開心。試一試這個，剛讓現煮了熱紅酒給你，時間很長早就揮發的沒有酒精了，你說不喜歡肉桂也沒加，放了黑莓和紅莓。」

看金紫呈不說話地吃東西，mike吃得倒是比較歡脫，心情大於味道，時不時和她搭個話，沒什麼營養，倒是像堂料理課，順便抨擊了下洋蔥湯里被撕得過碎的法棍。

吃罷一餐，給金紫呈累得夠嗆，等他開槍。

金紫呈示意服務員買單，mike看著她：「我準備把個人的天使投資轉成familyoffice（家族辦公室），在香港已經註冊，除了我的資金外還會有幾個朋友一起配置加入，帶你見過的都是我的股東。所以，想不想玩一下？最好的第三條路，是第一條和第二條合併。我手把手帶你上路？你絕對，絕對會比你想象中，得到的多得多。」

mike輕輕仰著頭，直球看向金紫呈，經意間話語平穩，強賣並不強買，但已胸有成竹。

服務員清理了桌面后，又加了點檸檬水。

mike敲敲手指，說，一切都是新的開始，只要你願意。但是，他不緊不慢地補充了個「但是」，但是以上是我的選擇，「是否」是你的選擇，選擇是自由的，只是自己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就好。

金紫呈忽然想起，在自己還是新人的時候，甚至無法判斷一個機會是否是機會，那時的困惑用邏輯和經驗都解釋不通，她分別問瞿欣和夏目君，你要如何判斷？瞿欣說靠生理，身體抗拒的一定有問題，身體迫不及待接納的就是機會。夏目君說靠意願，「我願意」比「我能夠」更重要。

現在她發現，其實他倆說的是一回事。

「我想」，金紫呈猶豫了下，她終於完全明白了mike意思，在這位頗有名氣的投資人眼裡，金紫呈是性價比很高的標的，「能泡又有用」給了他單向獵殺的信心，也許一分真心九分期待，還是值得他花時間的。

「我想，我是不會去香港生活的。」金紫呈沖mike點點頭。

mike掩飾自己的失望，說你真奇怪，發揮自己的價值不好么？

我不知道自己的價格是多少。

沒區別。

mike看一眼iwatch上的時間，說「我準備去機場咯，有需要隨時聯繫」又補一句，「在bj生活不會無聊嗎？換個地方換個人，其實是不錯的。」此刻mike心裡反倒生出一絲賤賤地不快，應該只有他拒絕別人，好像沒有人要拒絕他。又補道「兩年後我會成立bj辦公室。」

金紫呈沒有回復。

「還有什麼話要講給我嗎？」

「你已經這麼成功了，未來還想要成為什麼呢？」金紫呈拉回原點。

「運氣和實力來講，是在我用盡了實力之後，有了時代的機遇，那麼多的運氣剛好有一個中意我，我叫他紅利。但每代人不會佔盡紅利，所以我也不知道要怎樣，縱情人生，延續財富，剛剛好。」

「還有什麼話要講給我嗎？我想聽的。」

mike輕輕地笑了下，認真地說道：「第一，孤獨是命運不是選擇，只有獨立思考才能看到回報；第二，控制風險，看上去完美的時刻最危險；第三，永遠不要「allin」（下全注）。懂得且做得，你可以嘗試做個真正的投資人」，「所以，真的不一起走么？」

「走不走我都註定孤獨，你給的條件太完美所以太危險，而且我從不allin。承蒙剛才的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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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各處翻騰。

被按掉電話的mike，第三次撥了回去，問她新的一年，有沒有好聽的話對老朋友講，他想聽的？

金紫呈很有自信地說，我退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個項目，把星際傳媒的自有品牌賣掉了，如果以後她還在逐浪，這個項目還能二次退出，怎麼樣？

mike說，金紫呈，你好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