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桌面上下

回大本營的路上，原本聊得起勁的塗悠然和陳莫沒有太多話，他們在漫長的節目中已經疲憊不堪，連睡覺和休息都成為奢侈，更是收到了不少衝擊，好的衝擊也有，不那麼好的也有，幸運的是，體累心坦然。

塗悠然已經成為了一個挺成功的歌手，對，連沈鈞堯都認為他是個挺成功的歌手，甚至認可了他的商業化價值和泛音包裝的成功。在市場上，他不再是那個專業人眼中的青年歌唱家，更多被人冠稱和認知的是「磁音王子」是「氣質小生」。也不再僅僅出席在各大晚會上唱傳統曲目，而是開個唱、出專輯、參加綜藝，有了很多的商業和廣告，他發現自己除了會唱還有那麼高的商業價值和市場認知。

但是他心裡也有無數的糾結，這些糾結很少對外和人說，前輩眼中他沒有走常規的道路，後輩眼中他已經名氣斐然。只有他自己知道，大起大落是常態，國內的頂尖音樂獎項他已拿遍，參加選秀節目卻並無影響力，跨界呼聲很高，簽了泛音后負面聲音不少。沈鈞堯對他的「寬容」評價，讓他心中更加落寞，他真正期待的是沈鈞堯對陳莫的那種「苛刻的希望」。

塗悠然承認一切迷茫都是對自己貪慾的無法滿足，要專業、要當藝術家、要掙錢、要流量、要神秘、又要炒作，敢問世界上哪一個人，甚至哪一個神能夠全都得到呢？剛簽約泛音的時候，雙方期待都很大，泛音也想到要好好的對待一個音樂人或者是歌唱家，簽了非常寬鬆的經紀合同，努力搭班子出專輯，接廣告接節目，給曝光給熱搜給粉絲運營，可以說已盡全力，既給了他藝術家陽春白雪的面子，又給了他流量藝人應有的利益。然而綜藝曝光度一般，發歌發專輯也有但就是粉絲自我的狂歡，小型演唱會要打折門票。

下半年泛音直接攤牌，叫一聲塗哥，還請從長計議，畢竟泛音就是個流量造星工廠，老本行玩流量、發口水歌、迅速變現收割粉絲。如果下半年的「金色旋律」有一個時代般的、行業般的機會，公司希望塗悠然能夠放開些手腳，畢竟公司支持他做音樂，但如果只做音樂，那為什麼要簽泛音呢？

「我們都心知肚明，對么？」泛音的老闆，非常懇切地和塗悠然講。

塗悠然不置可否。

陳莫問他，塗哥你在想啥？

塗悠然說沒什麼。

陳莫說好羨慕你啊。

塗悠然說我有什麼可羨慕的？

陳莫說沒人不羨慕你吧？事業、家庭，要什麼有什麼，你知道你出場的時候所有人都驚了，想著這個節目規格這麼高么？連塗悠然都來了！我同屋的小朋友都快嚇死了，心理壓力可大了。

塗悠然笑，手搭在陳莫肩上，拉著他的行李往他房間送去。

小朋友練歌練得都快昏厥了，房間被打開后驚呼一聲，跳起來抱住了他們倆，嚷嚷著：「爸！媽！你們可回來了！我快唱不下去了！」

陳莫笑死了，又看到自己床旁邊的十幾箱大大小小的東西，問這些都是什麼。

小朋友說是寄件人是喵老師，他沒敢動，都是昨天一口氣給他拉回房間的。

陳莫拆了全部的快遞，都是各種各樣的東西，吃得多用得少，大部分都沒聽說過品牌，拆著拆著就拆到了「輕享」的大禮盒，便趕緊收拾了好幾樣讓小朋友拎著送塗悠然回房間。

支開了兩個人，陳莫迫不及待打給了金紫呈視頻電話。

被強行掛斷了兩次后，金紫呈主動撥了回來。

鏡頭裡的金紫呈風塵僕僕，和半小時前的陳莫一樣拎著拉杆箱走路，被風吹得直眨眼睛，還有隱約缺覺積累的黑眼圈，好像還又瘦了一點。

「啊你瘦了。」

「喵老師你也瘦啦。你要去哪？」

「我去杭州啊，開個董事會。」

「天啊你要來找我嗎？太好了！我快累死了你趕緊過來呀。」

「我也想呀，可是這是daytrip（一日出差），開完直接去上海，要下次了。」

「你對我來說已經是紙片人了，真人快忘了。」

「你本來對我本來就是紙片人。看到你昨天的表演視頻了，有排面，特喜歡。」

「站塗悠然旁邊還看得見我嗎？」

「當然看得見了，在我心裡你三米高，那塗悠然不也才一米八嗎。對了，好消息是下周趙孟周來杭州出差看你，如果當時沒錄影的話，看完你他轉去蘇州。開心嗎？」

「太好了！話說我家最近還好么？沒有快遞啊東西啊或者停電停水嗎？」

「不知道啊，我連我家都不知道了，更別提你家了，陳莫啊，我快要累死了怎麼辦呀。」

「等我唱出來了你來我工作室好不好？」

「不要，我要做得比你更好。」

「對了你寄給我的東西收到啦，太多了，堆了一屋子，都被其他人搶走了，你要補給我更多。」

「好呀，那些都是我最近看的項目，輕享也有你看到了吧？自己代言的，給參加節目的兄弟們多有面子！還有那些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消費品的公司，我順便就在網上訂了。對啦，我把我消費品品牌的商務，都兌給聲動夢想的商務部門了，你就等著滿貫吧，作為陳莫你也必須一飛衝天。哎先不說了啊，我手機要沒電了，安檢后就先找登機口了。」

「不要不要不要，你等等等等，我給你看我房間里的——」陳莫話音未落，「咣」地一聲小朋友送完塗悠然，毛手毛腳地沖回了屋子，剛好趕上金紫呈按掉視頻前的一秒，陳莫還沒來得及說完最後一句話。

「天啊陳莫哥，這也太好看了吧，你女朋友？沒曝光過？我的天哪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驚天大新聞？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小朋友瞪大了眼睛求證。

陳莫盯著他，沒好氣地說：「你歌練了沒啊？就昨天你發我的那個練習視頻，歌詞都沒記住，還有兩句走音，該變調的地方也沒變調，還讓我給你帶沈老師的紀念品，想什麼呢，趕緊練！剛十一點！」

小朋友被講了幾句后，一下就忘了剛才的八卦，氣焰全無的拿起樂譜，特別的生無可戀，上了弦似地重複著那句無論如何都唱不會的歌詞。當唱了十幾遍，默默地看向陳莫，他正滿屋像花蝴蝶一樣地拍照，把拆好沒拿走的快遞整整齊齊地摞好，繞著拍了好幾圈，然後發給不知道的誰的微信。

實在是聽不下去的陳莫抬起頭，小朋友只好說：「陳莫哥，這句我實在是找不到感覺。」

陳莫於是輕輕嘆了口氣，把他拉過來，溫柔地講著。

次日，金紫呈在杭州還沒待熱乎，就匆匆趕去了上海。

此次她來上海的目的，除了例行定期地掃當地項目外，準備重新見一下「面道」這個項目。

面道是兩年前金紫呈還在逐浪的時候見過的項目，當時跟進項目並進行了上會但是沒有通過，這個項目在金紫呈的心裡有著特別的位置。錯過面道對她來講，情理之中卻沒法放下。

當時上會pass（沒通過）掉面道項目，原因很多，也都是擺在明面上眾所周知的那些，包括上次創業的競業期尚未到期，因此道總站在幕後統籌新公司的各種事項，道總夫人站在台前，股份全部由道總持有。此前天使輪的廣告商抵扣款項轉為股份，雖不是常規操作但也可以理解，相反讓人無法理解的就是廣告商站出來充當fa（財務顧問）截留投資人，外行人指導內行人完全雞同鴨講。這位天使投資人自己不懂行業規則，和道總公司簽署了onepage（一頁紙）的投資協議，姑且稱之為投資協議，就要求後續投資人無論大小均必須且只能按照同樣規格投進去，無論是態度還是做法都囂張得不行。金紫呈找過道總夫人，對方宣稱一切都由fa解釋，她也做不了主。現在想想自己那時候真是傻的要死，就這麼被糊弄過去，又不是被綁票被脅迫，一切融資事項說到底，有誰能違抗創始人意志呢？

那筆3000萬的創始人借款後面又增長一些，截至到了4500萬算是告一段落，沒點見識當時真是嚇得不輕。因為創始人實在是名聲在外，算是投資人眼中優秀創業者的標杆型人物，道總人狠話不多，正當年，成功過，實幹加身，懂品牌、有供應鏈資源、強銷售團隊，又有過充分的融資經驗，幾乎是最優模型。那個時點單看團隊「基本面」，頗有種vc總會提到的「tooperfecttobetrue?」（完美到不真實）的風險，那些優勢及其有可能是巨大的幻象，幻想之下有不可能彌補的缺陷。

更奇怪的是，金紫呈當初絕對不相信有其他投資人能夠談到比自己提出的更好的條件，她提出的條件是兩個選項：第一，創始人債務另行計算，當年預期銷售額提前折算，給出估值；第二，將創始人債務折進估值議溢價，並獲得比天使輪更高的優先權。道總完全沒有接招，絕口不提「正常」的投資條款，反而就「一頁紙」的條款進一步要求，在後一輪當中進入的機構，不享有任何優先權，且在公司未來被併購或者上市前的任何一輪退出后，都要將退出金額和投資及金額之間的差額的20%分享給管理團隊，且創始股份在任意階段都可隨意交易用以償還創始人借款。這些奇奇怪怪的條款在任何一個投資人看來，不是叫板就是羞辱。

事實證明了其一，就是確實沒有人談成比金紫呈更好的條款，因此面道帶著這個談不攏的條件逐漸從一個水下項目變成了一個飄在市場上的項目。在漂泊了整整一年後，道總正式完成了競業期走到了台前，自己還是負責品牌、供應鏈和研發，道總太太負責公司運營和市場宣傳，搭配極為得當。面道經歷了一年的銷售和調整，有了基礎的銷售額、且通過天使廣告商的渠道推廣有了市場品牌的聲音，並於同年獲得了一家二線人民幣基金的pre-a輪融資，看上去正如想象般順利。這就是事實沒有證明其二，就算沒有人能夠談成比金紫呈更好的條款，但有人有基金就能更沒有下限，就更能忍，或者說更願意僅僅為了創始人買單，以最初的一頁紙條款，沒有任何權利的，投出了pre-a輪。

又是一年過去了，金紫呈知道丘原資本剛剛結束了對面道的a輪投資，她通過其他途徑拿到了協議內容，既非一頁紙又非正式的投資協議，一半對一半，有些能忍的能讓的，都推給了創始團隊，有些不疼不癢可以爭取的，算是面子上留給了投資基金。連丘原資本這樣的知名機構都跪下來磕項目，讓人感慨市場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沒錯，彼時的基金已經在賽道選擇上重新排隊，之前各路基金都有自己的路徑，隨著各個行業的泡沫消散，發現已經沒必要再投了，於是紛紛將目標鎖定大消費。丘原就是其中代表，慣常以互聯網和科技類別項目見長，轉向大消費后魚貫般湧入，出手頻率之高，階段之廣，不明所以的以為是一家消費專項基金。但丘原畢竟是丘原，還保留著慣常的打法，標的物的選擇異常清晰，面道的大品類和連續創業者團隊就是最大的籌碼，他們願意為了這種雙加持的籌碼喪失掉最基礎的一些條款，因為後續的基金隨著倫次的加大一定不會放過這些，那時候反過來收益的，終將是前序投資人，比如x。

逐浪雖然沒投進去，金紫呈還殘存著一些希望，得知那家二線人民幣基金完成了pre-a輪後有丘原想要跟進，還嘗試和道總太太打了交道，問如果逐浪跟進去一些是否還有機會，當然她自己都說的挺沒有底氣。道總太太的情商之高，江湖經驗之廣是不允許她拉黑名單和任何一個可能的甲方鬧掰的，便附和著和金紫呈溝通了溝通感情，又說丘原進不進壓根不知道，他們不打算繼續融資，銷量漲得太快，他們會等一個時點開始融大輪次。金紫呈當然聽得懂她在說什麼，想想逐浪彼時已經失去了先發的籌碼，所以錯過就是錯過，要認。

當金紫呈進入了x后，反過來是道總夫人直接過來聯絡感情，和金紫呈的速度不謀而合。雖然在丘原加持后，市場上聞風而動，跟進的基金不少，面道仍希望有x的背書。恰在這個時點上，金紫呈進入了消費組，對他們來講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中的「人和」。道總夫人很有信心再次說動「老交情」，同時奉上比之前更好的條款，畢竟再差哪會有兩年前的差呢？更何況此時的面道已經充分有了市場認知度和高增長的數據，很可能拿到一把好估值，對投資人而言，短期內賬面就能翻倍，是很好的標的。而對於一個基金的新人來講，一定比老人更有動力。如此雙贏的生意，腦子沒問題就一定會一起上船。

道總夫人見到金紫呈，彷彿沒有兩年的間斷，還像當初一樣的熱情，帶著她看了辦公樓和未來擴廠的規劃圖，說道總正在對面樓「炒麵鹵」呢，這就是為啥我們研發很牛，不會做菜的企業家不是好工程師，對么？又不經意地提到丘原簽下面道的時候，可是把道總關到會議室談了六個小時，最後被劉肖田談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簽字的時候跟簽賣身契一樣，才有了一些些條款的讓步，畢竟那時候面道數據已經起來了，丘原品牌又可以。但一時一事，現在面道是速食品新品牌賽道的絕對第一品牌，銷量每年翻兩倍，之前的廣告商折價抵股份也是值得的，在最紅的影視劇里你都能看到面道的身影。

來見道總之前，金紫呈和劉肖田那邊已經打探了一些消息。劉肖田之前和趙孟周無論是私人關係還是對公關係都不錯，得益於合投項目運途的強勢發展。現如今的運途已經成為超級獨角獸，只差上市的臨門一腳，就像兩個門戶的聯姻肉眼可見的美滿和雙贏，那麼過去的一切紛爭都是可以談笑的過往。劉肖田也很清楚且慶幸趕上了時代給與運途的這艘船，而下一個機會就是消費，大眾消費和創新消費，會在未來的三五年內崛起一批新品牌。但消費對他來講是相對陌生的，x的消費組此前接觸不深，能夠獨投的項目想來也不會是放給任何其他機構。金紫呈的到來對於劉肖田來講也是期待，他對金紫呈說，x的內部競爭，他可以幫她從外部助力，只要是他能影響的創始人，那麼該到了給丘原一張船票的時候，他也不客氣隨時開口。

她問路方方為什麼沒接到面道這麼好的項目的fa？劉肖田說這還用問么，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面道不需要fa，道總夫人可以handle（處理）一切對外事務，不得不說，作為夫妻的搭檔樣板，我和方方，你和孟周，都還差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