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善於操控的創始人
忙活了一個月看工廠、看渠道、整理資料、梳理數據,對於面道項目,金紫呈還有兩個疑惑沒有解開。
一是銷售額增長激增,但市場費用佔比超過70%,毛利過薄,短期內看不到打平的希望。這種投放方法的品牌傳播效率確實高,社交平台和電商平台搜索關鍵詞和轉化率也比較驚喜,甚至「速食滷麵」的搜索已經等於了「面道」,品牌和品類的關鍵詞直接重合。品牌力的迅速擴大、包裝升級極具網感,普通用戶自主傳播性很強,甚至在f站的同品類測評風潮也被面道帶了起來。但市場費用仍是繞不過去的坑。包括劉肖田在內的一眾投資人都不以為然,說甚至還有同期超過80%的市場費用情況的消費品公司。只能講賽道過熱,投資機構夠基金,只要量大速度快,融資跟得上,這種花錢策略沒問題。更何況道總已經做過一次創始人,不僅僅是企業高管,懂得開源更懂得節流,時機未到而已。
金紫呈完全不認同,市場過熱不代表正確,市場過冷也不代表正確,總有集體無意識、集體靜默的時候,等到激情散去要有人為此買單的時候,到時候不知道是裝聾還是裝瞎。現在的環境下,盲目追求銷售銷量而忽略財務健康的企業,已經是過時的商業模板。更何況這是實打實的消費品公司,所有毛利都來自於一盒一盒的面,非常辛苦,不能經營著實業卻對標著純互聯網,那麼終有一天市場冷下來,後面的融資要怎麼保障呢。
二是在市場上飄了一段時間的面道,xcapital居然沒有人聯繫過,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金紫呈的射程,她覺得十分不對勁,又是老生常談那句話,如果項目出現的時點足夠好,「tooperfecttobetrue」(完美假象),那是最危險的時刻。果然在項目提交當天,就她在郵件發出半小時后,便收到了步青提交的面道回復郵件。
在面道被丘原資本投資之前,步青已經掃過了這個項目。當時她發現的問題也很多,和金紫呈看到這個項目的時候略有改善,但還遠達不到今天的數據,打算暫時按下未表,持有項目的同時觀察一番,如果數據模型向好再提交上會。消費歷經又一年,終於迎來了賽道的高增長,面道在整個速食品類的表現極亮眼。雖然步青知道金紫呈在她之前已經開始搞面道的項目,但沒有太重視。x的默認規則是,誰發了首封郵件,就是誰的項目,當然如果級別不夠還需要湊合伙人來一起做。於是在金紫呈郵件發出后,步青才發現也有點晚,便急著把她這邊的工作和長線的關係保持包括對行業的整體分析,連同郵件一起對金紫呈的郵件進行了提問群發。
很快,金紫呈和步青就被老闆拉到了同一個項目群組,發話一起幹活發揮最大優勢,項目leader組內商量好后報給公司。
兩個人同步收到老闆郵件,同時回復「ok」,心裡各自罵娘「憑什麼!」
這種情形是道總夫人一早預感到,而且特別樂見。因為資本經驗豐富的道總夫人,諳熟曾經一度風靡的投資人套路,有錢如x,會投掉非常早期的賽道前兩名,為了不失去項目成功的機會,更為了鯰魚效應,同時養了兩個選手,誰咬死誰,誰就能勝出。那麼相對於她,也希望構建投資人角度的鯰魚效應,她希望看到x的內部競爭,這樣更利於對自己估值的助推,誰能以最高估值和最快的速度推進融資,自己就向合伙人傾斜誰做項目leader。畢竟,這是為數不多的,自己能夠左右項目投資負責人的時刻,她要好好玩一把。
三方鼎立的情形是金紫呈擅長的情形,認為最容易解決問題,只要她拉進來一方瞬間就能翻盤。但這次非常被動,道總夫人和自己是立場上的甲乙方,不存在任何交情的偏私,和步青是徹底的競爭者。從而這三點關係,反倒成為了最牢固難以翻轉的狀況,讓她頗感焦躁。
項目群里迅速開始布置法律盡調和財務盡調工作。金紫呈和步青在群里的協作非常清晰,搶著幹活也沒有其他廢話,一進去彷彿看到了精確到分鐘的工作備忘錄一般詳盡,實習生有點插不進動作。
上會之前,金紫呈分別和道總及瞿欣打了個招呼,看看雙方有沒有直播的意向合作。
面道和星際傳媒合作的意向非常強烈。
帶領星際傳媒轉型的瞿欣,在瘋狂地重注直播帶貨一年多以後,終於趕上了行業崛起的快車。在過去的幾百天中,老班底搭建新團隊,在給自己老客戶做直播增值業務的基礎上,也開拓了相當的新客戶。最開始星際傳媒從場播開始,老客戶本來的視頻和節目內容也會和星際合作,隨著直播帶貨渠道的增長,年框替代了場播的合作。瞿欣本人也成為了電商平台排名前三十的主播,如她曾經的預想,在蜂擁的浪潮中,一個浪上來拍下去了很多的泡沫,那些沒有供應鏈的、玩票的、沒有專業精神的、不懂產品的統統被時間淘汰。她有信心在未來的半年內晉陞為前二十的主播,另外公司還培養了幾個不錯的助播和三個頗有潛力的主播。
此前的瞿欣除了在做節目的路上就是在做視頻的路上,現在的瞿欣除了在選品的路上就是在對品的路上。有過一段瓶頸期,那時候團隊剛剛把所有能踩的坑都睬完,什麼直播設備出問題、時間點錯配、庫存貨跟不上那都是小意思,自己帶病上場、被新品牌涮了一通、受到莫名其妙的舉報那也不是不常見。但那段時間的增長就是有限,品類也打不開,瞿欣就自己帶著團隊去磕商務,寫選品目錄,恨不得走著坐著都在開機,睡覺別人屬羊她喊「123上鏈接」。
還好一切的付出都有回報,星際的直播團隊已經非常專業,可以覆蓋一場中型直播的全部流程,自帶選品團隊、招商團隊,坑位費合理且品類豐富,覆蓋日用消費品的全部大類。期間還嘗試了幾次垂直品類的直播,反饋也非常好。
瞿欣最近在想的事情,可能會更大一些,她總說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星際重做直播但不應該只做直播,時間給了她回血的機會,就要反哺傳媒業務,而且直播要向工業化靠攏,自己就是使出吃奶的勁也不過是個稍微像樣的作坊。大概的想法她已經有了,就待一個好的時機。
面道是星際選品團隊等來的不錯的品類,現在直播間的同質化現象特別嚴重,但是貿然嘗試新品牌風險非常大。畢竟這個時候的消費者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了,「人貨場」的概念發生了徹底地遷移,品牌和產品出了問題,作為直播的「場」,也就是這個全新的渠道是要負風控不利的責任。但如果是崛起的新品牌,常規主播很難碰到,都會被超級主播截留,這個是市場選擇的結果,可以理解,畢竟單場成本就那麼多,誰的銷售銷量高就和誰合作也是人之常情。
恰在本輪融資前,面道簽下了自己的首位代言人,是個名聲在外而流量已經下行的影視花旦,恰巧的是這位花旦還是瞿欣的熟人。更恰巧的是在盡調中金紫呈看到了給這為代言人的費用披露,遠超行業標準,震驚無比。她問瞿欣,這就是別人說的能開源也能節流的創業家嗎?我怎麼心裡這麼沒底呢?
瞿欣也頗為不解,說你知道為什麼商業很難很難嗎,從長期來看涉及的行業太多流程太長,作為企業家你必須為每一個點負責,但哪有萬能的人呢。一旦你對某一個方向徹底失去認知,要麼管不住嘴,要麼管不住手,那就太可怕了。
「就這個價格?我也不能理解。」
瞿欣對別人家的事也沒什麼興趣,畢竟她又不是投資人對面道賬面感興趣。轉而邀請了這個花旦來直播間當助播。她說對方肯定高興,最近沒什麼水花,愛聊愛熱鬧,腦子裡又沒東西,往旁邊一坐,跟花瓶似的,大家都高興。並說坑位費就按照常規來,時間也安排最好的期段。
轉而瞿欣問金紫呈,如果,她說如果,星際作為戰略方,在這一輪跟著x投點面道行么?反正階段早,錢也給不多,目測風險性還是可控的。
「x不會給其他人合投的機會,起碼在這個階段,而且前兩輪的投資人都會下輪跟投(pro-rata),我強烈懷疑丘原會加碼(superpro-rata)投資。」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沒打過交道,我能為品牌做貢獻啊。你看我能代表公司在流量啊銷售啊都給點優惠,雖然不能免除,畢竟商務團隊有kpi。這麼好的戰略方,我就跟一點點,一點點你懂的!而且我對首場有信心,你看看是不是這麼回事啊。星際、面道、x,三方,你教我的呀,三方是最容易的談判局勢,我把道總夫人拉過來,創始人意志左右投資組合,這不得了么!道總夫人要是點頭,x還能怎麼著?」
金紫呈感覺自己都快被瞿欣說服了,一時腦子憋住想不出什麼能破題,嘴沒管住說「x不承認任何戰略投資人」。瞿欣緊跟著說:「這不巧了,星際不承認任何財務投資人。」倆人對看了下,確認彼此是杠精無疑,大笑著搖搖頭。
「市場費用和創始人夫妻的這種做派,你不擔心嗎?不可控。」
「我控她幹嘛?你投過我,你看我可控嗎?可控的創始人沒出息,不可控的創始人沒底線。這倆你選哪個?作為投資人必須做出選擇。」
「這?我選——有溝通的基礎,但性格上稍微彆扭點的最舒服。畢竟干大事的人怎麼可能簡單得跟白開水似的,基本面良好再有些執拗,反而完美。」
「所以啊,如果你們領投,也許這個點那個點都是風險,但作為戰投跟投,我覺得這些我能接受呀。現在面道有了基礎銷量,品牌露出廣泛,重注電商直播銷售,那這個時點投資的話,我覺得機會大於風險。哪個大傢伙大品牌,最開始不是野蠻生長,都那麼規範早死在萌芽期了。你說對不對?至少我有他沒有的——宣傳和銷售渠道,他有我需要的——頭部新品牌首發,足夠了!」
很快,財務盡調和法務盡調已經完成,x的面道項目組裡誰都不說話,一切聲音在合伙人催促「儘快提報項目投資負責人(leader)姓名」后靜止。
大家都知道xcapital在跟進面道項目,大家的意思是所有人,所有人的意思是全部機構的全部投資人和fa(財務顧問,股權交易中介)。
達達一早就聞著味兒過來了,金紫呈納悶他最近不是在做運途和美拼的份額交易不亦樂乎么,早就脫離了很苦逼的小fa的命運。達達直搖頭,說這可不像一個有著早期鬥爭經驗的xman說出來的話,一切項目都是他的潛在客戶,一切份額都值得交易,就像一切生活都有它的意義。
面道的趨勢遲早會長大,只要x加持,後面兩年內融三輪非常輕鬆,一旦面道估值破百億,那麼他的份額交易機會就會到處都是,所以他要現在就關注。
金紫呈問達達,她和步青誰會是項目leader?達達說估計是道總夫人說了算,但我建議你先出手。
她大概講了講盡調的結果,有驚喜有驚訝,驚喜在於供應鏈的強大和研發能力的突出,驚訝在於道總和道總夫人是離婚狀態,不愧是走過一遭的搭檔,她重新認識了夫妻店的形式。因為離了,所以肯定拆不開。又翻開了財務和流水清單,一腳坑一腳泥,有好有壞。
達達說這叫盡調啊?我告訴你什麼叫盡調,問你一個問題,特別基礎,他們家多少人,住在哪?
「連上帶下一共十二口人住在一起,全部決策由道總來做,道總夫人站台前,他們的生活和工作密不可分。離了是為了更好的割裂,有風險,但比接著還強點。」
「可以啊」,達達小做鼓掌,「這沾點邊了,我去杭州了一趟,一個朋友,和他們家特熟,準確的說和道總很熟。」
「所以呢?趕快放。」
「我放了啊,你聽著,道總曾經親自托他帶一個女孩去醫院,懂了嗎?那個女孩和道總夫人沒有一毛錢關係。」
金紫呈沉默了一下,問達達:「話說私德值得我們鄙視,但這不夠成商業風險因素吧?我不確定,只能說他們倆作為夫妻和合伙人都是成功的,或者是相互依存的,絕對不能沒有對方。至於…..我不知道哎,這是道聽途說,你說呢?」
達達聳聳肩,說:「就當八卦聽就行了,這不是能左右決策的因素。」
「我去見了面道的競爭對手。」
「面道還有競爭對手?」達達問。
「當然有了,一碗面而已,又不是造原子彈,對手多得是,只要你肯挖掘。而且我告訴你,競對並不弱,反而很強。」
「所以呢?」
「我不認為決策在道總夫人。」
「那我透露你一個消息吧,這輪融資后,面道會買地買工廠,還會重度研發自動化系統。好處當然是控到供應鏈,省成本省人工,壞處當然是要連續融資,不然吃了上頓沒下頓。聽說道總夫人把地方政府關係做得相當透徹,拿地什麼的不在話下,像xman這種投資人,也就在行業內耀武揚威算了,不被他們夫妻倆當提線木偶做工具人燒高香吧。」
「我也沒戲?步青也沒戲?」
「我覺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