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生岔路口

陳莫自己當老闆后，一切都超出了預期，無論是驚喜的預期還是困難的預期，都很大。繁忙如他在不停地跑通告、接商務、發新歌、簽合同當中循環往複。他自己都難以想象，他會出現在任何一個你能夠想象得到的地方，也許在一間咖啡廳里就忽然聽到了他的歌，在觀光車上就忽然閃過了他的代言，在任何一個重大節日的舞台上就會有他的節目，在大熱遊戲的ost中就會出現他的姓名。

齊漫天預期的異常精準，這一年的確是陳莫年，因為他無處不在。

陳莫的全年舞台超過了一百個，發歌最高峰每周都會出一首，綜藝的表現也令人印象深刻，被評為內地樂壇最勞模的勞模者。甚至陳莫改變了市場的風向，此前的市場環境已經開始混沌和單一，影視類別的資源和藝人會得到最大程度的重視，歌手往往是附加角色。陳莫在這一年中異軍突起，幾乎覆蓋了所有可能的舞台和節目，打通了作為歌手單一角色的極限資源空間，堪稱業務能力滿貫當中的戰鬥機。再加之永遠配合度極高和輸出效率優質，正向循環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的合作方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請陳莫合作。

換句話說，陳莫就像葯一樣，治癒了整個市場，但副作用就是，搶佔了太多市場，太多人因他而瘋狂。他經常會想起齊漫天說的給別人留口飯吃，這和一個渴得太久餓得太久的人相比，總是在矛盾中抗衡。他的知名度和傳播力有多大的提升，背後跟著散不掉的閑話就有多少。陳莫對此看得很開，jojo也同意只要沒有大的詆毀和惡意競爭，一切不過是他人情緒的發泄口，畢竟誰能做到人人皆讚頌呢，相比較被公關宣傳造神，不那麼完美是陳莫最後能抓住的保護色。他問陳莫再看到那些不友好的言論，你還會像過去一樣難過么，還會害怕沒有主動傷人卻被人傷害么？陳莫說還會，但是他已經不在乎了。

陳莫在乎的是怎樣讓自己和愛他的人和解，他特別想告訴很多人，相比較為誰而唱，他首先為自己而唱，為作品而唱。在陳莫轉型的初期，那時候他無論從技巧還是從音色的穩定性和舞台表現形式上，都已經完全走出了個人風格。提到陳莫，大家想的就是「空靈、唯美、極致」，以致於他嘗試包括搖滾、說唱等等其他形式的時候，很多人會不適應或者拒絕，即便他完成的超越預期。jojo說那時候的陳莫做對了一件事，就是教會聽者適應，一個人聽到的陳莫，是各種風格下的陳莫，而非陳莫只能為某一類型受眾唱歌。如果說陳莫最初出現時是自帶光圈的天使，那麼後面的陳莫長出了黑色的翅膀開始穿破天堂。那是他開始自己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歌唱生命的經過。

還有一些聲音來自光束，也來自很多以陳莫之名喜歡上他的人，他們認為陳莫不只是一個歌手，而是勇於挑戰和突破自己的存在。而陳莫更害怕的是接受他各種變化的人，因為那種無形無盡的壓力，讓他忘卻了歌曲本身的美好。太多時候他給了驚喜，於是沒有驚喜的時候，被稱為「平淡」。他沒有否認，也許哪一次，哪一個舞台，他就不會有驚喜，就不會有驚艷，甚至不會有過多的技巧和表演，就只是作為歌手陳莫，完整的，沒有錯誤的，真心的，唱完那一首歌。

林見深勸他大可不必，倒不是因為自己有多超脫，而是人不會強大到能解決一切，你只需要非常慎重地走好每一步，然後充分享受你的所得和所失就夠了。他今年的心理壓力也很大，並非來自於事業，畢竟林見深在市場上的聲量從未減弱，相反這個無比熱烈的市場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他說自己是現在市場最多，但說的最少的那個人。也許很多人並不相信，但是我相信你能，今年我被檢查出了輕度的抑鬱症，於是我開始想更多，這一切到底源自於哪裡。後來想清楚了，沒有源頭而是我性格中被隱藏的某一點，會時而爆發，和我思考的結論有衝突，於是醫生給他起了這個名字。這種衝突不會被消除，也沒有必要消除，比如我不害怕消失和被遺忘，可我並沒有消失和被遺忘，比如我害怕離別，一切形式的離別都讓我難過，這和時間和路程都沒有關係，可離別不會因為我的不想就不到來。這種衝突是我一切歌曲的靈感，是所有人能聽到的在沉默之後回想的答案，是你唱的時候感受到的在樸素歌詞和簡單曲調后被擊中的瞬間。所以你看看，如果你從未糾結，一下就知道答案，就會像我這樣，順遂地傷感著。

陳莫於是釋懷了很多，即使他感覺自己能做的越來越少，那也是因為自己獲得的越來越多。如果有掙扎和糾結，大概率是陷入了林見深所說的強迫症的旋渦，俗話就是，和自己過不去，越來越要求極致和完美，在某時某刻某地某件事，能夠恰如其分的和作品和心情和舞台完美結合，可是這些，又怎麼可能呢。

讓陳莫最放鬆的時刻，就是坐在北向的窗邊，看著被共享的日程，對此他心滿意足，有時候也會懷念出道前那個便宜到唱著唱著就自己炸掉的麥，懷念那個擁有暗金色窗帘的單間。

陳莫問金紫呈，f站的「年終大典」你會去么？他同時作為音樂區主播和表演者受到了邀請，f站非常重視他，一共三首連續的歌曲，都配了最好的舞美和樂團。金紫呈看了下日程表，說應該很難過去，那時候她在深圳開董事會。陳莫說沒有邀請你么？無論從任何角度。金紫呈說當然有，作為藝術區的第一個指繪主播，雖然關注度和更新度都巨低，羅立希望我過去，但我可能會提前和他見個面。

陳莫說你沒明白，我希望你來看我的演唱，因為我發現迄今任何一個重要的舞台，你都沒有來看過，這個正常嗎？太不正常了。

金紫呈說：「你馬上要開始的個人演唱會，我會去看的，具體哪一場不知道，12月的時間還沒有排期出來。」

「那我知道了，給你留出每一場。」

「千萬別，你的粉絲會吃了我，這麼秒空搶不到的票，太浪費了。」

「喜歡劉宇么？他也去，所以你也去吧，好么？」

「聽上去這個理由挺充分。」

「你這個壞人，但我原諒你。」

f站初期的夏日祭是一小群人的狂歡，甚至那時候的陳莫都悄悄參加過，後面夏日祭結束了，逐漸取代為超大規模的年終大典，熱度空前，規模空前，影響力空前。羅立說這是f站終於走過重要里程碑的狂歡，也是上市前造勢最重要的pr（公關）。

現在的f站擁有自己的獨立辦公樓，甚至是辦公園區，一切場景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這場意識歡歌的勝利。f站像所有的大公司一樣，有完備的組織架構，有充滿朝氣的員工，有股東的期許和內容市場的寄寓。幾乎所有人現在都會談論f站，會摒棄以往對內容的懷疑和市場規模的不自信。

羅立說，好的生態和自然生態是完全一樣的，都需要活水和新的生命，f站就是這樣的地方，從他建立的第一天起，這就是他不變的核心。雖然他們的內容也經歷了很多質疑，比如版權的問題、比如國創的問題，比如ugc的問題，甚至當初撕到眼紅的主播問題，但現在超級大的用戶量和活躍度已經足以說明。他承認在商業方面，f站還沒有特別的成功，他們只是憑藉了龐大的體量去彌補一些戰略上的不足，比如在遊戲方面的轉播權和自有站隊，比如直播業態的豐富，再比如f站馬上就要試水的電商。這裡沒有不可能。

金紫呈疑惑地問，這些不會被用戶或者未來的二級市場質詢嗎？因為f站的出生即帶著情懷，情懷的可怕遠勝於財務和架構。

羅立說他並不擔心，畢竟一路被質疑到今天的發展也算是被大家善待了。當初我對投資機構講情懷，他們問我模式，我和他們講模式，他們問我財務，如果他們現在問我財務，我只好再講回情懷。當然現在應該沒有人會問我了，邵陽是f站現在的靈魂人物，有他在，f站就能超越想象。

「f站還有架構和彙報線路不清晰的地方，你非常清楚對么？」

「這些就留給邵陽解決吧。我只談風月，不談事務了。」

「我們認識的時候，你還是一號人物，後來邵陽來了，你成了二號人物，後來f站融資了，你成了三號人物，然後成了四號人物，現在是第幾號？第n號么？」

「第幾號都不重要，雖然是我創立了f站，但一個事物就是這樣，不是你創立了，你就永遠是他的掌控者，我也不想掌控f站，你可以把我當做f站的吉祥物，談到情懷，請讓我來站台，談到商業，邵陽會出面。但說到本質，你認為我和邵陽有區別么？沒有，所以我就是他，他也同時是我。我們都更想做一個讓人感動的人，因為別人的鼓掌而幸福的人。邵陽做程序，我做數字，都會做得很好，但都沒有感覺，也覺得沒有意義。f站是我們一相遇就知道要終身陷落到於此的地方，這是以往全部經歷的集中召喚，這就是命運。」

「你知道嗎羅立，我看到邵陽在內容大會上的發言時，提到的虛擬世界，他說f站做的就是這樣的世界，他具有永續性、沉浸感、擴展性的特點，會擁形成新的世界觀、故事線、角色和任務，一切看不見的均存在，你我都不只是你我，代碼和畫面都將成為不可替代的數字資產。我以為時光倒流了，或者他穿越過去聽到了我們的對話。」

羅立笑：「所以我就是他。」

「你會不會覺得錯過f站，xcapital好沒有眼光。」

「不會呀，錯過的機構太多太多了，大家選擇不同而已。」

「我的老闆李遇說過，選擇相信也是一種能力。」

「聽上去，李遇並不像x的合伙人。」

李遇聽到金紫呈想離開x的時候，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在聽到她說想要創業的時候，又驚訝了一下，但還是說，這算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金紫呈說自己鼓足了勇氣，也花了很長時間去思考這件事情，也是高燒過後第一件確認的事，她知道李遇一定會支持她的。

李遇說為什麼會這麼自信，只因為我是你親自挑出來的老闆么？

金紫呈笑著說沒錯，一個人會去花那麼長的時間，做那麼多的工作，為了給自己找一個最合適的老闆，不，應該說是導師，也並不是常見的事情。她直奔主題說了核心思想，認為李遇在x的兩年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做美拼的投融資，期間也主導了一些科技類的項目。現在美拼上市在即，不僅宣告李遇個人投資生涯最大回報的項目出現，更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超級項目了。所以她覺得以李遇為核心的家族資產辦公室是重要但不緊急的事情。而她此前幾年為李遇操作的項目其實已經算是基本業務之一，只是她希望統籌更多的人，做更多的投資和增值類業務。

李遇很好奇地問你怎麼選擇了我，只是以為在逐浪的時候聽到了我的風吹草動么？公關造神知道吧？口口相傳的大部分是謠言。

可你也說了，選擇相信也是一種能力。你和瞿欣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更是我的導師和合作方，我非常有信心和有意願去做這件事。因為任何事的基礎都是人之間的關係，而人之間關係的緊密性都是通過事情來顯現的，如果你說我提前埋伏也好，提前布局也好，我承認，我就是的。主動選擇人和主動做事情也是提前布局，因為只有我成長才能滿足你的需求，你說過，只有雙向餵養才能關係長久。

「你怎麼就篤定我也會離開x呢？」

「可是你不需要離開x啊，如果還想繼續投資科技企業的話。家辦獨立，我去做前期的籌備就可以了。而且通過達達的小作坊，我們也和一些人選有過合作，他們未來也會和你一樣成為我們的主要服務對象。」

「你為什麼總做和別人相反的選擇？」

「相反才有生路，才不擁擠。」

李遇幾乎被打動了，他承認自己不太可能再去想當初創業一樣，去主動做一些事情，而且資本管理向來是他並不感興趣的方向。如果自己無法去做也沒有意願去做，卻有需求性，那麼金紫呈是最合適的人選：「我不能馬上答覆你，但我非常有興趣。這樣好不好，就當做我們又一次重新認識，你把我當做你要服務的第一位也是最重要的客戶，做好流程、業務和管理預算的準備找個，給我來場路演。」

金紫呈立刻拎出了隨身的電腦，打開準備好的文檔：「我現在就可以開始，都在這裡。」

李遇笑了：「你總在對我做期待值管理。」

「彼此彼此。」

「還有其他理由嗎？退出f站是不是特別高興？我退出美拼的時候沒有那麼快樂，但是手握剩餘份額讓我很快樂。」

金紫呈說另一個理由是，她追求的東西是她所能做到，而非所愛。雖然這樣講上去很矯情，因為並非所有人都有能力做到。她以為自己擅長在消費主義和現實生活中撲騰，追名逐利會讓她快樂，放棄藝術會顯得明智，星際傳媒的退出讓她證明自己的能力，f站的退出讓她證明自己的運氣。但是，她沒有內心的滿足感。她以為的自己排除一切虛榮炫耀投身資本遊戲是通往快樂大錯特錯的途徑，這種過程到最後就是失望和妄想，因為相比較見證成果，她見證了更多失敗。

是挺矯情的，那你可以選擇藝術，徹底的，反正也沒有了任何物質的後顧之憂，為什麼還要選擇家辦讓自己重新做事呢？李遇問。

因為我不想浪費自己最擅長的技能，也因為我怕自己天賦不足讓自己失望，你看，我還是這麼現實，這麼權衡利弊，怎麼可能是個藝術家呢？但還有一點是，過去的我，一直試圖在自己身上貼標籤，想想還是比較幼稚。現在我想去標籤化，想去拓展維度，而不是在一個體系上做重複的動作和無趣的事。所以我還是要去畫畫，更要去開創家辦。畢竟家辦是我未來最重要的職業之路，能走好這條路就又有了一次證明「我可以」的機會。

李遇笑她是個理智的恐怖分子，他聽到過一句話，現在想送給金紫呈——沒有比在偉大和不可能的嘗試中滅亡更好的人生目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