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明沿著一條窄窄的裂縫溫柔的灑進來，又戛然而止地被黑暗吞沒，而後再劈開一條連接現實的罅隙，把面前的一切呈現在目光中。

林峰費力的睜開眼。

首先注意到他醒來的是尤嘉，他溫柔的朝他笑了笑，扶他起來讓他喝了口水，接著把剩下兩人叫過來。

明明感覺已經清醒了，但和另外三個人面面相覷，林峰卻覺得自己還是蒙圈的狀態。在詭異的沉默中支撐了幾秒，他忍不住開口小心翼翼地道：「我……睡了多久？」

白之瑤態度良好地向他道了歉，連微笑的弧度都如此恰到好處，簡直讓人懷疑這只是個沒什麼感情的自然動作，明明它所表達的意思幾乎無所不包。畢竟事實上這也只是走個過場，救了他的人到底是白之瑤，他沒資格說太多。

「你睡了……好像是十四天吧，正好兩個星期，不過沒關係，許揚查了不少資料，我們這裡也屯了一些藥品，你不會有什麼事的。」她淡淡道。

外面靜悄悄的，時不時走過一隻喪屍，不過數量凋敝，並不造成太大的威脅。似乎是一眼看穿了林峰的疑慮，許揚從旁邊的箱子里一下拎起了許多衣物。

「我們不缺衣服和洗漱用品，只是餐廳里只有廁所沒有洗浴的地方，只能很簡單的用盆子打濕毛巾來清潔身體，等一下你就可以過去了，不過現在還有一些情報要說給你聽。」他輕輕地話語聲里有種不急不緩的沉靜，或許是受其感染，林峰也感覺自己正在回歸原本的狀態。

「你當時的情況我聽許揚說了，但是整個商場那麼多人，不可能都是這樣的倒霉蛋。只要他們都還是正常人，第一天肯定不會沒人報警。但是警察明明知道了，為什麼兩個星期過去還沒有派來解救的隊伍？」雖然是個疑問句，但是白之瑤並沒有讓林峰解答的意思。

「外面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嚴重很多，如此繁華的商城說捨棄就捨棄，喪屍的擴散恐怕已經到了世界範圍，並且這幾天的網路時好時壞，消息還有明顯的滯后，裡面所呈現出來的場面和我之前的猜想差不多，所以我們必須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面對這個……」

「世界末日。」

這四個字像是一個該下地獄的詛咒一樣從她的嘴裡吐露出來，乘著輕盈的聲音把恐怖灑落到所有可以被意識觸及的有形與無形之地。

比起其他幾人面上的麻木，林峰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幾乎要炸開。

「你的臉色太慘白了，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尤嘉嘆了口氣，端上一盤簡單的蛋炒飯，不過倒是意外的好吃。他沒有白之瑤那種暗藏機鋒的厲害，只是以十分溫吞的口吻為他介紹著。

「但我們並非沒有希望，在末日中生存比武力更重要的是冷靜。喪屍雖然速度驚人且不怕痛，但它的頭部是致命的弱點，打爆它們的腦袋所需要的力氣並不像你想的那樣，那甚至殺死不了一個人。」

林峰點了點頭，至少這是個好消息。

不過，他有一個問題：「說起來……我有一個很傻的問題——外面的喪屍遊盪著，僅僅是這樣嗎？……我、我嘴笨，我是說，一開始的時候有一隻喪屍，不停的追著人群，甚至為了殺死離它近的白之瑤還打碎了玻璃，為什麼它現在卻老老實實的在外面遊盪？」

「好問題。」白之瑤輕輕地拍了拍掌，「因為資源問題，其實冷靜下來的大家有不少人自願選擇出去尋找所需的物品，一些人殺了喪屍，一些人被喪屍吃，喪屍的數量在減少，食物的數量卻不怎麼變化，在大部分情況下，它都是飽的——當然，就算它再飽，你現在出去站在它面前，它也依舊會選擇吃了你。」

「餓了才會不惜一切代價的進發，飽了就不會吃力不討好地找事。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它具備了一定生命的智慧？」

白之瑤點了點頭，像是終於對他的智商表達了一些讚許。

但這個讚許背後的信息，卻恐怖的讓他下意識的不敢去思考。更何況，如果喪屍被什麼影響，真的有了人類的智慧，那人類就會被淘汰掉，新的「人類」從這片土地上誕生，這正是荒誕又殘酷的歷史必然性——人類總喜歡拿這個來說事以彰顯自己勝利的理所應當，卻也總是沒想到有那麼一種可能，被淘汰的是他們自己。

但是——但是人類跨越歷史長河中的百萬年，從一無所有之中走出，翻過崔嵬連綿的高山、趟過奔流不息之河、掠過一望無際之海、行過無數個冬夏與春秋，精神一代又一代的融入其中，成為在這個世界運轉里冥冥之中的不朽。

他和許多人一樣，即使暫時一事無成又一無所有，也願意相信人類會作為一個奇迹再次打敗災難，直到宇宙和時間迎來盡頭。

林峰覺得他們的伙食在商場中還算是不錯的。

雖然說他的做飯技術只能用「吃了暫時不會死」來形容，白之瑤根本不會做飯，許揚也只是正常人水平，但是，尤嘉做的飯真的很好吃啊！

好吃到他簡直想含淚去問他為什麼不肯報名新東方。

在某一次出於莫名其妙的心理喝了一瓶啤酒之後，林峰受到無法言明的力量鼓勵，真的傻愣愣的跑到尤嘉面前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廚房的燈光施施然投落下來，在尤嘉的纖長的睫毛上閃爍著細微的光點，正值他垂下眼睫，那微不足道的流光淺淺地閃動，就像他的眼邊有一隻鑲嵌了鑽石般的、翩然起舞地蝴蝶。

就像對待一個玩笑一樣，他脾氣很好的勾了勾嘴角，那份溫柔的笑意就像是夢中家裡暖黃的燈光。某種動人心魄的東西在裡面呼喚著所有能夠觸及它的東西，朦朦朧朧卻又溫情脈脈，像是含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秘密，並且為所有能夠解開這個秘密的人預備了一份獨特的幸福。

雖然很清楚自己是個直男，但是這份溫和實在過於珍稀，就連善於此道的女性也未必擁有，所以鬼使神差地，林峰像個神經病一樣纏著尤嘉，非要得出一個答案。

酒後的世界擁有大片大片的模糊，尤其是對於林峰這樣的「一杯倒」來說。尤嘉好像頗為耐心的說了什麼，但是他並沒有聽清。接著，他被扶到了沙發上，一沾沙發就被迫困的睜不開眼睛。意識沉落的最後，他好像是終於聽見了聲音，以及若有若無的一聲嘆息。

「並不是什麼事情都有原因，我們大多數人，人生的軌跡從一開始就被無形的「傳統」定下雛形，」很輕、很緩的聲音，就像是一陣很快就會消散的風，就像是莎士比亞戲劇中，仲夏夜之夢裡的一首悠揚搖曳的小夜曲。

「所以對於末日的來臨我並沒有那麼憎惡或者畏懼，它至少預示著……我可以放任一回，去走向一個自己全盤操縱的結局。」

又是一個星期過去，四個人的生活都是如出一轍的無所事事且悠閑。商場里的供電正常，且在櫃檯里找到兩個手機充電器。大家的生活由簡單的睡覺、玩玩信號不良的手機、吃飯和下五子棋構成，如果不是外面時不時的人類慘叫和喪屍的吼聲，或許真的會生出一派歲月靜好的感覺。

畢竟人類對上課和工作一向深惡痛絕。

因為網路時不時460，林峰點開王者榮耀，只能在「單機模式」的圖標上重重一點，對著對面末日中依舊鬥志昂揚的ai一通輸出，然後手忙腳亂地gameover。

雖然很不想承認，尤其不想在旁邊許揚的竊笑聲中承認，但事實就是，他鑽石晉級賽過不去可能不只是隊友太坑的問題。

一道不明顯的、象徵著微妙的惱羞成怒的薄紅在他的臉上浮起，林峰擼起袖子，在許揚驚恐的眼神中想要給他上撓痒痒的酷刑，動作卻倏地被一聲刺耳的尖叫嚇得僵在原地——

「救救我！不要把我趕出來！求求你們，救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為女性，白之瑤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樣站起身：「許揚，勞煩調一下前天的監控。」

許揚很快反應了過來，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的撬動，幾乎在監控調出來的同時，滑鼠就被白之瑤拿了過去，跳到最大的32倍速。

紛繁的畫面在四人面前快速掠過，最後，定格在前天下午四點——這一層樓的兩個喪屍分食了兩個出來搜取資源的人。

「昨天它們吃人是在將近六點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但是那個時候沒有砸門的聲音。」

意思是，即使過了一天又一個多小時，當時的喪屍還不餓。

「突然把這個女生丟出來，他們是食物緊缺了嗎？」林峰感覺自己這些日子也跟著學聰明了些，很快就意識到什麼。

而白之瑤面色凝重。

「要是這樣還在可接受範圍之內，但是，你有沒有想過……」

「他們應該不像我們，可以調出監控看見喪屍上一次、乃至上上次吃人是什麼時候。他們的的門窗或許完好，或許已經不堪一擊，但無論如何，他們知道一旦喪屍餓了，就會砸門而入，而他們對抵抗喪屍並無信心。」

白之瑤漆黑的瞳孔里倒映著晦暗的光芒，像是水波紋一樣微微晃動，又因此如同看不見底的深潭。

「因為不能負擔這個代價，所以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能讓喪屍餓下去。」

林峰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錶——

下午五點三十八分。

「救救我！誰都好！求求您，請讓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