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蟹進大海

林凌買的靠窗位置，我很好奇為什麼她沒買商務座，我的無聊精神開始作祟：「林姐，你這出差公司報銷也不坐商務座嘛？」

林凌掐了我胳膊一把，說道：「怎麼？資本主義已經把你腐蝕了？」

我很認真的看著她說道：「我是個堅定的共產主義者。」

林凌沒搭理我，看著窗外好像在想什麼東西。我小聲嘟囔說道：「跟你一起，站票也沒什麼，只是不想你累。」

林凌沒聽到我的自言自語，很突然的笑了，笑的用手捂嘴，我疑惑的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等著她分享快樂的事，她卻只是笑著看我，一個字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林凌不笑了，我從她臉上看出了比她對待工作還要認真的神情。她說：「初北，還記得我對你說過我心裡那個男人嗎？」

我沒有回想就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件事，林凌對我說過很多次。她說那個男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很偉岸，很重要，她甚至可以為了他去死。我第一次聽林凌說的時候，很驚訝她居然會有這樣一個故事在心裡；我也問過來龍去脈，可林凌不說。所以我只知道有這樣一個男人，但是關於他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我不明白林凌為什麼突然又說起這件事，看著她等待著後續。

「這次回去寫個故事吧，只有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故事，從相遇到熱愛，然後結婚生子。」林凌輕輕的說道，「沒有其他女人在裡面，也沒有別的男人。不需要百轉千折的苦難，就是簡簡單單的柴米油鹽。好嗎？」

我哈哈大笑：「林姐，原來你思春了。」

「尹～初～北！要死啊你！」

我馬上恢復正常，林凌叫我全名了，我可不敢繼續胡說八道下去。「好的，林姐，保證完成任務，情情愛愛的東西，對我來說就是信手拈來。完全沒有壓力。」

我一本正經的看著林凌。我甚至感受到了空氣中蕩漾的堅定，我暗暗佩服自己的演技。可惜的是，後座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傢伙破壞了這個美好的氣氛。

「哥們兒，你跟你女朋友的相處可真讓人羨慕啊。」說完還對我比劃了一下大拇指。

我氣不打一處來，想脫了鞋摔在他臉上。但是林凌竟然沒有說什麼，我也不好發作。回頭看了看他，說道：「那是，也不看看我這張臉，要不然能找到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嘛。」

林凌確實很漂亮，認識她的人沒有一個不說她漂亮的，她身上有一種知性成熟的美，這一點就可以吸引到大部分人。

「嘿嘿，確實郎才女貌。」後座那小子似乎被我的厚臉皮震驚到了，皮笑肉不笑誇了我和林凌一句毫無誠意且爛大街的話，和他朋友交談了起來。

我回過頭，偷偷觀察林凌，她沒表現出什麼異樣，這樣我大為放心。剛剛說完她心裡那個偉岸男人，就出了這檔子意外，我真怕林凌給我胳膊上掐一排紫印。我怎麼可能跟她說的那個男人相提並論呢。

林凌看著手機，好像是我以前寫的一部小說，我失去了湊過去看看的慾望。百無聊賴之下，我也打開了網站看小說，是路遙寫的那部百萬字巨著，恢弘大氣，經典到不能再經典的《平凡的世界》。

這部書我已經看過了好幾遍，每次看都忍不住的想，是什麼讓路遙寫出了這部書。如果我有生之年能寫出這樣的東西，死了我也覺得值了。可是我心裡清楚自己的水平，此生無望啊。

我不知道是我失去了夢想，還是我從來就沒有去追逐夢想的能力，一瞬間，我被沮喪佔據了身體。

林凌注意到了我的突然低落，問道：「初北，怎麼了？」

我把那句話說了出來，剛說完就後悔了，林凌肯定要說我矯情了。

「你一直在走，只是遇到了阻礙，你可以翻過去的，是你自己不願意罷了。」林凌出乎我意料的沒有嘲諷我，至少在我看來一個成年人說這種話是很矯情的。

我暗自慶幸，趕緊調整了心態，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翻不過去就不翻唄，大不了再撞兩頭，流點血又死不了人，而且，這不還有林姐你一直陪著我嘛，就這樣過著也挺好。」

說完我又笑嘻嘻的看向林凌。

林凌面色複雜，幾次欲開口說些什麼，終究又沒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啊，就是被這種想法拖累了。」

我趕緊順著杆子往上爬說道：「其實我最怕的是拖累你。」

林凌竟然笑了，搖了搖頭說道：「初北，我從來沒覺得你拖累我，我希望看到你幸福，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鼻子一酸，大為感動。我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喝的爛醉如泥，醒來時都是在林凌家，她也從來沒罵我不爭氣，從來沒覺得我是個麻煩。

我那敏感的心開始不老實，這讓我的呼吸都帶著更咽，我低下頭，小聲說道：「林姐，有你在真好。」

林凌雙手報肩，靠在座背上，誇張的說道：「好肉麻好肉麻。」

我們一起哈哈大笑。

「討論會結束你得陪我去吃鴨脖子。」林凌歪著頭對我說道。

「沒問題。」我也歪著頭回應。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已經到了武漢站。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句諺語：要想富，先修路。簡直說的太對了，儒勒.凡爾納說過，交通的便利讓地球都變小了。

林凌攔下一輛計程車，上了車后，林凌說的是她訂好的酒店。

「林姐，我們也沒帶行禮，去酒店幹嘛？」

「你換衣服啊，我訂的酒店離會議飯店挺近的，不會耽誤時間。」

我對林凌在工作上的安排一直是無條件信任的，就沒再發表意見。

到了酒店，取了房卡，我和林凌進了電梯，我提著出發前買的衣服，感覺沉甸甸的。

我進到房間換衣服，林凌進了隔壁房間。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乾淨利落，卻很陌生。

洗了把臉，我走出房間，林凌還沒出來，我想敲門，又想到她可能在上廁所，索性點了根煙在走廊抽著。

一根煙抽完，林凌還沒出來，我就又點了一根，高鐵上的局促的兩個小時，確實激發了我的煙癮。

第二支煙還沒抽完，我聽到了身後的開門聲，我回頭看到了林凌。她化了淡妝，頭髮也用吹風機吹了，應該還用捲髮棒卷了，畢竟女人的包里除了化妝品大概率會有這個東西。

我掐滅煙，說：「林姐，你這麼漂亮我都有壓力了。」

林凌一臉不信的樣子，從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卷皮帶，說道：「用這條。」

我看著上面的dunhill標誌，想起了出發前在商場，林凌單獨去的dunhill櫃檯。

我伸手去接，林凌卻直接放下包，伸手就解我的褲腰帶，我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制止，林凌用一個四十五度上揚的眼神震懾住了我。我只能放任她的行為。

這時一個保潔阿姨走了過來，問道：「需要幫你叫保安嗎？」

我趕緊說道：「不用不用，你忙你的。」

林凌甚至都沒看一眼她，保潔阿姨疑惑的看了我們倆一眼，搖了搖頭走了。

腰帶被林凌抽走，我兩隻手提著褲子，她把那條dunhill腰帶給我串上，又調了調鬆緊，卻沒問我合不合適。

我鬆開提著褲子的手，走了兩步，竟然真的不松不緊。

「走。」林凌拿起包按了電梯。

坐上計程車，果然沒有多走多遠就到了。我看著眼前的亢龍太子酒軒，內心狠狠地鄙夷了一把。這個店的探店視頻我看過，評價大多是適合宴會、會議，但是菜做的不行。

服務員帶著我和林凌到了一個包廂，我隱隱約約聽到了裡面的交談聲，林凌沒敲門，用詢問的眼神看我。我又挺了挺身子，點了點頭。林凌微微一笑，敲開了門。

裡面的人有認識林凌的，招呼著她坐下，林凌笑著一一回應。我在林凌旁邊坐下，笑著和他們微微點頭致意。

又等了一會兒，人到齊了，一個中年男人吩咐服務員上菜，會議也正式開始了。

從那個坐主位的中年男人開始，都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我聽著他們工作的出版社雜誌社，有點後悔陪林凌來這一趟武漢了。

果然如同林凌所說，有好幾個很有實力的，但是沒說有人民文學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中信出版社這樣的龐然大物啊。

我這麼一個不入流的連作家都稱不上的寫手，坐在這不是河蟹進大海嘛。

到我做介紹了，我卻遲遲張不開口，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介紹。好在林凌說話了。

「這是我們雜誌社的簽約作家，尹初北，很有才華。」林凌用職業笑容和善意的謊言為我躲過了這個不小的尷尬。

我定下神，恢復了神態，林凌的話讓我充滿了自信，我突然有了底氣，本來有點彎下去的腰又直挺了起來。

我心想，我肯定能寫出來一本讓你們爭著搶著出版權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