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對年輕人亮出後背是大人的職責

黑色的火焰！？燧火看著夏焰手中纏繞著黒焰的玉藻前，吃驚地定住了視線。

他作為這裡面認識夏焰最久的人，看過夏焰展露出的所有招式，但卻從未見過玉藻前釋放出這種顏色的火焰。

紅色的火焰，名為不知火，是吞噬萬物的冥界之火。

藍色的火焰，名為不凈火，是散播疾病的詛咒之火。

那麼，黑色的火焰又代表了什麼？

夏焰眼中熒綠色的光芒閃爍，意味著他默默地開啟了魔瞳·識。值此一刻，在他的視野中，空氣的流速變緩，冬燼和那個龐然大物的動作也被放慢到了可以輕易識別的程度。

冬燼身後的惡魔怒吼一聲，胸腔上的那個空洞瞬間就被半透明的血肉組織填滿。他握著此刻猩紅顏色更甚的巨劍，朝夏焰劈來。

面對山崩海嘯般的攻勢，夏焰輕盈閃躍。巨劍下劈時產生的氣浪挑起了他的劉海，但面具下的雙眼始終不為所動，那目光就像是獵人盯著獵物一般，一直在冷冷地注視著冬燼。

冬燼嘴角有些扭曲，臉上浮現陰翳之色，手中魔劍散發出黑色的霧氣，腳下那個能吸食人生命和精血的區域於無形中迅速擴散，像是生物一撲向夏焰。

夏焰右手虛握，重新召喚出莉莉絲，當場開啟靜默領域。

那個本來就快要到達夏焰腳邊的黑色腐質圈在一段距離外猛然停了下來，雖然它依舊在奮力地向前沖，但就是無法繼續前進。

夏焰的身邊立刻出現了一個十米範圍的小型安全區域，在此範圍中可以讓自己免受魔劍領域的侵害。

鑒於領域對沖，強者勝，弱者敗，衡者平的原則，按道理就算是古劍，但莉莉絲剛剛覺醒，領域不可能強過劍神軒轅剎羽號稱最強的修羅劍域。

但由於莉莉絲領域附帶「靜默」這個效果的特殊性，和她本身噬靈的能力，再加上冬燼目前那把魔劍還未完全覺醒，所以夏焰此時才能夠維持很小範圍內的領域對沖。

「居然擋住了我的『歸墟』？」冬燼神色間出現了一瞬的恍神，但很快又被陰翳填滿。他揚起魔劍，試圖抵擋已逼至身前的夏焰揮出的一刀。

纏繞著黒焰的玉藻前橫切一刀，被冬燼看似輕鬆地擋下，但在那之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在刀身相抵時，黒焰蔓延到了魔劍上，起初只是幾簇火苗，但迅速就蔓延和擴散到整個劍身上。

那些黑色的火焰無法撲滅，也無法吹熄，反而越燃越烈，火勢越撲越猛，並攀上了冬燼握著魔劍的手臂。

伴隨著一聲宛如從虛空中傳來的悲鳴聲，魔劍就像活了過來一樣瘋狂地扭曲掙扎，劍身也不再維持原有的形態，變化成活物般的異形之軀，從中可見彷彿連接到另一次元的巨口和利齒。

隨之相伴的，那個巨大的猩紅惡魔也開始扭曲起來，它的身體上竟也開始出現不斷蔓延翻騰的黒焰，看來那果然是魔劍劍靈的具現化形態。

冬燼眼神一沉，將歸墟領域覆蓋到劍身和自己身上，才總算止住了這個蔓延的火勢，要是換成普通人，在變成焦炭之前看來都無法讓黑火停熄。

隱隱的，冬燼感覺有一部分生命力隨之消失，而魔劍的靈力也泯失了一部分。黒焰居然除了有不熄的特性之外，還能吸收自己的生命力和魔劍的靈力。

在此過程中，雙方不斷展開白刃戰，期間那個巨大的猩紅惡魔還在不停用巨劍造成干擾，但對於開啟魔瞳·識，

又因佩戴詭異面具能力得到大幅增強的夏焰來說，這些看似威力巨大的招式，卻反而如同嬰兒向其揮舞手臂一般。

在近戰上面，兩者幾乎勢均力敵，莉莉絲的噬靈，黒焰的吞靈都給冬燼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但幾十個回合過去，雙方神色卻都沒有任何緊張的成分存在，顯然冬燼此刻也並未使出全力。

夏焰身上湧出暗紅色的光芒，手握莉莉絲「借力」使出加爾姆的心劍術，更加增強了各項體能。同時，他的眼睛閃過紫色的光芒，冬燼身體為之一頓，但立刻清醒過來，沒有因此沉淪。

黑色的火焰轉化為紅色，夏焰隨手一揮，五道火焰的軌跡如同巨大的爪痕，撕開了大地，奔向冬燼。

冬燼一個側身，在縫隙間躲過攻擊，卻眼看夏焰那個詭異的狐狸面具轉瞬間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手中的心劍上又纏上了藍色的火焰。

……

燧火，塞西莉亞和薩龍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這已經不是他們這個級別能參與的戰鬥了。

夏焰此刻的攻擊方式也非常陌生，他連續施展出各式各樣的心劍術，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這種非人的連續動作和招式切換，並不是常人肉體能承受的了的。

其實，夏焰此刻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發出求救的信號，已經隨時都會崩潰。

塞西莉亞看出這一點，猶豫了片刻后，堅定了眼神，舉起心劍，開始遠程治療。

她用心劍術徐徐治癒夏焰瀕臨破碎的身體，支撐著夏焰的戰鬥。

儘管此時的夏焰已經認不出她，但是作為同伴，她知道夏焰一定是承受了什麼代價才不得已變成這樣的。所以，為了支援他，她還是果斷決定貢獻微薄之力。

相較於她，燧火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這樣的高速戰鬥，他插進去非但幫不了夏焰，反而會礙手礙腳。

薩龍則是三人中顯得最為沉穩的，但那也只是表面現象，他的拳頭早已悄然握緊，內心陷入旁人無法知曉的掙扎和痛苦中。

他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時期經歷的種種，那時候，總有一個面善的中年人，作為他的老師，為他遮風擋雨，教他如何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正確前進。

現在，自己已然成為一名35歲的成年人，但眼前，卻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年，為他們扛下了一切。

……

在一段時間的纏鬥后，夏焰退出一段距離，像是猛獸般觀察著冬燼，看起來持久的戰鬥就算是對這個形態的他來說，也造成了不小的負擔。

值此空隙，冬燼瞄到不遠處倒在地上的「言法師」的屍體，和他身邊的那把螺紋黑劍，身形一閃，瞬移般出現在那裡並伸出手上的魔劍。

魔劍立刻變為一張巨口，吞噬掉了那把黑劍。劍身如異形般開始扭動，期間傳來金屬被碾碎和咀嚼的聲音，不久后，扭動和聲音停歇，並好像傳來一個打飽嗝的聲音。

之前戰鬥中被莉莉絲靜默領域和噬靈效果吸食的靈力一下子補充了回來，冬燼神色一暗，身後的那個猩紅惡魔竟開始蜷縮起身體並慢慢變小。

那個變淡的猩紅身軀與冬燼漸漸重合，最後融為一體。

一瞬的寂靜如風雨欲來之前的安寧，在那之後，天地變色，冬燼的身上湧出極為邪惡的猩紅之力，整個人傳遞出讓人不能直視的威壓感。

一個宛如神明般的聲音隨著冬燼開口後傳出：

「人類，放棄掙扎吧，臣服於我，尚能獲得救贖。」

那個聲音帶著恐怖的威壓，讓燧火，塞西莉亞和薩龍的膝蓋無法自制地開始顫抖。塞西莉亞和燧火腳下一軟，已跪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眼中湧現恐懼之色。而薩龍雖然沒有像他們這麼狼狽，但呼吸節奏明顯加快，很難維持鎮定。

只有夏焰，雖然看不見面具下的表情，但空洞的雙眼依舊。他眼中黑色漩渦具現，空氣中一陣波動劃過，冬燼的手臂突然憑空消失！

但冬燼面上不疼不癢，表情都沒有變化。只是微微側頭，淡漠地看著失去的身體部位慢慢長出新的血肉，不久就恢復了原樣。

「好吧，如果這就是你的答案的話。」

夏焰仰天長嘯，發出如狼嚎般的嘶吼聲，接著匍匐在地，此時的他的意識全部沉沒，儼然已經失去了人類的形態。

冬燼將魔劍隨手一揮，猩紅色的浪潮湧出，斬斷一切沿途之物。

夏焰弓著背脊，如野獸一般靈活躲開了這道攻擊，化身成風消失了蹤影。但冬燼朝著虛空一指，身上冒出無數猩紅觸手很快將那個地方包圍。

夏焰的身影重新出現，接著沉入腳下的黑影，然後從另一處黑影里現身，同時將黒焰像一盆水一樣傾瀉往冬燼身上。

但黒焰被膨脹的歸墟領域彈開，融化，然後冬燼用纏繞著黑氣的魔劍發動攻擊……

雙方的戰鬥又上升了一個層次，但塞西莉亞明顯感到自己的治療已經快要跟不上夏焰肉體的損壞速度。

「不行，再這樣下去，夏焰的身體會吃不消的！」她的眼中有淚水打轉，但仍拼了命地將治療的能量源源不斷地灌輸到夏焰的身上。

「我去支援！」燧火抱著一副明知不可為而欲為之的態度，準備衝鋒陷陣。

一旁的薩龍看了，伸出一隻手阻止了他，嘆了一口氣后，語重心長地說道：

「這種時候，就交給大人來處理吧。」

燧火愣了愣，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獃獃看著薩龍朝前邁出了一步，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薩龍舉起冒出紫色雷光的心劍，但沒有第一時間衝到夏焰身邊，反而扭頭看向另一個方向，對著空氣喊道：

「躲在那邊的那位，也請你表明你的立場，看你遲遲沒有出手，是敵是友說個明白吧。」

燧火驚訝地看向薩龍說話的方向，只見那裡的樹蔭處動了一下，隨後一個留著粉紫色短髮的黑衣少女，出現在他眼前，竟是之前襲擊過他們的那個妖刀使，好像聽胖子伯爵說過，她在盜賊公會工作，代號為「櫻」。

少女沒有立即回答，先是看了看夏焰的方向，再轉過頭看向薩龍，用空靈的聲音說道：

「我可以幫忙。」

「不行，這個人襲擊過我們，她是盜賊公會的人！」燧火當即有些急迫地說道，他並不信任眼前的少女。

薩龍定睛看著少女，少女遲滯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回答道：

「上次是任務，這次是我個人的意願。這次接到追殺命令的是他們，與我無關。」

眼神對視了片刻后，薩龍點了點頭，說道：

「不管你之前對他們做了什麼，既然你是盜賊公會的人，應該第一重視的是錢吧？既然如此，我現在就雇傭你，幫我安全帶走這些人，做得到么？」

少女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說道：

「可以。」

薩龍當即拋出一個錢袋，看重量裡面應該至少放了50枚金幣，可能是薩龍的全部家當。

「覺得不夠的話事後問那個年輕人要吧，我打包票他會酌情支付的，現在情況危急，請諒解。」

少女接過錢袋，感受了一下重量，什麼也沒說，默默點了點頭。

下一刻，她眼神立刻變得凌厲，手探入衣服內取出了些什麼，然後輕盈地跳躍到樹枝上向地面砸下那些東西。

隨著砰砰砰的幾聲悶響，場上頓時煙霧瀰漫，那竟然是幾顆煙霧彈。

「很好。」薩龍滿意地微笑，接著頭也不回地對著燧火說道，「燧火，後面的事情就靠你了。」

燧火一愣，心頭卻為之一緊，印象中那個弔兒郎當的薩龍還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說過一次話。

但就在他欲回答的時候，薩龍已經沖了出去，煙霧將他的身形徹底地掩蓋住了。

……

冬燼和夏焰如兩顆隕石不斷地相撞，相斥。他們各自爆發出驚人的能量，周圍的地形在他們交手間已淪為一片地獄般的景象。

夏焰的攻勢宛如瘋狂的野獸，冬燼卻冰冷得像冥界的鬼神，兩者看似能戰至平手，但實際上夏焰的肉體卻隨時快要崩潰。要不是塞西莉亞一直在竭力治療，可能早就筋肉斷裂，骨骼破碎，不支倒地了。

突如其來的煙霧讓夏焰一時陷入迷茫。這時，天降一道纖細的身影，少女從背後用手刀準確地擊中夏焰的後頸，讓他身形一顫，陷入昏迷。

之後，少女穩穩接住他傾倒的身體，背著他遠離此處。

夏焰臉上的面具消卻，露出少年清朗的臉龐。此時他閉著雙目，睡容安詳。

濃霧中，薩龍逆行奔跑著與馱著夏焰的少女擦身而過，薩龍在經過時看了一眼夏焰的臉，微微一笑，之後就不再回頭，沖向前方。

少女將夏焰帶回塞西莉亞身邊，後者看到對方已經昏迷，終於像如釋重負一般虛脫了下來。

她一邊撐著膝蓋喘氣，一邊對少女道謝。

少女面無表情，只是冷冷說道：

「走。」

塞西莉亞目光驚異地環顧了一下，問道：

「薩龍呢？」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看著這個動作塞西莉亞瞬間明白了一切，她握緊了拳頭，內心掙扎了一番后，眼中淚光打轉，用顫抖的聲音小聲說道：

「那個笨蛋……」

煙霧逐漸散去，冬燼看到戴著面具的少年突然換為一個舉著巨劍的大叔，好像很困惑似的歪著腦袋問道：

「你想幹什麼？」

「哎……」薩龍發自內心地長嘆一聲，「雖然我也不想，但看來只能由我來擋住你了。」

冬燼微微皺眉，舉起魔劍，暫時抑制住腳下那如饑渴求食般正蠢蠢欲動的歸墟領域，笑問道：

「你是認真的么，人類？」

薩龍發出頗感無奈的苦笑聲，帶著慈祥的表情說道：

「沒辦法，年輕人有比我更長的路要走，這個時候，為他們保駕護航就是大人的職責了。」

「可是，憑你的力量，甚至不足以抵擋我一瞬，你可知曉？」冬燼居高臨下地說道，聲音中充滿了神明般的威嚴和壓迫感。

薩龍又是嘆氣一聲，隨後浮現了更為自信的笑容：

「那可未必。」

說著，他看向自己的心劍。

這麼久了，他一直遵守著師父的教導，只把心劍當成工具，沒有停下對自我的磨鍊。

但是，現在不一樣，他必須全力以赴，才能爭取出讓其他人撤離的足夠時間。

「搭檔，跟著我讓你受委屈了，如果你還願意的話，請把你的全部力量都借給我吧，因為這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

薩龍那把無名的巨劍這時閃耀出刺眼奪目的光華，所有磨損的地方在光華淡去后被盡皆修復，然後，心劍冒出了非同以往的巨量紫色電光。

天空此刻應景地降下一道閃電，連接到巨劍上。此時手握巨劍的薩龍就如雷神一般，散發出超凡的氣息。

「師父，對不起，可能不能替你報仇了，但弟子一定會把您的教導貫徹到生命的盡頭。現在，我，獨眼之龍薩龍，將要用您傳給我的劍法，斬神！」

……

遠處，燧火和塞西莉亞跟隨馱著夏焰的少女正在向更遠處奔跑。

這時被雷聲驚動，兩人回過頭去，皆是看到那個站在雷光中的男人的挺拔身姿。

燧火注視著那個方向，他此刻看到的是薩龍的背影。但是，他完全能想象得出薩龍此時的樣子。

那一定是英明神武，自信非凡的樣子，即使是面對如此不可戰勝的對手，這個桀驁不馴的大叔在關鍵時刻擋在所有人的面前，宛如用身軀獨自抗衡海嘯的巨人。

他的面前是強敵，他的背後是同伴。

他把強敵擋在前方，他把後背亮給同伴。

燧火這時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塞西莉亞的拉扯下，才好不容易繼續跑動。

他不斷遠離著薩龍，遠離著那個為他們扛下了整個世界的背影。

……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