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給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

方紹蘭在舞台上站定。

正式的表演之前，照例有個導師互動採訪的環節。

「哇哦，台上這位小妹妹，你走錯地方了吧？」

石文濤誇張又刻意地笑道。

這話一說，全場立即鬨笑，導師們也紛紛調侃。

方紹蘭跟著笑起來，淺淺鞠躬：「各位導師好，我是35號選手，也是今天決賽的最後一名選手，方紹蘭。」

觀眾十分捧場地鼓掌。

鄭沛東笑道：「方紹蘭，不怪文濤打趣，剛才你一出來，我還真是沒認出你來！你這身打扮也太仙了，看起來最多三十歲！」

方紹蘭剛要致謝，一聲驚呼搶在前頭。

「什麼？」

嘉賓彭璋一臉驚訝，五官亂飛地喊，「三十歲？我沒聽錯吧，你說台上這位選手年紀超過三十歲？別逗了你！」

彭璋說得一本正經，愣是叫幾個導師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還是觀眾們懂得捧哏，現場頓時響起一片起鬨聲。

這時，四位評委才知道這廝又在刻意搞氛圍，大笑起來。

石文濤煞有介事道：「彭老師，我給您介紹一下，台上這位選手就是《人世間》的原唱方紹蘭，今年已經整整40歲了！」

「真的假的？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

「唉，我們節目組所有信息都是真的，可不帶作假！」

「好傢夥，這……這哪像啊，這看著比我還年輕呢！」

「人家本來就比你年輕好嘛！」

嘉賓胡君玉笑著插一句嘴。

現場又是哈哈大笑。

彭璋出道多年，現在已經46歲了，是五個評委里年紀最大的。

當下借著話頭，很自然地帶著大家玩了一波年齡梗。

最後還抖了一波激靈，大喊：「那個，蔣導，你們節目的造型師水平可太牛了，不行不行，我得挖走給我也返老還童一下。經紀人，趕緊把微信加一下！」

現場又是一陣前仰後合的爆笑，這一波話題才結束。

石文濤控場問：「方紹蘭，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決賽準備了一首新歌，上次在我節目里，還故意賣關子不肯透露，現在應該可以說了吧！」

「當然！」方紹蘭笑得沉靜。

「那歌名叫什麼？」

「《給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

「這是歌名？」

「對！」

「哇哦，聽名字就……很令人期待的樣子！」

石文濤真心讚歎。

鄭沛東見縫插針道：「何止是令人期待，簡直就……我不劇透了，大家靜待表演吧！」

至此，石文濤也不再賣關子，把舞台交給方紹蘭。

掌聲響起，燈光暗下。

舞台上，只有一道追光從頭頂灑落，在方紹蘭的周身打下一圈暖黃的光影。

看起來孤獨，又熱烈！

心臟劇烈跳動的十秒沉默，現場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注意力高度集中。

終於，音樂傳來。

清脆的慢速鋼琴，靈動又低沉地響徹偌大的演播大廳。

四百多號人的耳朵，一瞬間被抓住！

兩個回合后，悠揚的小提琴突然加入，在清脆空靈之餘更添纏綿悱惻。

只這一個前奏，就深情入髓，勾得人淚腺大動，眼淚有要造反的趨勢。

「漂亮的編曲！」

胡君玉心道。

作為當紅演員，她也在公司的安排下唱過兩首電視劇主題曲，

對歌曲還是有一些了解的。

原本只是拿錢辦事，現在，她不禁對這個表演不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慢速鋼琴加柔情小提琴，讓她幾乎斷定，這必是首走心的催淚大作。

然而短短10秒后，背景突然喧鬧了起來。

只一瞬，燈光亮起，吉他、貝斯、架子鼓、和聲……整個舞台深處竟然滿滿當當站了二十來號人。

而在燈光亮起的一瞬間，所有樂器一起發功，燥熱的搖滾氣息突兀地闖入了由鋼琴小提琴營造的寧謐情緒中。

熱烈與安靜，躁動與平和，兩種情緒看似矛盾，卻意外地和平相處，讓人在耳朵懷孕的同時無不眼前一亮。

現場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喧囂幾乎要把電視台的樓頂給掀翻！

狂響許久，群眾的熱情才隨著吉他架子鼓的平復，而一齊回落下來。

情緒又回歸寧靜。

至此，舞台中心的歌者還未開唱，長達一分鐘的前奏就已帶著聽眾的心坐了一圈過山車。

刺激、驚險、滿足，卻不過癮。

這時，一直緊閉雙眼的方紹蘭這才抬起頭，眼睛里盛放著滿天星光，兩手捧著面前立架上的話筒，動情開唱：

「再一次，我淹沒在掌聲中

眼前的你竟如此激動

黑暗中，世界彷彿已停止轉動

你我的心不用雙手也能相擁……」

簡單一小節，說的就是現在。

歌手在舞台上，還未開唱時，聽眾的歡呼雀躍就已將她淹沒。

燈光昏暗，世界不復存在，台上台下的距離被音樂所彌合。

大家在感動中彼此相擁。

「如果有一天，我迷失風雨中

我知道你會為我療傷止痛

也許我們的世界

終究有一點不同

可是我知道

你將會陪我在風雨中……」

唱到這一段，方紹蘭的情緒就已經有些失控了，在強大的心理暗示下才穩住了聲線，保持了高水平的情緒營造和能量輸出。

對歌詞中的表述，沒有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作為一個歌手，她從未真正紅過，低谷期長達15年。

這15年的風雨，是那首《月色漸濃》，以及聽歌軟體上許多老歌迷們的留言陪她度過的。

雖然大家並不相識，但憑藉這首歌，所有人一起共度風雨，擁抱生活。

於是，她等來了今天，等來了萬眾矚目的此刻。

於是，她唱：

「請你為我，再將雙手舞動

我會知道，你在那個角落

看人生匆匆，願我們同享光榮

願我們的夢，永不落空

請你為我，再將雙手舞動

就讓我們，把愛留在心中

也許有一天

我老得不能唱也走不動

我也將為你，獻上最真摯的笑容……」

唱完這一段，淚水如瀑布一樣從她的眼眶滑落，聲音也有一絲絲顫抖。

然而這顫抖的聲線，並未造成高音和技巧上的失誤，反而讓濃烈的感情更加直接地，傳遞到滿場四百多人的心中。

方紹蘭站在舞台上，用這樣一首感動又炙熱的歌，告訴全世界：

我回來了！

我還在這裡！

所以，大家為我再一次舞動雙手吧！

我聽著聲音，知道你在我面前，就在那個角落！

人生匆匆，潮起潮落，我們都經歷了很多很多。

但對音樂的渴望，對夢想的追求，你我都始終不曾放棄。

這一刻，方紹蘭真切地明白了心中所願。

這些年，家庭幸福人生美滿，她自以為對音樂的夢想已經模糊甚至淡忘！

她以為，即便此生不能再站上舞台，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這一刻她才發現，生活和夢想是兩條平行線，不會因為一條的圓滿，就掩蓋另一條的缺失。

所以，她在這一刻，宣告了積壓心中多年的炙熱。

大家為我歡呼鼓掌吧，把你們對我的喜愛和眷戀放在心裡。

從今天開始，我將繼續追求我的歌手夢，一直到老得唱不動的那一天，我也不會放棄。

我會用我幸福從容的微笑，告訴全世界。

有夢相伴一生，我活得值得！

……

「感謝你和我患難與共

感謝天，我的心有你能懂

感謝在淚光中，我們還能擁有笑容

雖然在此刻

我們必須暫時互道珍重……」

決賽的舞台唱出這樣一段表白，最是應景不過。

沉寂15年，因為有這個舞台，我才能有機會用這樣一首歌，來表達最深沉的感謝。

感謝那為數不多的歌迷，這多年一直默默鼓勵。

感謝在場的觀眾，給予人至中年的我這樣熱烈的掌聲。

感謝老天爺，始終明了我積壓心底未曾言明的夢。

感謝我自己，今天還能有勇氣站上台，笑著追逐想要的人生。

感謝所有，感謝這三個月來的相遇。

雖然從今天起，我們就要各自分離。

「請你為我，再將雙手舞動

我會知道，你在那個角落

……

也許有一天

我老得不能唱也走不動

我也將為你，獻上最真摯的笑容……」

唱完最後一句，滿面淚痕的方紹蘭後退一步，深深鞠躬。

與此同時，側台的四名和聲同時唱起最後的副歌。

全場觀眾，包括導師席和嘉賓席，一起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喪失理智，瘋狂地鼓掌和呼喊。

「方紹蘭……方紹蘭……」

歇斯底里的喊叫。

震耳欲聾的器樂。

喧囂狂躁的掌聲。

渲染極致的情緒……

偌大的演播大廳，四百多號人全部失控，不止是歌者，不止是娛樂圈的明星，而是每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他們在這歌聲里，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追逐夢想的苦痛。

沉淪生活的迷茫。

深夜輾轉的掙扎。

無可奈何的認命……

一首歌，把所有人埋藏心底、故作遺忘的那個執念、那份渴望、那腔熱血，七分鐘的時間翻了個底朝天，又毫不憐惜全部傾倒了出來。

他們不是在為台上的方紹蘭喝彩，而是在為台下渺小又脆弱的自己鼓掌。

現場，情緒如霧，響動如雷。

掌聲、歡呼聲、喊叫聲持續了整整一分多鐘，才沉寂下來。

然而停歇之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該怎麼辦了。

巨大的悵然若失，讓負有控場職責的導師石文濤和主持人鍾明明都一齊失語。

人山人海的演播大廳，數百號人一齊用此刻的沉默，悼念那早已逝去再不復回的……

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