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甘之如飴 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喜歡上了這個男生。
他長得不算非常帥，但非常溫柔。
他對我喜歡的手游沒有興趣，甚至嗤之以鼻。他說，手游比不上電腦遊戲的一根汗毛，只有單機大作才是最精品的。但他卻從來不會在我玩手游的時候嫌棄我，有時候還會陪我一起玩。
他學習成績很好，一直都是班裡的尖子生。有時候，他會嘲笑每一科都低空飛過的我，說雖然學習不是大學生活的全部，但確實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雖然我比不上他，但他卻會經常輔導我的學習，給我列印各種資料，為了讓我的成績變好。
但我也不是毫無長處的，至少我的運動神經比他要強。
雖然，我們二人的差距彷如雲泥，可是，我還是喜歡上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所有人都會這麼溫柔，然而我寧願相信，我在他眼裡是最特別的那個人。
就這樣，我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他。
為了不讓自己的大學生活留下遺憾，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和他告白。
然而，我的計劃，卻沒有趕上變化。
在那個漫天飄雪，彩燈遍地的節日，我給喜歡打遊戲的他，買了今年最新推出的，獲得了年度遊戲大獎的《Sekiro》的光碟。雖然他很有可能已經玩過了，可我還是忍不住買了。
因為我其實根本不懂單機遊戲，也從來沒有玩過，我擁有的第一台電腦，還是為了上大學方便才買的。
「現在的電腦好像都沒有光碟機啊，那他要怎麼玩啊，我要不要再給他買一個設備啊？」那天在專賣店裡，我是這樣問我那個遊戲通表弟的。
「那個光碟不是在電腦上用的，是要放在專用的遊戲機里的，一台遊戲機的錢，就夠我大半個學期的生活費了。要我說，你還不如直接在Steam上送個禮物好呢，方便快捷。」表弟是這樣毫不留情地打擊我的。
「你懂什麼。」我給他後背上來了一拳，「你說的什麼team，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虛擬物品。可是，這光碟可是實打實的，就算他玩不了，他也能每天擺在桌子上看。他會一直記得，這是我在平安夜送給他的禮物。」
表弟表示我的思考方式實在是太抽象了，如果買一張不能玩的遊戲盤，還不如送他一塊磚頭。不過他還是大力肯定了我這次的行動，說我有99%的幾率成功。收到女生送來的，一直都想得到的遊戲，只要氣氛稍微一渲染，就不可能有男生拒絕得了。
「如果是我，我肯定當場就淪陷了。這種禮物的殺傷力，比你想象中可大多了。你們女生是不可能理解的。」表弟那時候的表情，好像有些莫名的醋意。
真的……有這麼厲害么？
其實，我在舉著禮品袋，站在學校廣場的聖誕樹下時，心裡還在打鼓。我不是不相信表弟的判斷，而是不相信自己。
我的禮物，他到底會不會喜歡呢？
或者說，如果是同樣的禮物，由其他人來送，他會不會更高興呢？
哪怕是高考，我的心跳都從來沒有這麼快過。那如同低音炮一般的震蕩感，讓我胸口發悶，手指都開始發麻了。
「抱歉，這邊有點事情，我可能會晚點到。」隨著手機的提示音響起，傳來他這樣一句道歉。
我一陣苦笑，他是不是又在悶頭學習呢，畢竟已經是臨近期末了啊。
他這個樣子，讓我連責怪他的想法都沒有。
因為我就是喜歡他這種，
無論做什麼事都無比認真的樣子啊。
我站在聖誕樹下，看著身邊走過的一對對情侶。他們擁吻、談笑、交換禮物，在這天寒地凍的黑夜，用心靈的溫度融化心中的積雪。
不知為何，我的眼前有些模糊，思緒也逐漸飄遠了。
如果站在那裡親吻的兩個人，是我和他，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呢？
我不敢想，因為只是稍稍有點苗頭，我的臉上就會滾燙一片。
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和那些情侶一樣。
只不過，他會不會接受呢？雖然我會傳達對他的心意，可他會不會根本不喜歡我呢，會不會其實他早就有了外校的女朋友呢？
如果說，站在那裡親吻的兩個人，是他和其他女生，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呢？
我不敢想，因為只是稍稍有點苗頭，我的鼻子就開始發酸了。
我真的不想，看到那樣的場景。那一定，比地獄的場景還要恐怖吧。
哪怕只是想象中的畫面，我都不希望出現。我希望，能站在他身邊的人，只有我一個。他的所有溫柔，也只留給我一個。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
可是……
剛才從指尖傳來的酥麻感，好像已經越來越明顯了。漸漸地，連腳尖、小腿、手臂都開始發麻、發痛，漸漸地，我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我視野中的地面越來越接近時，我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施加了一股力道。
「同學，你沒事吧。」一個女生扶住了我，關切地詢問著。
我的眼前突然一陣模糊，頭腦也一陣暈眩。
我這是……怎麼了？
「我……」我已經，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頭暈目眩，整個世界在我面前旋轉，我完全沒辦法站穩，如果不是那個女生，我可能已經倒在地上了。
「……看來，就是這個人了。邱燁，帶走吧。」女生的聲音不再溫潤如水，轉而變得比這積雪遍地的天氣還要冰冷。
「等一下，我還沒來得及……」
我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出自我的腦海，還是我的喉嚨。總之，在這句話出現在我朦朧的意識中之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我躺在一張床上，潔白的棉被覆蓋在我的身上，四周的牆壁也都是白色，床頭的柜子是白色，連緊閉的窗帘，也是白色的。
純凈地，如同一個白色的棺材。
我這是在哪？
我掙扎著坐起來，可是卻感覺身上的能量全被抽走了似的，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是被人迷暈了么，可是那是的廣場上那麼多人，想要迷暈我再將我帶走，難度實在是太大了。
我艱難地從棉被裡抽出手臂，隨後就大吃了一驚。不僅是因為我的手臂上面貼著好幾條醫用膠布，覆蓋著密密麻麻的針孔。更是因為我的全身上下竟然變得無比乾癟，顏色青紫，如同淤血一般。
我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我的手，會變成如此恐怖的顏色？為什麼我的膚質，會形同乾屍？
難道我……已經死了？
「你醒了，甘之怡同學。」
從純白色的房門走進來的，是一個穿著藍色連帽衫的男生。他的黑色褲子已經洗得發白了，不少地方都開了線，鞋子看起來也很破舊，大腳趾的位置已經破了一個洞。
「你是誰？」我有氣無力的聲音，從不知為何已經沙啞的聲帶中擠壓而出，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叫邱燁，是咱們學校異聞社的社長。我是來幫你的。」
「異聞……」是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社團呢，應該也是個奇奇怪怪的二次元社團吧。
可是，為什麼出現在我面前的不是醫生，而是一個和我同校的同學？
「我憑什麼相信你？」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感覺手腳發麻，四肢無力，頭暈腦脹，然後就暈倒了？——別驚訝，是我和我的朋友救了你，所以你現在才會完好無損地躺在這裡。」
「完好無損？」我舉起那隻彷彿不是我自己的胳膊，「你管這叫完好無損？」
「你不要害怕，我們正在抓緊時間治療你，雖然目前沒有完全治癒的辦法，但我可以保證，你很快就會恢復原來的模樣出院。」邱燁的聲音像秋天的微風一般，讓人有種清新的感覺。
「……對了，昨天晚上，我還約了人！我還有東西沒給他。」我終於想起來，我昨天晚上是為什麼會出現在聖誕樹下。
可是，我看到那個禮品袋，還好好地站在床頭柜上。
我，錯過了昨天晚上的機會。
「抱歉，你約的人，我們已經找借口幫你解釋過了。雖然你肯定會覺得有些遺憾，但我相信，你不會想讓他看到你現在的樣子的。」邱燁說道。
不知為何，我感覺一股神秘的力量從我體內湧出，支撐著我的身體一點一點，如同剛剛解凍一般，機械地坐了起來。
「不行，我必須……我必須去找他。」
看著我坐起來，掙扎著想要爬下床的邱燁，卻沒有絲毫阻止我的意思。他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垂下眼眉，嘆了口氣。
我還未明白他為什麼不阻止我，但當我的腳尖真正觸及地面的時候，我才發現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我「咚」地一聲，狠狠摔倒在地上，幾乎是整張臉著地，毫無緩衝可言。劇烈的痛感讓我渾濁的思路開始清明起來，我似乎逐漸憶起了一部分昨晚的經歷。
我想要用力爬起，可是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氣，最後變成了一個只會在地上不停扭動的蛆蟲。
「我說過了，你不會想讓他看到你的樣子的。」邱燁伸出手來，將我抱回了床上，最後給我蓋好被子。
「這是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伸出手，揉了揉被撞疼的臉。可是，我發現我的手部竟然幾乎失去了知覺，無論怎麼用力，都無法感受到手的存在。
所以剛才我才會摔倒在地上，看來我的腳，也有著相同的遭遇。
原來昨天晚上手腳發麻，並不是因為緊張啊。
「從四肢開始壞死，再向軀幹、頭部蔓延，最後所有壞死的身體組織逐漸融化，形成一個巨大的肉塊，意識也逐漸消亡。無論是誰，也不可能接受自己變成這副樣子，對吧。」邱燁的話，幾乎宣判了我的死刑。
我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完全怔住了。
這是，我從來沒聽說過的病。
「這是什麼病？你不是醫生，你為什麼會知道？」我顫顫巍巍地問道。
「Two病毒。」邱燁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是我見過的第三個病例，這種病是極其罕見的，因為極大多數人，都是可以做到與這種病毒共存的，只有少部分的人會顯現出癥狀。這是一種從上古時期一直流傳下來的病毒，毒性極強，通過血液傳播。如果長期不治療，會給人體帶來無法逆轉的傷害。」
那一刻，我感覺我的眼前發黑，就快要昏死過去。
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
我鼻子一陣酸楚，可卻發現，自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你最近是不是受過傷？」邱燁問我。
「那天腿擦破了，流了很多血……」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染上的。」
「另外兩個病例，都怎麼樣了？」
剛問出這個問題，我就後悔了。無論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我的心中也不會得到絲毫安慰。
「很抱歉……如果要攻克這種疾病，就只能靠我們和你的努力了。」
我……沒有從他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但是我知道，我能看到明天太陽的概率，正在逐漸流逝。
「如果說，用一個簡單的概念來比喻的話，你現在就是Two病毒感染的初期，像喪屍一樣，逐漸失去基本生理功能，但還可以維持生命。如果再過一段時間不治療的話，你很有可能就會從內臟開始融化，慢慢變成一團肉塊。在這個過程中，你的意識是完全清醒的，你會意識到，自己正在慢慢死去。」
邱燁的話，無疑是給我當頭一棒。
「可是……你是怎麼穩定住我的病情的，你肯定有治療的方法，對不對？」
不知道為什麼，我把所有的希冀，全都寄托在了這個完全陌生的男人身上。
我……不想死。
不想死得這麼醜陋，更不想讓他看到醜陋的我。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辦法，暫時沒有。」邱燁的話，讓我心如死灰。
「——但是，我們可以暫時緩解你的癥狀。」對於他這種說話說一半的大喘氣行為，我恨不得一腳把他踢飛。
「緩解是指……？」我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盯著邱燁的眼睛。
「是指，可以用一些烈性的藥物，讓你暫時保持人形。而且，可以暫緩病毒在體內入侵的速度。你會恢復成之前的模樣，不會有人看出絲毫問題。但是完全治癒這種疾病的方法，我們還需要時間研究。」
雖然，對於這個陌生人，還不值得我完全信任。但是，我真的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在我的體內，連心臟跳動的力量，都開始逐漸減弱了。
淚腺的乾涸，口腔的乾燥，也許都是我向死亡奔去的預兆。
「請給我這種葯，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出給你！或者說，你要其他的，我也可以。」我，終於還是放下了尊嚴。在即將知道自己死期的時候，如果可以出賣尊嚴而活著，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活命。
也許，我就是這樣一種只為自己的利益考慮的人吧。
「我不要錢，我免費提供給你這種葯。不過……像我說的，全世界得這種病的人屈指可數，所以這種葯的藥效，包括副作用，都是未知數。如果你真的確定要服用的話，可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可怕後果。」
我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現在的我，就像他手裡的一隻小白鼠一樣。他想利用我，得到治療這種疾病的方法。
邱燁嚴肅地盯著我的眼睛，「你，確定要嘗試嗎？」
我不記得那天我是怎麼回答他的了，也不記得最後我是怎麼離開的「醫院」。我只記得，那種葯的味道很苦，苦得我想吐。
可是，這種可以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這種肌膚水潤柔軟的觸感，真是太棒了。
後來想想，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那麼無條件地相信邱燁，也許只是因為，他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給我提供了活命的方法。
不管怎麼樣，我活下來了。暫時。
後來，我也去過幾次醫院，都是全國有名的大醫院，但他們什麼都沒有檢查出來。我開始相信，邱燁就是我的救世主，只有他能讓我活下來。
哪怕用我自己的身體給他提供實驗數據，我也毫不在意。
我回到學校以後才開始後悔。昨天晚上，我約了他，可是我卻又放了他的鴿子。我一陣心悸，做出這種事情的我，肯定已經被他討厭了吧。像我這種不遵守約定的人，又怎麼會讓人喜歡呢。
我多想，多想告訴他，我真的是被迫的。我多想讓他知道，我的歉意一直在折磨著我的內心。可是……我說不出口。
如果說，他知道現在的我，如同一個喪屍一樣，正在慢慢腐爛，最後變成一團臭不可聞的肉塊，他會不會遠離我？他會不會，像躲避瘟疫一樣躲著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我才不想，讓他看到我不完美的樣子。
於是，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暫時收起了我那份卑微的愛，像寶貝一樣珍藏在心裡，用堅硬的心防保護著它，讓它不受外界的侵蝕。
至少，我要等到我恢復正常的那一天，再重新開啟它。然後，我要把這份真摯的，並不華麗的情感，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他面前。
到那時候，我一定要讓他接受我。
即便我會承受那些，超出我常識範圍的痛苦，我也甘之如飴。
不得不說，邱燁這傢伙說的一點都沒錯，這葯確實是烈性的，而且是極其烈性。在我服用這種葯之後的第二天，就展現出了端倪。
聖誕節的夜晚，我正在宿舍里製作ppt，雖然飽受病痛折磨，可是期末的大作業還是要交的。
宿舍里空空蕩蕩，其他人都跑出去享受聖誕節的夜晚了，和男友黏在一起，應該是她們能想到最好的聖誕禮物了。所以說，今天晚上宿舍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一開始覺得，剛開學三個多月就找男朋友會不會太快，但我的室友們顯然比我還著急。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考試之前，大家告訴你他們都沒有複習，然而最後只有你一個考了不及格是一樣的。
連續做了兩個小時的ppt，我感覺腰酸背痛。我拿起手機，站起身來想伸展一下腰肢。
然而，毫無徵兆地，我的衣服，我腳下的地磚，還有我腳邊的垃圾桶，全被染成了一片鮮紅。
一口鮮血，在我的大腦完全沒有做出反應的情況下，從我的口腔中噴涌而出，黏膩的甜腥味在整個房間中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