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問天(上)
在衚衕的最深處有一所破舊的小房,符屏讓姬神秀和董郁秋守在門外,領著眾人走了進去,這小房雖然外面看著破舊,裡面卻都是精緻的陳設,茶几桌椅都是古色古香,來到卧室,就見一個老人斜靠在床上,手邊擺著一個茶壺。
天氣悶熱,老人只穿著簡單的背心,隱隱有大片的紋身藏在衣服之之內,滿頭的白髮散在肩頭,可是看面貌,卻顯得比他兒子還要年輕。
此時符屏徑自走到床前,深鞠一躬,說道:「世叔,多年未見,不知近況可好。」符霜似是也認識這老人,隨著符屏來到近前俯身行禮。
老人顫巍巍的轉過頭,有氣無力的說起話來
「是阿屏阿霜啊,我挺好的,這麼多年不見,挺想你們的,有時候做夢也會夢到你們阿,聽聲音後面來的人挺多阿,今天來這麼多人,估計是什麼重要的事兒吧。」
語句之間流露著慈愛,彷彿這符屏符霜才是他的孩子。
符屏隨即介紹了起來。
原來這老人名叫夏慶忠,雙目失明,兩腿也已然癱瘓,故而只是躺在床上,沒有起身相迎。
又聽符屏說到今天來客有邱繁青,老人立刻拱了拱手說道:「久聞仙師大名,今日有幸得見,十分榮幸阿。」
邱繁青也還手施禮,連連稱謝。
介紹到蘇況,老人更是喜形於色,將蘇況拉至身邊,握著他的雙手,從雙手順著向上摸去,摸到肩膀又摸到蘇況的頭顱。
老人摸了一會,笑著說道:「曾聞蘇氏當代人才輩出,沒想到我這行將朽木之人,也有緣得見啊,您這雙手之間充實有力,兩肩之內氣息卻有點渾濁,雖然少了根傲骨,卻是可堪大任之相,不錯不錯。」
又說到自己兒子給符屏算命,老人卻笑著說道:「我這傻兒子不識貴人,胡亂給兵主算了了一通,還望兵主莫要記恨。」
蘇況剛聽這一頓誇,有點飄飄然,可嘴上卻實話實說「那倒沒有,我反而覺得他算的很准,說的基本都對。」
老人擺了擺手。
「哎,兵主不知這江湖把戲,我這兒子不學無術,他看您認識我家少老闆,自然也覺得你是富貴之人,所以說您出身顯赫,又看你滿面愁容,便說你有不順之事,說到刑克父母,嘿嘿,這哪有兒女不克父母之說,這兒女生來就是衝剋長輩的,似這女人懷胎十月,孩子沒出生就有難產的風險,而這父親又擔起養家之重擔,就如我這兒子,兒子的兒子,一把年紀,還在刑克於我,故而他就胡說一通,惹得兵主見笑了。」
這一通話說的蘇況恍然大悟,但是轉念一想,世事也確實如此。
隨後符屏和老人嘮了會家常,原來老人的孫子曾孫近幾年都已成家了,但是吃喝花銷仍舊還是很大,不禁感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阿。
時近中午,符屏終於說起了此行來意。
老人聽著聽著,聽到要尋找靈天,神色逐漸落寞起來,但是不多時浮現一陣輕鬆,聽符屏說完,嘆了口氣,對著門口自己的兒子說道:「傻兒子啊,你去辦事吧。」
他那兒子聞訊就轉身就走出了房間。
蘇況還以為他是要安排他兒子準備器物,誰知老人又說道:「我那兒子有點家事處理,不用管他,咱們事不宜遲,眾位尊者已經等了一個上午,抓緊時間吧。」
符屏聽到這話,便將角落裡的蒲團放在房子中央,攬起老人的肩膀和雙腿,小心翼翼的將老人從床上抱起,
置於蒲團之上,就見這老人的雙腿已經完全的萎縮,如同兩根枯枝一般,在軀幹之下搖擺。
他坐到蒲團之上,彎腰在地上給符屏叩了個頭。
淡淡的說道:「我夏慶忠亂世之中一個孤兒,承蒙符氏不棄,收入門中,幸得仙緣,本是一餓死的賤命,卻能得享四世同堂,如今行將朽木,還能為您貢獻微薄之力,內心無比的感激,願少老闆好自珍重。」
說完便不再理睬眾人,身上一用力,彎曲的後背漸漸伸直,兩個眼珠漸漸上翻,呼吸逐漸輕微,左手輕掐無名指置於胸前,嘴中緩緩念出幾句話來。
真仙難主人間事,八十餘載不復歸。
說是無情亦有情,空留百字怠我輩。
話音剛落,蘇況就感到房間內的光線驟然變暗,眾人身邊的氣流齊向他周身凝聚,一股巨大的壓迫感竟在自己身上蔓延,而那老人背後的紋身此時也躁動起來,蘇況這才看清,那後背上紋著的竟然有吉凶、刑訴、氣運等百十餘個漢字。
這時那躁動的漢字方陣之中,竟然有兩個逐漸移動起來,從背脊順著肩膀脖子滑到了老人雙眼之中。
此時的老人披散在肩頭的白髮慢慢的漂浮起來,身上的血管也逐漸從皮膚之下若隱若現,但他仿若一塑雕像,神志完全到了他處。
蘇況離得最近,他清晰的看到那兩個字——問天。
他心中不解,問向符屏。
符屏解釋道:「這些字正是祖上溶入自身真氣加之仙法,在他背上紋入,就是讓他用這凡人肉軀,代行仙法。我奇賈一門是那偶得仙經的農夫,他的後人也都是些沒什麼悟性的農夫,雖然也得傳仙經,卻也無人真心修習,反而以這仙經所著的法門入了商人之道。這問天二字,便是其中尋靈天的占卜法門,可是這占卜的法門干預了世間的規律,洞察了天地的奧秘,所用之人都是要付出代價耗損自身肉體,所以先祖在世間搜羅食客,讓其代為行之,我這叔叔這眼這腿都是因此而廢掉的,可是今天所尋更是靈天的仙人,既是尋找仙人,付出的代價也會更多。」
「代價?」
符屏點點頭。
「這代價就是命,-他那兒子剛剛出去便是要去召集家人,那是準備料理後世了。」
剛剛老人做告別之態已是有些端倪,現在又聽符屏這一席話,蘇況就覺得五雷轟頂,他出身之家庭也是和這老人一般,只不過父輩是蘇氏的家將後代,這靈天一事,竟然還未出發就要搭上一條人命,他驚恐的看向周圍眾人,那邱繁青和符霜似是知道會有此結果,全然沒有反應,只有柳芙也是滿面愁容,六神無主,同樣獃獃的望著自己。
他忽然怒喊道:「這怎麼可以,為了尋幾個人,就搭上一條性命,我們的命就是命,難道他的命就不是命嗎?」
而那符屏卻說:「個人命運皆有不同,這老人今天的結果,從他一開始便已知道,我從三歲起便認識這老人了,我心裡也是難過。」說罷,他眼中似有淚水,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蘇況頓時覺得眼前這些人均是些冷酷殘忍虛情假意之人,自己雖然屢遭危難,但從未想過要用到他人的性命,蘇況不似這邱繁青符屏之輩見過世面,他只是一個陰差陽錯陷入這一堆破事之中的普通人,他本以為找到靈天之後,請出高人,就可以把自己真的從中解脫,可是看著眼前這個剛剛見面的老人,竟然要為此傷命。
他聯想到自己的出身,心中無比憤慨,一時間竟伸手想要搖醒這老人,眾人此時都沒想到他這此般行為,再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可是當他手掌剛剛搭在老人的肩膀,還未用力,就覺得渾身氣力似被其吸住,自己的意識順著這手掌飛了出去,轉瞬之間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