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蚍蜉撼樹

「暫停天使計劃。」18號放下茶杯。

燃燒的魔都，顯示屏上的紅色將棋盤與茶杯都映得血紅。

林縝看著破碎的城市與燃燒的綠化帶。

「你是認真的嗎？」

「我！會幫你贏得戰爭，我已經用6000架無人機證明了這一點。」18號一字一頓的保證。「暫停天使計劃。我們不能變得跟那些人一樣。」

林縝苦笑：「萬一你是錯的，怎麼辦？你看烏西卡，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卻比神明還要聰明。你知道，如果24對染色體的天使計劃可以成功，我也願意變成超人的。」

「還是人嗎？」

「人一直是這樣嗎？200萬年前的人看到我們現在這樣，會怎麼想？我們連毛都沒了，比他們聰明，比他們跑得快，在他們眼裡我們就是超人。所謂的倫理不過是對未知的恐懼。」

「還是那句話，這是我的條件。」18號眼神堅定。

「好吧！你向烏西卡交接一下無人機的操縱。我們的產量無限，可指揮瓶頸確是有限的。」

「我會的。」

紅光依舊，兩人飲下最後一杯紅茶，18號茶杯一甩，敬禮告辭。

林縝的痛苦神色在臉上閃過了一秒，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很貴嗎？」

「啊？」林縝從痛苦的懵圈狀態回過神來，「不貴！一點都不貴。」

不貴你才不會這種反應。

18號心知自己闖了禍，灰溜溜的躥出御所。

離開皇宮御所的18號，在大街上就聞到了血腥氣。

矯枉必須過正，殺人必然有冤。

古色古香的小巷子，孤歡站在昏暗街燈下，漆黑側影，一點火光，煙圈裊裊纏繞著明滅燈光，那頂禮帽在燈光下的陰影遮住了全部的臉。

只有香煙的明滅，照亮嘴角的一圈。

紅色。

18號實在看不起這個拿全家人的命換自己的傢伙，當時就想回頭。

可是轉頭一想，孤歡這個人肯定掌握著大量不為人知的內幕。

憑什麼？

就憑他是餘慶堂的經濟掌舵人，說不定還是帝國地下走私網的話事人。如果是這樣，那麼他應該是帝國最熟悉昂克聯邦的人。

那顆星星砸在哪裡，他應該最清楚。

18號徑直走去，昏暗燈光下，略顯沉重的步伐，依舊沒有將孤歡從沉思中拉扯出來。直到18號遞上一支煙，他才從煙霧繚繞中回過神來。

「借個火唄。」

「當然。」孤歡諂顏媚笑，顯得很是熟絡。

家裡剛死了人，你不是應該有點傷心嗎？

「你……沒事吧？」18號有些於心不忍。

「沒事！絕對沒事！」孤歡似乎連一點心痛的感覺都沒有。「能為皇帝陛下清除敗類，我甘之如飴。」

「我不喜歡背叛者，但我需要他們。」孤雲這句話，18號現在是聽明白了。

背叛者不可信任，但是可以用。因為眾叛親離的人沒有任何人脈可以依靠，能夠依靠的唯有權力本身。孤歡不僅不會死，而且會平步青雲。

「你對陛下的忠誠，大家都看到了。」18號客氣的回他一句。

是啊，不僅看到了，而且也聞到了。

出於厭惡，18號用最簡練的語言提出最關鍵的問題：「如果我要摧毀昂克聯邦，怎麼做最快？」

「什麼都不用做，他們已經在自我毀滅了。」

你逗我。

18號皺起眉頭，察覺到這一絲不滿，孤歡變得更加小心。

「我是說真的，他們在自我毀滅。」

「說下去，我怎麼加速他。」

「只需要一場災難，天災，蝗災，瘟疫或者別的什麼。」

18號楞了一下，這好像是正確的廢話。

孤歡吐掉一口煙圈。

「昂克社會的基礎邏輯是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與自由競爭。」

他彈掉一手煙灰。

「然而自由競爭的結果一定是產生一個不斷壟斷的財團。然後不斷從窮人那裡吸血，直到富人不能再富，窮人不能再窮為止。」

「沒錯！這個社會的每一個人都被貪婪支配。貪婪讓社會進步，但也讓他死亡。」

18號覺得似乎有道理，但是又不知道道理在哪裡。

「說清楚一些。」

「說個事情吧，真實的。」孤歡用香煙點燃一支雪茄。「以前那裡出過一場瘟疫，好像是老鼠引發的。我們都知道，瘟疫最重要的就是隔離。可是窮人要生計，他們必須出門工作。於是，所有人都有一條活路，那就是富人出錢買來糧食，讓窮人在家裡好好住著，直到瘟疫過去。」

「對！沒錯。」

孤歡聳聳肩：「可惜，每一個富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每個人都希望別人出更多的錢，最後的結果你應該猜到了。」

「沒有人出錢！」

「聰明！災難面前，每個人都想要跑。可大船不是憑空來的，富人要出錢，窮人要出力。等船造好了，又不可能讓每個人都上船。富人想，如果不能保證我上船，我為什麼要出錢？窮人想，反正最後我肯定上不去，出力幹什麼。」

「於是最後誰都活不了。」18號彷彿瞬間抓住了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命門。

沒錯！自由競爭的結果不是誕生強者，而是誕生流氓。

互相傾軋的結果也不是實現資源的最優解而是實現資源的壟斷。

用不著那麼大的星星，但是需要一顆讓他們能看見的星星。極度自私者組成的團體，順境尚可一戰，一旦轉入逆境，壓力將首先從內部釋放。

蚍蜉撼大樹，誰說不自量。

「謝謝！非常感謝。」

「不客氣。」孤歡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18號爽快離開。但是走出兩步，她又突然回頭。

孤歡仍舊站在那裡，保持著微笑。18號沒有看到什麼陰騭的眼神。

「忘了說了。我覺得你是聰明人，只要你保持低調，相信能夠繼承慶王的爵位。」

「還請您多多美言。」孤歡下意識的掏出一張支票。全然忘記他們家的銀行恐怕已經不能兌付了。

「您上次給的支票已經夠用了。」18號笑道。可是很快，他的手將支票取了出來。

還帶著18號特殊的體溫。

「還給你吧。」

「別！我不是那個意思。」孤歡嚇得渾身哆嗦，以為這是18號嫌少。

當然很少，如果和他的命相比。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昂克人的航母編隊準備進攻了，如果這一波頂不住，要錢有什麼用？」18號笑著將差一分錢夠10億的支票像衛生紙一樣塞進孤歡的上衣口袋，「你是聰明人，-錢在你手上能做的好事更多一些。」

18號飄然而去，留下呆若木雞的孤歡。

孤歡還沒有發覺，他已經成為新統治集團不可或缺的一員。慶王勢力清繳之後，雖然孤雲回收了大量的財富，但是朝中卻把懂經濟的那些人都給清理了。

在明面上，孤雲除了一大批貪官污吏，官場風氣為之一清。

實際上，在清理這些人以後，短時間內沒辦法找出足夠專業的人去頂替他們的位置。於是，孤歡的價值就體現出來了，他本身就是餘慶堂的實際管理人，經驗豐富，而且一直經營得很好。有他坐鎮，人心安定。

既然孤歡這樣的庶子都可以饒恕，那麼餘慶堂那些沒有犯事的人，或者輕罪的人，就沒必要狗急跳牆。

相反，他們會同孤歡聯繫，謀求繼續在新蛋糕上分一塊。

正如最熟悉慶王府的人就是孤歡，最熟悉餘慶堂的人也是孤歡，這些人哪些可用，哪些要幹掉，他會主動替孤雲處理。

走投無路者，最忠誠！

正思索著，18號全然沒有注意到轉角。

噗通！撞了個滿懷。

「哎喲！」

18號循聲望去，是宮中侍衛。

「這麼晚了，你來幹嘛？」

「傳特赦令嘛。」侍衛怨道。

不過下一秒，他立即改變了態度。

18號那燈泡一樣的腦袋在路燈下泛著光。

「是特赦慶王府所有兒童和母親的特赦令。公主讓我立即送到。」

18號笑了，拍他屁股一掌：「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