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8章 一千三百四十二章「天光之下,他回過頭(終)。」

第1348章 一千三百四十二章「天光之下,他回過頭(終)。」

第1348章一千三百四十二章·「天光之下,他回過頭(終)。」

他像一個無恥的逃兵,轉移了話題,再度把悲傷封起來。

「你再堅持一會吧,至少看到樹下那個混蛋的模樣。」蘇明安加快了腳步。

「沒用的。即使有『下一次』,能記住一切的應該只有你,因為你是羅瓦莎的【主人公】,你是最重要的人。」呂樹低聲說:「你剛才和我說的那些,也沒意義。因為我下次就忘了,我們下次都忘了……」

說到這裡,呂樹忽然有點孤獨。

為蘇明安感到孤獨。

如果這一切只有蘇明安自己能記住,只有蘇明安能把這段最後的、絕望的、掙扎的、破碎的記憶帶到「下一次」的嶄新開始,流淌向下一條長河,那蘇明安該有多孤獨?

他的話都是白說的,他的付出都是沒人看到的,他受過的傷、流過的血都是旁人不知道的。他的痛苦也埋了進去。

還好這樣該死的重置機制只有這一次。

還好只有……一次。

樹內的光芒柔和而溫暖,彷彿月光傾灑在湖面上。在這光影的交織中,細小的塵埃如同夢幻的精靈粉末,飄浮在空氣中。

距離那道身影,近了。

呂樹的眼睛看不見,但他的精神點數不低,這是為了黑暗中更好揮刀。

所以,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以自己流血的速度和傷口擴大的速度……他會在197秒后停止呼吸。

197秒……應該是走不到那裡的。

山田町一不在了,諾爾不在了,露娜不在了,隊友們都不在了,而他走到這裡,也註定無法和蘇明安一起面對終局。

最後還是只剩下蘇明安一個人。

知道蘇明安不想說欺騙的事,在最後的197秒里,呂樹便說起自己的遺言。

因為早已料到自己會有死亡的這一天,他曾無數次對著鏡子練習過遺言。所以說出來時,他並不生澀:

「蘇明安,小時候……我喜歡躺在山坡上看星星……我伸出手……輕輕握著……星星那樣多……彷彿天地的一切都在指縫之間。」

他默默數著,170秒。

好快啊,從未感覺時間這麼快過。

「小碧告訴我……太華山在很久很久以前,並不是山……而是星空之下的一片湖泊……後來被碰撞了、填平了,就成了山……」

149秒。

要快一些說了。

「湖水很清澈,會倒映著星空……放眼望去,就像浩瀚無垠的星海呈現在湖中。」

133秒。

鮮血在他的眼眶中流下。

再說快些,說快些。

「所以……小時候每次躺在那,我都會假想自己躺在了一片星海中……藍黑色的星星在我身邊游過……我經常在山坡上睡著,夢見自己飄在湖泊中,一伸手,就能撈到一手星河……」

121秒。

幾根染血的白髮逐漸飄落到地上。

好痛,身上好痛……

「那種感覺……是自由的……彷彿身上什麼責任都沒有了……」

112秒。

晶瑩的枝葉輕輕掃過他的發旋,彷彿在撫摸他。

這種痛感,和之前病犯了時一樣痛……

「你幫我復仇之後……我在夜晚,會無數次回到那個夢境……回到那片藍黑色的湖。我會想起……我曾無數次撈起星空……」

96秒。

聲調開始變形,咳嗽聲越來越多,喉嚨逐漸被血嗆住。

快說完了,快說完了……

「但我知道……我其實從未撈起過星空……咳,咳咳咳!」

「那只是一個孩子在山坡上的幻想……關於你,關於你們……我總有很多幻想……」

「每一次加深這些幻想,每一次期待未來……我都會覺得,我至今仍然躺在那片虛幻的湖中……期待著……期待著和你們一起撈起星空……咳咳咳……」

「可我們……」

他吐出了鮮血:

「可我們手中分明空無一物……」

「我們分明都躺在山坡上,誰也不曾躺在湖泊中。」

「但我們總會欺騙自己……我們早已撈到了星空。」

「告訴自己,那片永遠也抵達不了的湖泊……我們已經……找到了……」

34秒。

他喘息了一聲,身體一點點失去力氣——

蘇明安卻明白了呂樹的未盡之語,心臟在這一刻彷彿被用力揪住,揪得生疼,喉嚨微微哽著:

「……你想說,我是你們的湖泊嗎?呂樹。」

一個無法觸及、無法留下、卻給予了無盡美好幻想的……湖泊。

星河是撈不住的,但它曾經存在,存在於美好的幻想中,讓人們有了動力往前走。

——因為有了他,所以他們都找到了湖泊。

——因為有了他,所以有了滿天星河。

「嗯。」呂樹應了聲。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時間不夠了。他開始後悔,自己準備的遺言還是太多了,和練習時有差距,平時應該說完的。

結果,最後只說完了「蘇明安很重要」這件事。

然後他開始胡思亂想,要是有個心靈對話器,能一次性說完遺言,就好了。

都說人死前,會有走馬燈,看到自己這一輩子發生的事。可呂樹竟沒有看到,他的眼前只有黑色,黑得令人恐懼。

但即使這麼恐懼,他還是希望蘇明安能一次成功。

「和我說聲再見,可以嗎。」

眼看來不及說什麼了,他直接說出了自己覺得最重要的話。

他想要的,其實從來都是這麼樸素。

「……再見。」蘇明安望著他,臉上沒有淚水,聲音卻早已沙啞。

「嗯。」呂樹勉強彎了彎眉眼,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卻只咳了口血。

他用力喘息著,磕磕絆絆地堅持說完。

18秒。

倒計時的數字,漸漸數到了個位數。

「我已經很開心了。」

16秒。

所以要把最重要的話,趕緊說完。

「遇見你們,我已經很開心了。」

13秒。

尤其是感謝。

「謝謝你,蘇明安。」

10秒。

還有祝福。

不擅長祝福,但只要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就好了吧。

「來年春天,你會喝到很好喝的茶,還有很美的花的。」

5秒

最後,告訴他們……

「你,你們……」

3秒。

「是我……」

1秒。

最好的……

朋友。

他的嘴唇微動,隱約說了什麼,但聲音已經徹底發不出來。

朋……友。

朋……

……

還是……差了一秒。

練習和實操,果然有差距啊……

……

0秒。

……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白髮青年心中的數字也終於化為了零。

當蘇明安回過頭。

「嘭。」

輕得像是枯葉落地的聲音。

——呂樹倒在了地上。

雙眼閉著,白髮沾染在血泊中,臉上、肩膀、手臂……全都浸透了血。原本純白的人,全身上下居然沒有一點是乾淨的。

由於長期營養不良,他個子很高,身形卻太瘦了,堪稱瘦骨嶙峋,連骨骼都隱隱可見。

像一片萎靡的枯葉,落到了棕紅色的泥潭裡。

他臉上沒有太激烈的表情,嘴角是翹起的,看來他不想保持著「死魚眼」的表情走。

……可這笑容也很僵硬。

一點都不自然。

呂樹。

蘇明安心中恍惚。

他想,

——呂樹在練習死亡的自白時,沒有把死前的笑容一起練習進去嗎?

笑得真難看啊。

烏烏的風聲,凄厲得像是嘶吼。

這是個很安靜的時刻,他想。

死亡從來都很安靜。

還好呂樹,把話都說完了。

……

「叮咚!」

【跟隨者(呂樹)已死亡。】

……

一顆七彩色的神格,從呂樹心臟處顯現,掉在地上,像一塊漂亮的水晶。

蘇明安蹲下,觸碰呂樹的鼻息,停留了一會。

片刻后,手指下移,觸碰呂樹脖頸的脈搏。

片刻后,他的手又移到了呂樹心口。

十秒后,他收了回來。

「……」

沉默地站起身,駐足三秒后,他轉身而去。

有一瞬間他其實冒出了想法,他想把呂樹的頭也帶走,和諾爾一樣掛在身上,這樣呂樹就不會孤零零留在這裡。但很快他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這種想法也太可怕了。

原來他的精神不正常嗎。

是從很早的時候,就不正常了嗎?

他向前走,嗅到了一股甜膩的茶香。

原來他離樹下的身影已經很近了。那道身影仍在泡茶,罐里的倒數第二顆方糖「咔嚓」一聲,被餐刀切碎。

然後,那道身影的手,向著罐子里的最後一顆方糖伸去。

……

【隊伍人數:1/35】

……

「……司鵲·奧利維斯!」

蘇明安喊著,他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染紅,看不出原有的顏色。

其實早在衝進來,看到這個背影的一瞬間,蘇明安心中一震——雖然看不到正臉,但這副做派的,恐怕只有司鵲。

——為什麼司鵲會在世界樹下?難道司鵲一直在欺騙他?

——把他身邊所有人都殺死了,司鵲的目標達到了嗎?

「唰!」

倏然,久久未動的枝葉朝蘇明安撲來,被蘇明安斬斷。

與此同時,蘇明安終於衝到了身影背面,近在咫尺的距離。

——他要砍死這個該死的傢伙。

怒氣在心中激蕩,血液在血管中鼓噪,他一劍斬去。

身影卻在這一刻轉過了頭。

——天光之下,他回過頭。

萬千枝葉連接在青年身上,猶如軟管,密不可分。

伴隨著青年轉身,所有水晶枝葉都在晃動,像是他身軀的一部分,他彷彿是世界樹的化身。

看到青年的臉,蘇明安的呼吸驟然滯住了。眼瞳劇烈顫抖著,嘴裡吸著氣。

這一刻,他的思維被按下了暫停鍵,整個人宛如從萬米高空跌落。

「歡迎……要喝杯紅茶嗎。」青年朝他淡淡道。

「加了八塊方糖的,很好喝。」

那雙金色瞳孔,沒有笑意,也沒有慍怒。

……這個害死了所有隊友的人。

……這個坐在世界樹下的人。

他是……

青年的白髮沐浴著天光,單手旋轉著羽毛筆,靜靜看著他。

蘇明安的聲音很輕,他的心中空蕩蕩的:

……

「……蘇明安?」

……

眼前的青年,白髮金瞳……赫然是神明狀態下的蘇明安。

其模樣,與舊日之世蘇明安成神時一模一樣。

所以那些水晶枝葉,是世界樹的枝條,也是……神蘇明安的白色觸鬚?

蘇明安幾乎要笑出聲來,鮮血順著臉頰流下。笑容比起是笑,更像是哭。

喉嚨里哽咽著,要吞咽,又想嘶吼。

——你到底是什麼!我到底是什麼?

——你為什麼要害死我的所有隊友!?

——因為未來成神了,所以連「自己」都可以當成棋子,根本不放過嗎?

他不需要半秒就判斷出來——眼前的蘇明安,赫然就是把自己切成三瓣的罪魁禍首、未來的蘇明安!

羅瓦莎的時間混亂,卡池可以隨意跳轉時間,所以見到未來的自己,並不奇怪。但蘇明安的認知很明確——唯有此刻的他是真實的。即使是未來的他,對於他而言,也只是一個外人!

畢竟,就算是「未來的自己」,也不過是「未來自己的一種可能性」,自己完全可以走出不一樣的未來。

就像諾爾與疊影的區別一樣,蘇明安只確信諾爾的真實,也只確信自己的真實。

「你到底想做什麼?是什麼把你造了出來?」蘇明安的劍刃,抵在神蘇明安的胸口。

「世界樹引來了紅日毀滅,它累得去休息了,所以我暫代它坐在這裡。」神蘇明安淡淡道:

「我討厭謎語人。所以有關我的一切,我都會說給你聽。」

「簡而言之,我希望『固化』這個紅日降臨的團滅結局,所以釀造了這一切。」

「另外,我明白你的期望是什麼——脫離世界遊戲。」

「我可以幫你。」

「你應該已經明白,羅瓦莎的本質是一本書籍。只要記錄下來,筆下的人就相當於永生。這種方法,或許可以幫你們脫離世界遊戲的桎梏。」

「我知道你聽得一頭霧水,沒關係,坐下吧,我和你具體說明一下原理。」

「先看看這本書吧。」

神蘇明安的手,放在了圓桌上。

圓桌上,放著一本厚厚的書。

偏向深色的書封,垂著一柄燈塔吊墜,散發著瑩瑩光輝。這本書很厚,甚至比《玥玥》的書還厚一些。

蘇明安俯首,望見了封皮上的字。

看清字的一瞬間,突然整個世界一片安靜,他像是看到了【第九世界·翟星】一般,腦中「嗡」地一聲,忽然一片空白。

呼吸被撕扯成碎片,全身不由自主顫抖,他宛如驟然跌入了黑白色的荒蕪夢境,胸腔如同烈火灼燒。

死寂之間,他很輕地笑了,笑得很慢,彷彿一碰就碎。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讀著,帶著極淡的平靜:

封面字體尖銳,宛若金色時針——

……

……

「……《第一玩家(蘇明安)》?」

……

【TE2·「他們等待救贖已太久」(抵達暗面,終結世界遊戲):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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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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