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傀儡舞姬（四）

「怎麼又回來了？」

「水……太冷了」小伍哆嗦著，肩膀以下全部濕透。

「別哭了！」吳所以恨不得一腳把男孩兒踹個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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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門！」吳所以指揮墨墨。

屋子裡，眾人圍著桌子做成一圈。琳琳摟著阿七頭頂在一起小聲勸慰；小伍落湯雞一樣垂著頭，嘴唇凍得青紫，表情獃滯；依依僵著面孔，表情時悲時恨。

「胖子呢？」吳所以問琳琳。

「在睡覺。」

這個也得算上啊，吳所以摸摸隨身布袋裡的小糖丸。見到眾人都在調整情緒，他索性把背包里的工作道具掏出來，一件件擺放在桌面上檢視，思考什麼物件能派上用場。他每放在桌面上一件，墨墨就手賤地拿起來看。

「這個是什麼？」她翻著接引書，裡面有字？一行行看下去，原來自家男朋友這麼厲害，還會超度！「這香又是什麼？味道還挺清雅的。」

「別點它啊！姑奶奶，那是法器。」

「哦。」墨墨嘟嘟嘴，小心地把香擺回桌面上。

夢非夢在這裡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吳所以打開手機APP，根本沒有任務提示——擺明了讓你打白工還不給加班費；置換區……唉，頭疼不想看，越看越覺得自己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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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墨啊……」

「大師您吩咐！」墨墨坐直身體，瞬間入戲。

「別鬧……拜託你去買點速食麵唄？都下午了。」

「紅燒牛肉的，排骨的，還是海鮮的？」

「普通點吧，就牛肉……算了，要排骨的吧。」話說了個開頭吳所以忽然記起來：門口卧著頭牛呢！得照顧它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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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墨把琳琳拉走去打雜，桌邊只剩下當事人和吳所以。

「既然你們都不願意主動說，那我來提問，你們來回答好不好？」

三人默認。

「依依啊，你對小伍除了恨之外有感情么？多少都算。」

依依搖頭。

「OK。只有恨。那就讓他去死，用命還給你？」

依依又搖頭，但搖頭的幅度很微弱。

「那你想他怎麼還債？」

依依繼續搖頭。

「行……吧。那先不管他。說阿七。依依你恨阿七嗎？」

依依點頭。吳所以用眼角餘光瞟了下阿七，那女孩兒瑟縮著把身體蜷成一團。

「是因為她殺了你的孩子？」

「嗯！」

「那……你原本想生下那個孩子？」

依依愣了愣，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那位戀人呢？那位小後生？這些年有沒有遇見過？」

依依垂下頭，神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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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情中死了三人。依依的戀人，她尚未出生的孩子，以及她自己。戀人為伍文忠親手所殺，伍文忠當償命；孩子因阿七間接原因而死，阿七至少是過失殺人；依依自殺，肇事二人都難逃罪責。

但另一方面，小伍再轉世之前，已經入地獄償還了罪業；阿七一生無子嗣，家族敗落，當年就已經受到報應。傷人者終害己，冥冥天網似乎並沒有放過作惡者。

惡人得到報應，那善良人呢？依依呢？可憐的小後生呢？善良人的這筆賬又要怎麼算呢？

「因果可不是你能涉及的——就連大阿羅漢都看不清楚。」阿獄言之鑿鑿。

吳所以想放棄了，不放棄又能怎樣呢？自己能把這團亂麻和平拆開么？

阿七不說話，

吳所以知道她一直在為自己找借口開脫；依依不說話，她自己一片亂麻，見面之前殺心堅定，見面之後卻優柔寡斷。人心深似海啊……

乾脆發動小糖丸。大家全忘記。一了百了！吳所以沉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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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依依抬頭，她指著自己對吳所以訴說：「這個孩子，也是苦命人。我流落至此，她已經卧病許久了。她的內心告訴我她是那麼喜歡跳舞，想要所有人看見她美麗的舞姿，與曾經的我何其相似。她在死前主動讓我借舍附身，也是希望我能完成她的夢想，跳出最美的舞蹈……」說著說著，依依又開始流淚：「我們兩個都是一樣的苦命人，從未曾想過爭什麼搶什麼，不願成為別人的玩物，更不想被錯愛，我們只是想專心跳舞……其餘的，身不由己，我們又能怎樣呢？」

亂世佳人成白骨，世間再無胡旋舞。

「好啊。跳吧。我也很想看。」吳所以說：「希望跳舞能讓你能忘記曾經那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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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沉時，湖畔靜謐無人的所在，眾人坐在地面上等待。不久后，打扮完畢的依依騎著白氂牛來到這裡，她身上的佩飾華麗繁複、七彩生輝，白色盛裝隆重典雅。白氂牛停在湖畔后卧下，依依坐在它身邊的草地上，低聲哼唱著不知歲月的曲調——那曲調悠揚漫長，似是訴說著戀人的思念永不會終止。

日頭落下，月亮升起，繁星燦爛。

歌曲結束，依依離開白氂牛，她開始起舞——緩慢地旋轉，不停地旋轉，裙裾飛揚快速地旋轉。

去吧。吳所以下定決心。他發動依依身體內孟婆糖的效果，讓她忘記恨與痛苦。

銀輝從天而降，包裹著旋轉舞蹈中的女子。她旋轉得開心喜悅，面露笑容，她越舞蹈步伐越輕盈，身姿緩緩飄向湖面。踏著湖水，她繼續舞蹈旋轉，裹著銀輝羽翼高速地旋轉……銀輝漸漸璀璨，光芒達到高峰后轟然迸裂四散，空氣中只餘下依依不捨還在舞動的銀色光點，之後那些光點逐漸黯淡消失，什麼都沒有剩下。

白氂牛悲傷地對月長吼，吼聲結束后，它身體癱軟下來，頭顱垂到地面上。

「依依呢！」小伍站起身，他用力擦眼睛用力尋找。「依依呢？依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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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所以站起身，拉起滿面淚水的墨墨摟在懷裡，溫柔地問：「想回去？還是想走走？」

「回去吧……」墨墨吸著鼻子。

回去前吳所以對琳琳交待：晚上一定帶著胖子來一趟，他有東西給兩人。琳琳答應得很乾脆，她現在信任崇拜吳所以。

「那我們先回去了。」吳所以摟著墨墨對琳琳笑，他不看也不關心另外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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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去輪迴了么？」走在無人的夜路上，墨墨問。

「對啊。」吳所以撒謊。

「也算是好結果吧，不知道她還記恨不記恨了。」

「不恨了吧。你沒看見她臉上的笑容么？」

「嗯……她能放下就好，可我怎麼老覺得有點缺憾。」

鰣魚多骨，海棠無香。吳所以想。世間哪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事情。

「那頭氂牛……看上去好可憐好悲傷啊。」

吳所以沒說話。依依知道它是誰，她不過是被怨恨蒙住了眼睛，不去看也不去想。

「那兩個孩子，我們真不管了么？」

「怎麼管？殺了嗎？」

「吳所以。沒看出來你心真狠！」

「好嘛好嘛。管。明天再管。今天啊，就讓他們自己待著吧……」吳所以把視線投向夜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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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后，墨墨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她今天心力交瘁著實很累。吳所以沒有睡，他等人。大約一個小時后，房門被輕輕叩響，吳所以開門走出去，反手把門輕輕關好。

「大叔。您找我？」胖子摸不著頭腦。

「對。給你們倆高反葯。預防一下，省得明天這個病、那個病地又折騰我。」

「謝謝大叔！」兩個人客氣著收下小糖丸。胖子沒什麼心防咕咚就咽了。吳所以盯著琳琳看，她酸得皺眉頭，就是不肯咽。

「那兩個人都回來了？」

琳琳含著糖不好說話，只能點頭。

「琳琳啊。你是懂事聰明的，很多事情我不說你也明白，吃了這個，是為你好。」

琳琳癟著嘴有些委屈，最終還是將糖丸咽下去。

沒忘了誰吧？送走二人後吳所以坐在床邊細琢磨。知情者中，氂牛後生重新去輪迴了，清羽那個二貨道士無所謂——其他人呢？都吃了吧？嗯。應該都吃了。等夜再深一點，十二點大家全都入睡了就發動吧，讓他們全體忘記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明天早晨呢，大家的記憶就只會停留在約好去看日出這件事情上——至於人生少了一天，這種小事誰在乎？誰會認真放在心上去求證？

明天呢，等看完日出就往回返，到了惹薩大家就散夥。塵埃落定，萬事OK！

這一天可真長啊。脫了外套鑽進被窩，輕輕摟住香香軟軟的女人，吳所以耐心等著夜深人靜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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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海岬上。眾狗狂奔初景象嚇得胖子和女孩兒們心驚肉跳，倒是小伍，臉色淡漠盯著日出，彷彿周邊一切都與自身無關。暗中觀察眾人情況的吳所以忽然想起來，這位小帥哥沒吃糖啊！想起這個他有點焦慮，裝模作樣晃到他身邊去。

「大叔……」

「吃糖。」吳所以掏出小糖丸遞過去。

小伍接過來，把它捧在手心看，不肯吃。

「吃了吧。」吳所以懶得敷衍，直接解釋：「吃了就忘啦。重新開始，好好過這輩子。」

「她們……全都忘了？」

吳所以點點頭。

「我說呢，早晨開始就感覺阿七怪怪的。」小伍有些凄涼地自嘲：「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犯神經病，做了場夢。」

「吃吧……」

小伍想了想，抬頭看著吳所以：「大叔。我可以不吃么？我不想忘。我會保守秘密的，而且我說了也不會有什麼人相信，您可以放心的。」

「你確定？你不想忘了這些事情？」

小伍搖搖頭，他把小糖丸遞還給吳所以，轉身看著湖面。

湖面金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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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忘。」男人藏起悲傷，肯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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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薩城中忽然多了很多乞丐，他們並沒有追逐遊客，而是保持著特定秩序沿街邊坐成一排。遊客經過他們時他們會伸手，遊客施捨他們會感謝地說扎西德勒，遊客不施捨，他們也不埋怨，坐在原地繼續耐心地等待。

「到薩嘎達瓦節了。」吳所以想起來。

「什麼節？」墨墨好奇地問。

「薩嘎達瓦。」吳所以為她解釋。吐蕃歷四月，俗稱薩嘎達瓦，又稱氐宿月，是佛祖釋迦牟尼誕生、成道、圓寂的月份。每年這個時候大家要按慣例轉惹薩城，遠道聚集而來的乞討者就沿著轉城路線排排坐，等待施捨——他們中的大多數，還會把討到的施捨再捐到寺廟中去。

「我們是不是還要去銀行換錢啊？」

「對。還得趁早去，晚了怕換不上。」

「所以啊，你說，為什麼這裡有那麼多人信佛啊？」

「搞不清楚。這事兒有機會你可以問阿獄。」

「你好像和阿獄關係很好哦？」

「還行吧。」吳所以岔開話題：「我們兩個大男人，關係再好，能好到哪兒去？」

「是么？」

「對啊。我們也就是喝喝酒，別的還有啥？」

墨墨撅著嘴，她總覺得有些什麼事情頂在心裏面，但具體是什麼她又說不出來。反正肯定是有不對勁的地方。眯起眼睛，墨墨打量著男人——故作鎮定，肯定有問題！

「手機拿來。」

吳所以聳聳肩，把手機遞過去。

「解鎖。」

「好嘞。」吳所以乖乖聽話。事畢銷毀證據是基本素質。

墨墨翻來翻去，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微信錢包里居然有八百塊錢！這個臭男人還挺會攢私房錢？雖然錢不多，但這種行為不可以鼓勵！墨墨斜著眼看吳所以，臭男人裝好奇看四周？好啊！你繼續裝傻啊！墨墨用紅包一個一個轉賬。

「你在幹嘛？」他覺察了，腦袋湊過來了。

「檢查啊！」墨墨同學理直氣壯。

「哎？你幹嘛把我攢的錢拿回去啊？幹嘛呀？」

墨墨翹著下巴，裝作無事好奇地看四周。

「真是……」吳所以想趁她沒來得及收，一個一個撤回來。哎？紅包沒法撤回嗎？

「別想啦……撤不回來的……」墨墨搖頭擺尾很開心。

「你不是讓我自己攢錢給你買戒指么？」吳所以威脅她：「沒錢買不了啊！」

「不著急。不著急。買戒指著什麼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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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人洗澡時間長，吳所以無所事事，坐在青旅大堂里給阿獄發微信。

「師父啊……」

「劣徒。何事請教為師啊？」

「糖丸快用完啦，再發點吧。」

「你吃呢？用那麼快！」

「消耗品啊，事情多就是用得快啊。」

「別瞎給別人吃，那玩意兒是魔版，有副作用……」

「什麼副作用？」吳所以愣了愣，太陽穴崩起青筋，有副作用你不早說！

「負負得正，知道不？轉世時喝孟婆湯的作用是忘卻前塵往事。現世中，你給別人吃，他現在是能忘乾淨，但等喝孟婆湯的時候負負得正反而又會重新想起來。帶著記憶投胎，你猜猜後果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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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還好。吳所以捂著小心臟。還好副作用不是變傻變白痴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