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容器
正疑惑,又一股陰冷的風吹來,恍惚間我看見一行青灰色的虛影朝車尾走去,那少年走在最後,身型也跟著逐漸模糊,我隱約看見他系在頸后的長發,墨色的長發綁得隨意,讓人推測不出年代。
「小美人兒,喜歡看我的長辮子嗎,嘻嘻嘻,要不要跟我走呀?呵呵呵!」那尖細的聲音突然又響在我耳邊,我心頭一緊,伴著刺耳的急剎車,我隨著慣性撞在前排座椅上,幸好長途汽車都是軟軟的座位,不然撞這一下就得去醫院整形科報到。朦朧中我張開眼,周圍的人紛紛罵罵咧咧:「怎麼開的車啊,這都要貼擋風玻璃上了!」
我滿心錯愕。剛才……是夢?
我又做了一個夢……依舊那樣真實,可當我抬頭再看斜前方的時候,那裡什麼都沒有。
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那少年究竟是誰,他是我夢裡臆想出來的,還是剛才我真實看見的?
車內忽然聒噪起來,甚至有人離開座位往車前走。我這才注意到公交車停在高速路剛過收費站的一個拐角處。路外是山,擋住了太陽。
「怎麼開的車啊……」坐在前排的乘客紛紛議論,甚至有脾氣不好的開始破口大罵。起初我以為他們在責備司機,後來才聽明白,原來剛才有一輛小汽車在行駛過程中非要超過我們,擠在我們之前走。公交車司機並沒禮讓,當時兩輛車車速都不慢,可謂齊頭並進。這一來一回小轎車一踩油門超過我們前面那輛商務車並進了我們的車道,但他並沒作罷,而是繼續併線,朝著右側的應急車道開去。與此同時應急車道上一輛救護車呼嘯而過,小轎車又忙不迭地躲回我們的車道,公交車前面那輛商務車毫無防備,兩輛車就這樣不偏不倚撞在了一起。幸而我們的司機反應迅速踩了腳剎車,這才免於二次事故。但那輛小汽車由於車速過快,打了好幾個轉最終撞倒路邊的圍欄上。
「人沒事吧?」有好事之人來問。
「怕是不好。」另一人回答,「你們看那小車,半邊臉都沒了!」
聽到這裡,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乘客下了車,我也直起身來。本想著腦袋裡會有二十個容嬤嬤一起刺我,沒想到那駭人的頭疼居然就此消失!可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窗外的馬路頓時堵起來,我拿出手機打開高德地圖,看見自己所在的區域有翻車標誌。道路顏色從綠直接變成了黑紅,估計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車上好多人都開始按捺不住心頭的疑惑,一個個起身準備去看個究竟。空調車不能長時間啟動,否則空氣不好也容易沒電。司機師傅乾脆熄火,但他不敢開車門,所以乘客們看夠了就回到座位上哀嘆:「太他媽慘了,前面還有四輛車讓他給追尾了,一共四條車道,現在全封,估計半夜能到家。」一個大叔說。
就在這時,後方一輛警車鳴起了喇叭,推測八成是來處理這場事故的。不過他離我們太遠,就這不到一千米的距離擠滿了車,估計一時半會兒過不來。
我們的車裡,也不知是誰突然「哇」地一聲吐了,一時間空氣糟糕透頂,司機師傅無奈只好打開車門,乘客們紛紛下車,有幾個胃淺的下車后也到一旁去吐。
我裹好大衣,起身下了車,眼見著這群人都往事故發生的方向湊。我不愛湊熱鬧,就在一旁站著。可饒是站著也沒能躲過耳根清靜。
「估計活不了,堵成這樣救護車怎麼來呀。
」一個阿姨說,「你沒看見前面那車都往下滴血,車裡得有多少血啊。」伴隨著這樣的低語,我從迎面吹來的風中聞到了濃郁的血腥氣。
「救命……」一個稚嫩的聲音隨風傳進我耳朵,「救救我……」是個小女孩的呼救聲。
我循聲看到了那輛商務車,就在我不遠處。車玻璃已經碎了但還沒落在地上,車裡一個小姑娘正拍著玻璃:「救命……」
我怕自己看錯,戳了戳旁邊的人:「那車裡是不是有個孩子?」
旁邊人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卧操!」他忙對著周圍人喊:「車裡有個孩子!」有幾個人應聲跑向那輛商務車。可車門是鎖死的,他們拉不開。
年紀大一些有經驗的人去找公交車師傅借工具,有人拿了專門敲玻璃的小錘,對著商務車中間那扇玻璃一通亂敲。司機師傅看他們沒經驗敲不開干著急,最後自己上手敲開了玻璃,玻璃拿下來的時候他先是一怔,接著從裡面抱出一個小孩。
孩子也就三五個月大,見到風就開始哭。
「還有一個。」我說,「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
抱孩子的人遠遠地看著我,和旁邊幫忙的面面相覷。臉色很不好。
「真的,小姑娘拍窗戶我才知道。」我邊說著邊往車的方向去,被一位大叔用手勢勸住了。
我頓在原地,沒敢再往前。因為我瞧見那個大叔腿高的位置,一個小女孩探出頭來。她對著我笑,然後便消失了。
我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向前的腿反而向後躲。撞到了身後的人,被那人扶住雙臂。雖然知道生命脆弱,但頭一回經歷這樣的事,我內心是崩潰的。
「看夠了?」身後的人問,隨後一條有力的手臂鎖住我的腰,幾乎是架著我轉身往反方向走。
恍惚間我知道是他,可今日沒看見白袍。只看見他好像穿了一件羊毛大衣,袖口也是毛衣的袖口。
風裡都是血腥味,可想而知車禍有多嚴重。那麼小的生命便如此沒了,天知道前方還有什麼……
往回走的時候,周圍好些女孩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大約是被他絕世慘白的臉震懾了。風裡全是沉香的氣息,直到我走到車尾,躲到太陽照不到的山陰里,忽來一股颶風眯了我的眼。
我好像被風扔出去,然後重重地跌在一排座椅上。睜開眼,一張陰柔冷酷的臉闖進我視線:「想跑?」
我別開臉盡量不去看他,扭頭正瞥見空蕩的公交車身,原來我躺在最後一排座椅上。
他捏起我下巴再一次將我的視線轉向他:「這是要去哪兒?」依舊是冷酷的言語,比外面的溫度要低得多。
「回我奶奶家。」我伸手去推他:「你說三日後才取,這還沒過第一日。」
他聞言輕蔑地笑了:「下面人說你不老實。」
我一整個冤枉:「回家也算不老實?」
他並不聽我解釋,眯起眼警告:「不老實是要受罰的。」
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從沒跟我說過限制我走動,也從沒告訴我什麼是『老實』什麼是『不老實』。罰不到我。」
他眼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得意:「我從不跟犯人講道理,你一個容器,要求還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