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數學課】
四月底的西梁溫度適宜,樹木枝丫間都已染上了清脆可人的各種綠色。紫藤花在花架上已經掛出了紫溜溜的珠串兒,芬芳怡人。
窗外是聲聲吱吱起伏的鳥鳴。安靜的校園裡不時傳出稚氣朗朗的讀書聲。
陳伊萬正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同桌是她多年的好閨蜜唐欣。這個座位是她上周以視力不佳為由,又有唐在欣一側添油加醋,勉強才從班主任那雙混濁又飄忽難測的眼色下爭取到的調整座位。在這之前她坐在第四排。
教室前方墨綠色的黑板一側,掛著一個尺寸稍顯迷你的白板,上面用紅色馬克筆竭盡醒目地標註著:距離高考時間,69天。
教室里靜悄悄又齊刷刷的演算聲莎莎作響,像極了初秋中心花園草叢裡的蟋蟀斗舞,緊張卻又極富某種韻律。
學校坐落在大院西北角的一個寬闊地帶,是大院所屬的一所子弟學校。
從這個大院建成的那天,也一併建好這所涵蓋了小學、初中和高中的子弟學校。整個校區佔地面積並不大,四四方方十分規整。校園裡南北相向而立的是兩棟三層高的教學樓,包裹在正中央的是一個不算太大的簡易塑膠操場。在暗紅色操場的北面,教學樓的西邊一角是一座迷你的小型圖書館,如果不是掛著一塊字跡暗淡的牌子,一般人常會以為那是個雜物倉庫。
緊挨校園西邊圍牆的是一個高高砌成的水泥台,那是校運動會和重要校級活動的主席台。通常情況下,校長會帶著一桿主要校領導在每每重大活動時,端坐在覆了大紅色絲絨桌布的正中央,對著有線話筒字正腔圓地吐著或緊張咳人的處分,或令人仰慕的表彰。
主席台的兩側順著圍牆分別修有登上高台的水泥階梯,階梯兩側的延伸處又充分利用了有限空間,安裝了一些例如單杠、雙杠、戶外乒乓球台的運動器材,用作同學們一部分戶外活動的空間。操場的東邊緊挨圍牆的是一條平整的校內道路,連接著南北兩棟教學樓。
校園的大門就在這條道路的接近盡頭處。
墨綠色油漆漆過的兩扇鐵皮大門被鑲嵌在黑色的鑄鐵框內,門上高高的圓拱造型橫跨在分列兩旁由紅磚砌成的立柱上,上面寫著亘古不變的字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靠北的紅磚立柱上掛著一塊豎長的木牌,上面白底黑字書寫著:某某子弟學校。大門內測靠著小學部的一側是一個僅有幾平米的看門房,裡面常年無休地住著一位老人,同學們只知道他叫老耿頭,是守衛這所大門和這所校園的人。
大院里的這所校園大門有兩大特色。
其中之一,出了校門外的右側,矗立著一棵高大但並不挺拔的柿子樹。樹榦有一人多抱,彎曲成各種形態的枝叉間到了秋季,就一定掛滿了彤紅色玲瓏可愛的柿子。頑皮的小孩會在放學后偷著上樹摘柿子,如果被看門的老耿頭髮現,或被好事的同學舉報給了老耿頭后,就會被怒沖沖從門房裡跑出來的老耿頭一頓訓斥。訓斥過後,待孩子們哭喪著臉從樹上下來后,含著鱷魚的淚花又可憐巴巴盯著自己磨花了的校服,老耿頭卻又輕嘆一聲,返身從自己的看門房裡拿出幾個洗乾淨的柿子,遞給這些孩子們。於是這些小孩拿起溜圓可愛的柿子,立馬抹了把根本還沒及滴下來的小淚珠,便高興地一鬨而散跑走了。
這所大門還有另一個特色。每年學校在九月開學前,看門的老耿頭就會將兩扇綠漆大門重新油刷一遍,待學生們踏著歡快的腳步走至學校報道時,第一眼永遠看到的就是這扇嶄新油亮的大門了。學校不用公布新學年的開學時間,只要遠遠聞到新鮮的油漆味,就知道開學的日子到了。有時候九月開學前後天氣不好,陰雨連綿,老耿頭仍會穿著厚重的黑色雨披,支著簡易的塑料蓬也要將這兩扇大門油刷簇新,但到了開學時大門還沒能幹透。一二年級的小學生,有時放學時得意忘了形,或者根本就是好奇試探,一時忘記或丟了老師和老耿頭的反覆叮囑,用手掌去觸摸,結果沾上一手油漆,哭著被家長訓斥著帶回家去。
陳伊萬所在的高三一班就在北面教學樓的三樓西側,緊挨著班主任和主要任課老師的辦公室。這棟中學部的教學樓整個三層,都是高三年級的教室和老師們的辦公室,高三一班向東依次排去是高三二班和三班、四班。
「注意了,這道題是前年高考的壓軸題,高考難度也就見於此了。你們都掂掂自己的斤兩,看看能解到第幾步!」教室後面沉沉傳來數學馬老師一貫驚嚇風格的驚嘆句。
「這樣吧,先叫幾個同學上黑板試解一下。」停頓片刻卻又一聲驚雷,同學們齊刷刷將頭埋得更低、演算得更加起勁兒,生怕自己是第一個進入馬老師「法眼」的那一位。
陳伊萬埋著頭輕聲對同桌唐欣快速飛去一嘴:「可別叫我,我是真的不會。」
還沒等到唐欣的回復,馬老師又接著甩出了另一句驚嘆句:「楊穹、馬莉雯、唐欣,你們三個前面黑板請吧!」
陳伊萬聽到「唐欣」兩個字時,就像叫到了自己一樣,驚魂般歪頭輕輕一顫,偷看向同桌的唐欣。唐欣卻面色淡淡地眯著眼,沒有她那麼沉不住氣。
唐欣和陳伊萬是從小學一年級一起長大的發小,是個乖巧大方的女孩。因為父親是南方人,母親又是地道的北方人,她的臉上永遠透著一股南北交集的包容感。陳伊萬很少看到唐欣臉上有不掛著燦爛微笑的時候,哪怕某次期末考得不甚理想時,好在唐欣同學學習一直穩當在班裡的前幾名,倒也較少出現考得特別糊的時候。
唐欣不緊不慢站起了身,用手將齊耳短髮輕輕別在右耳後面,水靈的大眼睛垂下,望了一下桌上的演算稿紙,眉頭輕輕蹙起,明顯看起來把握並不十足的樣子。但她還是抿了嘴角,像去赴沙場一般,向著前面黑板決然走去了。
「你倒是淡定呀!」陳伊萬看著唐欣走向黑板的背影,努著嘴輕聲道。
被叫上黑板的三位同學各顯著自己的神通,卻沒能讓馬老師十分滿意。時間過了十多分鐘,他們三個只解答完成了第一步,都還沒有辦法得出最終答案。
「怎麼?還有第二步嗎?」馬老師從教室後面再次發出了低沉的問話。伴隨著緩慢踱步,堅硬的皮鞋底擦著水泥地面,聲音聽起來沉鬱而驚心。
「老師,我儘力了,這題確實有點超了……」其中一位同學站在自己的題解前,轉過身來,手中的粉筆戳在指尖上緊張地蹭著,嘴裡輕聲咕噥著。
「行吧,你們下去吧。」馬老師停止了踱步,冷颼颼的語氣里又透著某些不出意料。
全班同學的眼睛原本默默注視著黑板上的三位同學,聽到馬老師低沉的嗓音,便齊刷刷看向了教室後面,前排的有些同學因為要保持坐姿的美觀,只保持頭部轉向後方,場面看起來還頗有些滑稽。
馬老師開口解放了掛在黑板上的那三位同學,又很快叫出了另外的名字:「柳文博、薛蕭你倆上去吧。」
全班同學的目光一起掃描著班裡五十多張熟悉的面孔,又以極快的速度定格在了被老師欽點的那兩位同學身上。這兩位同學的學習成績屬於班裡的排名前三,其中薛蕭還是班長,平常深得擔任高三一班班主任職務的這位數學馬老師的信任。
唐欣回到座位的同時,陳伊萬快速向她做了一個鬼臉,唐欣眨眼報以無奈的微笑,回歸落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空氣里顯得很安靜,只剩下了黑板上那兩位前三名同學粉筆急促落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