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午後暖陽】
送別的季節很快就隨著夏日的晝夜切換,翻篇了,又遠去了。留在了陳伊萬的畢業相冊里,也留在了她的記憶里。
陳伊萬從大學畢業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將兩條齊肩的麻花辮子剪了。在美髮沙龍里所謂首席造型師的建議下,修剪成層次豐富的精緻短髮,愈發顯出五官的清秀耐看,時尚里有幾許英氣,幹練里又含著幾分可愛。
大學四年,無論同學、舍友、閨蜜,甚至是萊蒙都曾勸過陳伊萬不要再梳著這兩條麻花小辮,特別是她的舍友加閨蜜韓美琪。
但凡韓美琪完成了作業,一時閑來無事,就會綳起兩條細眉,盯著對面的陳伊萬,用手一揚撩撥起腦後飄逸的長發道:「頂頂洋氣一姑娘,非得給自己弄這土裡土氣的麻花辮噻?瞧我這強迫症......」說著便已起身,不由陳伊萬分說,將她摁在身前,親自動手給拆了辮子變換了各種髮型。
可但無論韓美琪絞盡腦汁怎麼改,到了第二天清晨洗漱時,陳伊萬都會默默梳回那兩根麻花辮來,氣得她瞪著一雙杏眼直搖頭道:「真是一條道走到黑呀!」
剪了麻花辮的陳伊萬立在髮廊里打了十足燈光的大鏡前,細細端詳著短髮的自己。一時搖頭覺得十分陌生不忍直視,一時又忍不住點頭讚許尚能接受,就這樣前後左右端詳確認過多遍后,在一眾店員的安慰下,才隱忍唏噓著出了美髮沙龍。
在陳伊萬心裡,她始終倔強著不願意更改髮型的最主要原因,大概是這兩根麻花辮子剪掉后,曾經的許多美好記憶也許就不可再回頭了。但那些已經遠去的事物里有的內容卻並不包括,比如萊蒙。這天中午,陳伊萬突然接到了萊蒙打來的電話,約她第二天下午一起碰面,地點是一家咖啡館。
陳伊萬按約定時間前往了咖啡館。咖啡館位於西梁高速發展中的開發區內,也就是大二那年,蔣文宇帶她從學校實驗樓頂天台上看過去的那片燈火輝煌的新區。這片新區從夜晚看去金銀璀璨,但白天穿行在這裡卻顯得人跡稀少。多數是整片新啟用的寫字樓,更遠處還有一些引進的無污染的合資工廠,雖然也有新建成啟用的高檔住宅小區,但多數是以開車進出,因此白天並不會像市區里那樣往來穿行著繁忙的市井人群。
下了公交車,陳伊萬幾經詢問走過幾個街區后,在一個僻靜小巷前,望到巷口處立著一塊手工書寫的牌子:咖啡巷。
這條小巷夾在前後兩條街道的中央,原是行人抄近道的方便途徑,卻被有心人看到它得天獨厚的價值,利用本處於背街劣勢的門面開起了咖啡館。
開發區里許多都是中外合資甚至獨資的企業,率先登陸這裡的管理層或高級技術人員都以外籍為主。時間久了,就有人發現了深處小巷的咖啡館,除了喝咖啡還有簡餐,是個兼顧了休閑、社交甚至生意的美好場所。於是口碑效應下,一兩年的時間,客人來的多了,咖啡館也跟著多了起來,再後來整條小巷就變成了如今咖啡一條街。
穿過小巷裡潔凈的灰色水磨石路面,陳伊萬向里剛走了幾步就看到了她要找的咖啡館:花園咖啡。
花園咖啡館的門口順著台階兩側擺放了不少綠植。臨近入口的平台上依著落地窗戶更高低錯落著擺放了許多不知道名字的花花草草,粉淡相宜,在雖已立秋卻還有幾分暑熱的午後暖陽下,蔥翠呼應著,視覺上一陣陣感到那涼爽愜意的氣息撲面而來。
陳伊萬順著台階而上,輕推開淺棕色的木門走了進去。
門廳里迎面亦擺放了一株高聳至屋頂的大型盆栽,圍繞著這棵綠植,又以其他盆栽的花木造出了一個迷你的花境來。仔細看去,花卉以淡粉色玫瑰和小雛菊為主,經過精心修剪和打理,栽種在造型各異的瓶罐中,綻出隱隱的花香。
陳伊萬凝神駐足細細嗅來,一時間空氣里又混合了現磨的咖啡香氣,在空氣里交融四溢開來,瞬間讓在高樓林立里穿行了半天的陳伊萬,有種身在世外的恍惚,心中不覺道:「難怪要叫』花園咖啡』呢,算是貼切……」
正沉浸間,忽聽有人從咖啡館的一角喚道:「陳伊萬,我在這兒!」
陳伊萬收了神思尋聲望去,只見萊蒙穿著一件十分抖擻的淡藍色t恤,在靠窗一角的位置上,正揚起那張清秀陽光的臉龐,探身笑嘻嘻地向自己揮手招呼著。
陳伊萬會心一笑,向著萊蒙走去。
店面的空間並不是很大,原木色的桌椅錯落排列,目光所及就能看到全部的座位了。
「呵呵,你來的倒蠻早。」陳伊萬落坐后笑道。
「怎麼樣?我選的地方不錯吧?」萊蒙十分炫耀地抬手誇張旋了一個圈指著店面,眯了眼等待著被誇獎。
「你選的怎麼會跑偏呢,環境是真好呢!」陳伊萬再次環顧著如花園一般的咖啡館,連連讚許道。
萊蒙滿足一笑,忽又盯著陳伊萬左右看了一看,稀奇問道:「咦,你終於肯把麻花辮給剪了?」
「嗯,你才看到呀。」陳伊萬不屑著一瞥,掩了嘴笑答。
「我看短髮蠻適合你的,真的,看著幹練。」萊蒙再次打量了一番正經道:「不過我得適應一下。」
「怎麼?」陳伊萬不解道。
「有點不大像你了。」
「哈哈,不像我嘛,那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兩人說笑了一陣,很快各點了咖啡和簡餐,似有聊不完的話題。期間,陳伊萬托著腮,腦補出各種知識所及的影像畫面,靜靜聽了萊蒙講述了他這趟xz之行的經歷。
林林總總一番后,萊蒙不無感慨道:「還是祖國的河山最為壯美呀!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全部都走遍!」
「嗯,確實!」良久,陳伊萬從萊蒙的xz之旅中抽了神思回來,肯定地點點頭繼續道:「萊蒙,你的收穫就是這些?」
「對呀,不然呢?」
「嗨……」陳伊萬收了期許的眼神,拿起水杯喝下一口,心中道:「也罷,也罷。」心中想著,便把原期待著萊蒙能講出一番醍醐灌頂的心靈感悟給生生止住了。
或許是萊蒙講累了,陳伊萬也聽累了,兩人注視著各自眼前的半杯咖啡,忽然陷入了沉默。
「陳伊萬,你工作找得怎麼樣了?」萊蒙忽然將話鋒一轉,關切問道。
「哎!」陳伊萬一提到找工作的事情便不覺有些頭痛,撫著額角蹙眉道:「還以為你約我出來是真的聊天敘舊呢,結果你關心的也是這個問題。」
看了陳伊萬的表情,萊蒙自然知道陳伊萬的工作還沒有著落,便揚了嘴角寬慰道:「沒事,工作遲早都會有的。」
「但願吧。」陳伊萬垂頭勉強應道。
「我說的是真的,你沒發現嗎?找工作這事跟找女朋友一樣,得看機緣的。」萊蒙兩眼閃了靈光繼續安慰道。
「咦,萊蒙,看來你這趟回來果真是有收穫呀,說話一套一套的。」陳伊萬抬了眼帘瞅了瞅萊蒙。
萊蒙卻不理陳伊萬的話,像是掩飾不住內心的某種喜悅,眼裡忽然釋放出興奮的光彩道:「那我可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事吧,你不一定很開心,但你肯定會為我高興的。」
「啥事?看你連眼角都樂開花了,一定是件大大的好事吧?」
陳伊萬深知萊蒙是個喜怒都無法很好掩飾的陽光大男孩,看了他這一副喜形於色的誇張表情,閃了念趕忙問道:「你該不會是相通了吧?」
「什麼想通了?」萊蒙卻一臉納悶問道。
「去溫州找苗苗了呀!你真打算去做人家的上門女婿了?」
「陳伊萬!你能別再往我的傷口上撒鹽嗎?」萊蒙一聽到陳伊萬的問題,便收緊了剛剛還綻放的一雙濃眉,愁腸九轉道:「我和苗苗的事真的結束了。」
陳伊萬看到萊蒙少有這般在乎的愁容,知道自己可能說到了他的痛處,趕忙乖巧地收住話題,點了點頭低聲道:「苗苗挺可愛的,我其實還挺喜歡她的。」
不想這句話更說到了萊蒙的軟肋,只見萊蒙沉了面,不甚爽利地大聲道:「我是不可能跟著她一起回溫州的。」
陳伊萬被萊蒙這句話的聲調嚇了一跳,忙四下掃了一眼,發現並沒有人在意他們的談話,便換了自己去安慰道:「不去就不去嘛,看你激動的。」
「苗苗她讓我感到壓力太大了,……她家裡的情況給我壓力也太大了。」不等陳伊萬繼續,萊蒙自己便繼續道,像是跟陳伊萬解釋,更像是給自己解釋。
陳伊萬聽了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埋了頭喝咖啡。片刻無言后又道:「嗯,估計那樣對你來說是有點難了。」
「嗯。」萊蒙用力點了點頭。
陳伊萬是能夠感同身受萊蒙的煩惱,繼續道:「咱們四年大學相處下來,我發現你和我實屬一類人,喜歡自由自在,不大喜歡太多約束的。」
「對呀。」萊蒙撇了撇嘴角肯定應道。
「那就為咱倆一路人吧。」說著,陳伊萬端起了咖啡杯,與萊蒙手中的咖啡杯碰了一下。
萊蒙被這一碰,似乎又很快忘記了剛才提到苗苗的煩擾。重新閃回了剛才的一臉明亮道:「我跟你說,大一時,你那天跟我說你和那個李什麼梓來著,我心裡還真的有過好一陣子的失落呢,哈哈……」
聽到萊蒙提到李梓的名字,一絲猝不及防的傷感猛然掠過心頭,陳伊萬趕忙端起還未及放下的咖啡又喝下一口掩飾道:「說得跟真的一樣,我怎麼沒看出來你失落呢?」
「真有呢。」萊蒙一臉認真繼續道:「那時候剛入學,咱們班裡就四個女生,你是裡面最好玩的一個,長得小巧玲瓏又愛笑,真的挺招人喜歡的。咱們班裡好幾個男生那時都挺喜歡你的,他們背後都叫你『小龍女』。」
「啊奧……」陳伊萬聽了剛剛咽下的咖啡差點嗆了嗓子,「萊蒙呀,這個爆料著實有點晚呀,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說罷,便捂了嘴,閃了閃明亮的眼眸笑了起來。
萊蒙卻更加一本正經地又道:「嗨,我們那些男生們也是沒個正形的,總之,你也算是咱們班的班花了,嘻嘻。」
「班花,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成了班花了,班花不是美琪嗎?」陳伊萬放下手裡的杯子,搖著頭脆聲笑道。
「瞧瞧,我說的是真的,看把你給樂的。」
「我猜你們心裡美琪也是班花,哈哈。」
「哈哈,嗯,對,那我們四個女生都是班花吧......」
兩人很快笑成了一團。
時光真是一把用功的刻刀,才剛剛翻篇的大學時代,此刻便已經成了他們話題里珍貴的回憶了。
服務生送來了簡餐。兩人點得一摸一樣,都是海鮮意麵。
閑聊著吃了片刻,陳伊萬抬眼望了望總似乎隱著心事的萊蒙。心中反覆思忖后還是張口問道:「萊蒙,我還是想問問你,你真的不打算去找溫苗苗嗎?」
「哎,陳伊萬,怎麼又來了......」萊蒙聽了撂下叉子,長長嘆了一聲。
「算了,算我沒問。「陳伊萬也放下了手中的叉子道,」說實話,你雖然看著蠻高興輕鬆的樣子,其實我能看出來你有心事。也不想你真的日後有什麼遺憾......」
萊蒙聽了垂了頭,心神凝滯著,悶聲不響又撿起剛才撂下的餐叉埋頭吃面。大吃了幾口后又抬了眼,臉上浮出切切愁容道:「其實,最主要我覺得我還不夠愛苗苗。」
陳伊萬若有所思聽著,低頭用餐叉攪著長長的意麵。
「也好,這樣也好,她也不必把自己的一輩子交付給一個並沒有那麼愛她的人......這樣對她、對我都好。」說完,萊蒙挑起了一大口面奮力塞進了自己的嘴中。
兩人陷入沉默,各自埋了頭認真吃著盤中的面。餐叉觸碰著皙白的磁碟,偶爾發出清脆的響聲。
萊蒙剛才的話,陳伊萬全部都能感同身受,對於她來說何嘗不是一樣的狀況。或許就如母親所說,時間是所有無以解答的終極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