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頭窪
晚上十點,才到了老石的老家,石頭窪!這一路走來雖然辛苦,但頂風踏雪之餘,令張德和素珍最慶幸的是,天寒地凍的惡劣環境里,『張超』竟然都沒有哭喊一聲!
或許是孩子從出生到今天中午為止,才難得吃上一頓飽飯,才會一路上睡的這麼安生、乖巧!黑燈瞎火的也看不見什麼,再者顧忌孩子幼小,素珍也不敢好奇心發作,萬一迎了風,孩子有個頭疼腦熱,那對於他們來說,不羈於又是一場無力承受的災難!
石頭窪,想當然最多的就是小石頭,跌跌撞撞中七拐八轉,橫穿過村莊之後,在另一端河堤岸的下邊,有一座老舊的石頭房子,這裡就是老石的家了!推開柴扉,走過院子,推開木門,黑燈瞎火的摸索著……
直到嚓的一聲,屋子裡亮起一團如豆昏黃的燈光,張德夫妻倆才覺出幸福感的襲來!他們一家人,這是又有了家了——雖然這家裡家徒四壁,眼睛看到的一切,都透著黑乎乎的破舊顏色,但比起那個屋頂露天,風聲嗚號的磚瓦窯,這裡無疑是天堂一樣的所在!
「二少爺,二少奶奶,家裡簡陋,別嫌棄……」老石跺著腳,呵著氣,藉助著這樣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窘迫——想想一會印象中曾經錦衣玉食的二少爺一家人,就要躺在他睡的那張破舊,且散發著窮酸味道的石塊枯木條搭成的破爛床鋪上,老石就不覺萬分的愧疚不安。
嚅囁著,老石將目光投放在房間里端靠牆位置的床鋪上——姑且也就算是床鋪。張德、素珍都看了過去……而後,素珍將稽首埋在襁褓中的孩子身上,雙肩輕微的顫抖著。
張德則轉過身抱住老石,沒多會就又一次發出低沉的鬼哭狼嚎之聲!老石一陣木然,而後手足無措的,也不知道自己此時該做些什麼……大傢伙兒終究都是餓了,這一頓宵夜,自然又成了張德、素珍印象中生平難得嘗到的美味!
柴灶、火光、蒸汽,掌心中捧著稀粥飯碗的融融暖意……對於老石來說,能夠再伺候二少爺、二少奶奶、小少爺,那是他最大的榮幸,祖墳上冒青煙了簡直!
晚上躺在柴灶間的蒿草上,老石睡的比在硌人脊背的木條搭建的床上還要舒服,迷濛之間,腦筋里總還是發癔症般的反覆記掛著一件事:趕明兒,要幫二少爺一家人再打一張好床來!
天還沒亮,老石就起來,摸黑在旁邊的小樹林里掄起斧頭揮砍起來……待到張德察覺到動靜起來查看時,晨曦的微光中,小樹林中忙活了很久的老石早已是滿身大汗,一顆顆豆大的汗珠順著斑白的鬢角泉水一樣的淌落。
「老石,你這是……」老石不善言辭,只是咧嘴笑著,身旁一大堆外表光潔而又長直的木料……
農村的人早起的很多,昏昏蒙蒙、影影幢幢中,不少人臂彎里掛著藤筐,在小樹林外的空曠處,低著腦袋邊走邊用腳扒拉著地上到處都是的散碎小石塊,偶爾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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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眉開眼笑的彎腰下去,撿起什麼東西丟進臂彎里掛著的藤筐里。
小地方,自然消息傳得快,沒多久,晨曦微光里的大傢伙兒彼此招呼著,就聚到了小樹林這裡。「呦,這麼大冷的天,老石你這是幹嘛吶?瞧這一身的汗。」
老石憨笑著望向身旁的張德,一臉的開心與自豪:「這是我城裡主家的二少爺,到這裡看我來了。」眾人聞言,不由紛紛肅然起敬——城裡人吶!老石的主家,大戶人家啊!
「呀呀,這可是稀罕客人吶……這些木料?」「冬季得閑,二少爺要在我這住上幾天,我怕他睡的不安生,就找些木材,把我那胡亂搭的床鋪給整理一下。」
眾人聽老石這樣說,紛紛覺得這是個交好城裡大戶人家的好機會——不定這二少爺覺著他們誰順眼了,一句話,就能讓他們離開這鳥不拉屎的窮地方,到城裡富庶人家打雜享福去了!
眾人的熱情,讓張德一時間頗有些手足無措——從前的話,他斷然不會如此,哪怕他們家只剩下一座空殼的大院子也不會如此,但如今,眼下這種光景……
他沒辦法責備老石向別人如實介紹他從前的身份,只能心態極其矛盾的和眾人禮讓往來著……不覺中天光大亮,眾人齊心協力之下,東家鋸子李家刨子,一張嶄新大床很快出爐!
但這時的眾人,也隱隱覺察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來——不說這老石城裡大戶人家的主家少爺沒帶什麼稀罕物來,比如整包潔白的煙草讓他們嘗個稀罕,就是這二少爺的穿著打扮,形容氣色,怎麼好像比他們也差不了多少吶?
有心人就言語試探打聽起來,黃黃的牙齒,咧著憨憨的笑容。「二少爺城裡不知道做些什麼行當吶?」「您這是看望老石,還是……投奔來了?」「您這話,說的可就太謙虛了吧……」
面對張德,眾人的腰桿漸漸挺直了起來,而張德卻是汗顏之下,慢慢的消逝了骨子裡的尊嚴……直到,眾人要幫忙將嶄新的大床抬進老石那破舊的石頭屋子裡面去時,所有的真相,也就昭然揭示了!
素珍懷抱著幼兒,頭上纏著非常土氣的包頭巾,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和眾人見禮,雖然她的穿著也是一樣如同張德那樣落魄,但她多年戲班青衣形成的內在氣質,卻不是鄉村裡的婦人們能夠相比的。
「哼,裝什麼裝啊?都這幅模樣了。」說話的,是村長的老婆戴小花。「這是剛生了孩子吧?不老實在屋裡呆著,萬一有個閃失……」又一個說話的,是村裡一霸石虎的老婆蔣艷英。
前者直白而挑釁,後者看似關心的言辭,卻是最惡毒的語氣。
面對挑釁,自從孩子降生之後,在『張超』印象里就總是不停流淚的素珍淡然一笑回應道:「常言道入鄉隨俗,我自然也要和大娘一樣穿著打扮,才顯著彼此更親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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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對蔣艷英道:「天冷,我這屋裡剛出來還好,倒是您這外面站了許久,可要小心點寒氣,有個頭疼腦熱的還不算什麼,要是不注意涼了心肺,可就真的不好了。」
那二女登時被素珍不溫不火的話嗆得沒了詞,有心挑毛病,可人家話里話外都是關切言辭……張口結舌了一會,不由齊齊哼了一聲,高下立判!張德看了看素珍,輕皺了皺眉眼以示訓誡,而後招呼眾人道:「大傢伙兒忙了這麼久,到屋裡坐坐吧?喝口茶……」
這時候將艷英的男人就跳出來給自家的婆娘找場子來了:「坐什麼坐啊,天沒亮就幫你們打床,這個點了,飯都沒吃上一口!」
而後戴小花的男人也打了個哈哈道:「要說也是吶,你們這城裡人到我們這來,怎麼著也要表示一下吧?剛好大伙兒都不少在這,倒省得再去挨家通知了。」
張德和老石一時相顧無言,但不等他人再言辭擠兌發難,素珍便接過了話頭道:「我只聽聞歷來的老規矩,有客到而主人接風洗塵,以盡地主之誼,可沒聽說過要客人掏腰包請主家吃飯的,難道是我孤陋寡聞了?」
這般一說,兩個大老爺們一時也沒了話——狡辯的話,實在就太丟人了!不管怎樣,臉面還是要的。看看自家男人又禮節上吃了虧,兩個女人當然不樂意,當下就想撒起潑來。
「沒錢就別裝上等人。」「還請我們吃飯?怕是他們自己都落魄的沒飯吃了那。」兩女人這話說的就很直白,饒是有心人不少,想要看這城裡落魄少爺的笑話,但不管不顧啪啪打臉的情況,倒是誰也沒法起鬨,理上站不住腳啊!
都不說話,就讓女人們自己去扯吧。素珍面色冷了下來,轉過眸光,一霎時,戲台上娘娘貴妃那種母儀天下的威嚴顯露無遺,讓兩個挑事的女人很有一種跳樑小丑,不堪上的檯面的趕腳。
「我們夫妻怎樣,和你們都並無關係。人言遠來是客,初次見面,這就是你們石頭窪的待客之道?大伙兒忙活了一早上,真心實意我們夫妻,還有這襁褓中的幼兒都銘記在心!」
「雖然無可否認,我們夫妻一時落魄,流落在此,感念大伙兒的情義而無力立時奉還,但彼此的情分,在我看來,卻比一頓飯來的更為重要!不是嗎?失禮之處,素珍在這裡向大伙兒賠罪了!」
由那兩個女人開始,素珍懷抱幼兒,深深一福……饒是那兩個女人潑皮,面對這種情況,卻也很難蹬鼻子上臉,一時張口結舌,也不全是素珍話說到這種份上,還因為她那種儀態萬方的氣場壓制,和眸中空茫深邃的冷然無視。
真要繼續鬧下去,要知道老石也不是獨門獨戶的外姓人!全場靜默無聲中,『張超』的哭聲適時的打破了僵局!素珍對大伙兒說了一聲抱歉,轉身進屋去了——眾人鬧了個無趣,也都招呼著做鳥獸散,確實,他們也是真的都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