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瑤池相會
楚凌疏喝了好幾口池水,噁心的不行,瀕死掙扎著抱住眼前的人。
楚凌疏後知後覺感覺出來這是個男人,生死之間還有心情感嘆摟著的這個人腰真細,沒有一絲贅肉。
那人掙脫幾次也沒從楚凌疏魔爪里拖出來,認命拽著她慢慢站起來。水淺池子淺,楚凌疏布嚕布嚕吐了幾個泡泡,被抱著的那個人拉了上去。
一露出空氣,楚凌疏不顧形象大口吐水,大口喘氣,手虛虛垂在兩人身側。
身旁那人嫌惡的後退,奈何身後就是池壁。
池子不深,楚凌疏日常一定不會出糗,但方才被嚇到,又嗆了水,這才慌神。
楚凌疏一天之內兩次生死徘徊,抱拳:「你是今天救我的那個……多謝大俠!」
說著,頭抬起來向上看,是個少年。
眼睛很熟悉,和斗笠里的那雙特別像。
少年不光眼睛好看,眉毛也好看,鼻子也好看,嘴唇也好看,身材也好,什麼都好。
一眼萬年,驚鴻天人。
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
少年刀削的眉頭緊蹙,眼底氤氳著殺意,唇線緊抿,下頜線繃緊,整個人進入警戒狀態。
沒見他真容時,楚凌疏以為少年眼睛已經夠好看了。見了真容,她只覺得,這雙眼配得上這張臉。
兩人身上都有花瓣,半蹲在水裡遮蓋住全身,只露出一個頭和半個脖子。
這種姿勢極為怪異,但在水中看不見還不算太尷尬。楚凌疏只靠感覺就知道少年此刻的心情,非常差,想殺人。
楚凌疏咽了口唾沫,後退兩步:「我可以解釋……」
少年陰沉著臉:「下地獄解釋去吧。」
他修長有力的手衝破水面桎梏,轉而帶著十足的殺意去掐楚凌疏脖子。
楚凌疏脖頸還有白天的勒痕,青紫色,很嚴重。她脆弱的脖頸經不起第二次摧殘,大力歪頭險險躲過,造成的後果是鎖骨處隱約浮出水面。少年避嫌,幾乎是立刻就轉過頭去:「蹲下!」
都道人無弱點天下無敵,少年弱點顯而易見,不喜女色。楚凌疏知道得救方法,不僅沒蹲下反而還有得寸進尺的意思,不過她也沒敢做的太過,就著這個姿勢解釋道:「我不知道這裡還有人,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來。」
少年側頭閉目,深吸一口氣道:「門邊是我的衣服。」
都放在門邊了,意味著警示來人屋裡有人,不要再靠近。這個門沒有門閥,是鎖不上的。
楚凌疏轉頭去看,衣服已經被擠到門後去了,皺皺巴巴很是可憐。
她回憶著,進門時自己還偷偷摸摸的:「誤會啊,我一進門,那門把你的衣服卷到門後邊了,我沒看見。」
少年大概還在避嫌中,沒抬頭去看。
「你先走。」
這一聲,有些沙啞。
楚凌疏皺著臉:「不行,我雖然穿著衣服,但是渾身都濕了,這中間你要是看一眼我名譽就毀了。」
少年緊咬后槽牙,忍得快不耐煩了。
楚凌疏打著商量:「要不你先穿,我不看。我看的話你就把我眼珠扣下來行不行?」
少年依舊閉目,就在楚凌疏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終於開口:「轉過身去。」
楚凌疏聽話的轉過去,蹲的累了,還走到池邊,緊貼池壁,藉此站起來。這樣少年就只能看見她的背。
少年聽見水響動的聲音,在水聲停下后,一道軟糯的聲音傳來:「好了。」
少年睜眼,餘光掃向楚凌疏,確認過她真的沒有偷看之後,雙腳一踏,手撐著池壁跳出水面,造成他那半邊水領域氣勢恢宏,紛紛濺起水花。
不多時,楚凌疏聽見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穿的很急,一氣呵成。接著就是「吱呀」的開門聲。
楚凌疏依舊背過頭不敢去看:「等一下。」
按照以前的性格,少年一定會裝作沒聽見,不知怎的現在足下一頓。
「那個,你是今天救我的人吧。現在算是救了我兩次,我知恩圖報的,你以後要有什麼難處就直接說,我要能辦到,指定幫你!」
門吱呀一聲關回去。
腳步漸行漸遠。
不理她。
楚凌疏撇撇嘴。
果然有實力的是大哥,脾氣怪,都這麼橫的。
經過這件事,楚凌疏不敢繼續泡下去,在少年走後沒多長時間就匆匆圍了件毛巾回房。
少年有輕微潔癖,不洗澡渾身難受。房間里鎖著個滑頭,他不能走遠,就只好委屈自己將就在客棧池子里,沒成想楚凌疏也在,出了禍患。
他回房后,入目所及刀疤臉雙手雙腳被捆,嘴裡塞著布條,鎖在桌角不能動彈。刀疤臉腿上被劃了好幾道口子,血順著大腿根流到地板上,出血量觸目驚心。
少年鎖了門,走到刀疤臉身邊蹲下,在他驚恐的目光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罐,打開蓋,將裡面的白色粉末浸泡在水裡,手高舉水杯將水盡數均勻撒在傷口上,「好心」向他解釋:「鹽水。」
刀疤臉嘴裡塞了布不能說話,從嗓子眼裡發出慘叫。他疼的額頭起了細細密密的冷汗,豆大的汗珠從臉上不斷劃下,臉扭曲一個度,額頭青筋猙獰,眼淚混著鼻涕水流下來,十分滑稽。
刀疤臉蜷曲著腿躲避從天而降的鹽水,卻牽扯傷口,好不容易快止住的血又滲出來,畫面慘不忍睹。
「尚平,我們共事過幾次,算是同僚。你清楚我的為人。」少年對刀疤臉的慘叫聞若無睹,「只要你說出失竊的銀兩在哪,聖上看在你效忠多年的份上,會給你個痛快。又何必在我這裡忍受苦難。」
奈何他說得清楚,刀疤臉只是痛叫,沒有絲毫表示。
少年無奈:「不給你點苦頭嘗嘗,你是不會屈服了。」
他話不多,能勸到這裡已是仁至義盡。
少年抽出一把匕首,割開刀疤臉的大腿褲子,刀疤臉不斷退縮,少年一腳踩在他腿上,固定住亂動的腿。在刀疤臉驚恐的目光中,少年鋒利的刀刃慢慢劃過皮膚表層,像是凌遲索命的惡鬼,極為緩慢的割下他的一層薄薄皮肉。
刀疤臉的慘叫更加悲哀,嗚咽著掙脫繩索,桌子被他撞得大力晃動著。
少年將那塊皮肉挑在地上,細心的割成三片。
在沐浴之前,刀疤臉受過少年一次折磨,知道他的手段是有多麼殘忍,幾乎立刻就知道少年想幹什麼。他連叫都不敢了,忍痛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畏縮著脖子連連搖頭。
少年拿開刀疤臉嘴裡的布條,刀尖挑起一塊人肉,送至他嘴邊:「吃了。」
刀疤臉痛哭流涕,更咽著:「不敢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過我,我怕疼,我怕……我怕……你別再折磨我了……」
少年不為所動,骨節分明的手掌捏起他的下頜,刀尖帶著肉往口裡送。刀疤臉下頜被控制住,整張臉都動不了太大幅度,眼睜睜看著自己吃了自己的肉。
絕望到極致的害怕能令人瘋狂。
刀疤臉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狂叫著掙脫束縛,手腳並用勢頭極猛,拼了命向桌底下鑽,口裡的肉嚼都不敢嚼,連嘔帶吐弄了出來,口水連成絲拖著那塊肉掉在地上。
大腿被鹽刺激的沙沙的疼。
少年面無表情,一手拽住尚平的小腿把他往外拖。尚平的手本來就被綁在桌子旁,活動的範圍不多,他雙手擠在一起,手側扒著地面死命朝桌子底下鑽。
奈何少年力氣太大,刀疤臉敵不過,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拖了出來。
「江大人你放過我吧,我也不容易,你放過我,我和你平分那筆財富……不,不不不,我們四六分!三七分!怎麼樣?」
被稱為江大人的少年匕首扎著另一塊肉又要向刀疤臉嘴裡放。
刀疤臉驚恐大叫,短促的叫聲過後,那匕首離嘴越來越近,他大聲道:「全給你全給你!我一分不要!」
尚平張著口哭的泣不成聲,鼻涕吃進嘴裡,「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全給你,大人你放過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少年手頓住:「銀錢藏在哪裡?」
「……猛虎山。」尚平生怕再次遭受折磨,戴罪立功,知道的都說了出來,「就是大人今天交手的那個山匪霸佔的山頭。」
少年看著他,思考話語的真實性。尚平哭干發黃的老眼滿是后怕:「江大人,都到這個時候了,我絕對不敢騙你!」
被稱為江大人的少年道:「一群要錢不要命的山匪今日見了我跑那麼快,原來是做賊心虛。」
山匪們之間通常都是面子大過天,比拼中要是敵不過,至少也該放幾句狠話再走,這樣就算丟臉也丟的不是特別大,像今天這種,他早該想到不正常。
少年又把布條塞進刀疤臉嘴裡,給他處理一下傷口,不至於第二天一早房間里多出來一具死屍。
少年滿懷心事,一夜無眠。
陽城以及附近的城域盜匪橫行,與當地膽小怕事不聞不問的官員有很大關係,官員們上山剿匪幾次只不過做做樣子,給朝廷和當地老百姓看。
盜匪個個膘肥體壯,官員們手下儘是些亂七八糟的無能之輩,老弱病殘,毫無準備與山匪對上只是送人頭。
猛虎山地勢易守難攻,要是能有人裡應外合,那拿下山寨便多了一層把握。
但張冠賊得很,知道陽城有少年這麼一號危險人物,實力懸殊。打不過他會躲,少年很難有下手機會。
第二天一早,少年悄無聲息去了縣衙。
誰也不知道他幹了什麼,只有縣丞看見,大清早有個穿斗笠的人被油嘴滑舌的老爺恭恭敬敬請進屋,聊了好半個時辰。
楚凌疏要報答的那句話不是空口無憑,她都打算給少年當牛做馬了,誰知少年不用。本以為他不會再聯繫她,誰承想一早少年就來找「恩」了。
楚凌疏把風塵僕僕的少年請進屋。
「恩公,你之前出門了是不是?」
少年淡淡瞥她一眼:「你聽見了?」
「這倒不是,就是你身上有一股撲面而來的,獨屬於外界的涼風。」
少年怔了怔,幾不可聞呼出一口氣,而後問:「你的包袱想不想搶回來?」
楚凌疏還以為少年要獨自惡鬥山匪,不禁感動:「恩公,你還要幫我搶回來?你也太好了吧!」
少年:「不是我,是你。」
楚凌疏:「?」
「幫我個忙。」
少年緩緩道。
他簡單闡述猛虎山的地形,隱晦的說了句自己也有東西落在那山上,想要聯手搶回來。
山匪成窩,少年雙拳難敵四手,總有干不過別人的時候。
楚凌疏蹙眉:「那我要怎麼做?我武功不是特別好,幫不上你什麼忙。」
「聽聞猛虎山山大王張冠有個癖好,酷愛搶新娘。你扮成新娘假裝被搶上山,與我裡應外合拿下猛虎山。」少年頓了頓,道:「此事危險係數大,你若拒絕我不強求。」
楚凌疏頭一次聽少年說這麼多話,睡醒還迷糊著,聽得蒙頭蒙腦。
陽城能有此膽識又會武功,長得還不錯的女子,少年目前能找到的也只有楚凌疏一人。
楚凌疏從恩公口裡已經知道昨天和她對打的人就是猛虎山匪頭,心道怪不得張冠實力高強卻甘願屈居小小猛虎山,原來山中還藏著東西呢。她問出一個疑惑:「可是張冠他認識我啊。」
「這個無妨,新娘子蓋了蓋頭誰都看不出來。」少年說的是不強求,但他找不出合適的人選,可能是怕楚凌疏拒絕,事急從權刻不容緩,破例說了句在他看來還算有那麼一丁點討好意味的話:「你好看,是個男人都不會拒絕美貌的新娘。」
語氣硬邦邦的,楚凌疏是沒聽出來有什麼討好。但越屬風流與權勢地位高的男子,眼光越高,能從少年口中說出來好看兩個字,誰不欣喜?
何況少年長得絕美,一副「我根本不屑於說謊」的臉,極具欺騙性。他說好看,就是真的好看了。
不然怎麼著他都無法昧著良心說出來。
楚凌疏從沒聽過明月山莊外任何一個人真誠誇她,是以少年的一番話讓她很是激動,這一激動就容易壞事,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恩公的話我當然全數聽從。」
「還未請教恩公姓名。」
少年頓了頓,「江失。」
「哪個失?」
「馬失前蹄的失。」
楚凌疏稍微思考一下,道:「這個寓意不好,塞翁失馬的失更為貼切。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
少年不答,一副「你喜歡就好,我隨意」的樣子。
楚凌疏自來熟,自顧自喜道:「我姓楚,家中排行老二,恩公叫我阿楚就好,楚二也行。」
阿楚更親近呢喃一些,所以江·不懂風情·失毫不猶豫的叫了——
「楚二姑娘,接下來的計劃我只講一遍,你聽清楚。」
楚凌疏鄭重點頭。
「張冠於我手中受挫,短時間內不會大張旗鼓來陽城。明日你假扮新娘,到別城婚嫁,出了陽城途中張冠肯定會搶親。」江失也只有在排兵布陣,計劃對敵的時候才肯多說幾句話。他從腰間取出一張布匹做的地理圖紙攤在桌上,指著圖中一塊夾在兩山谷之間的陽城去雲城的必經之路,那裡已經被提前標了紅:「這裡是他最好的伏擊地點,行至此處你要萬分小心。被劫上山後,我會暗中跟隨,但進不了山寨。放聰明點,遇事隨機應變。」
「那張冠如果不知情呢?」
「我會放出消息,張冠在陽城耳目眾多,不出一日便會知曉。」江失解惑後繼續說道:「你被劫當日找機會將此葯下在他們酒水中,我會帶人在亥時衝上山將山匪緝拿歸案。要是計劃失敗就放出衝天哨,我會去救你。首先保證自己的安危,實在不行投毒的事由我來做,明白?」
「明白。」
楚凌疏接過江失手中兩樣東西。
一個小瓷瓶,和一個拉環式預警衝天哨。
楚凌疏:「還有一個問題。」
「說。」
「新娘是我,那新郎是誰?」
「……」江失答:「我。」
……
江失走後,楚凌疏揭開小瓷瓶瓶口粗略聞了一遍,是一種蒙汗藥。楚凌疏很常見,但在外界價值不菲,蒙汗藥一類的極品。楚凌疏是藥師,對這些很熟悉,也懂什麼葯的成分珍貴,這種葯她一聞就知道加了什麼。
江失說他會帶人剿匪,這個帶字就很意義深刻了。他說話的語氣雖沒有頤指氣使的意思,但也和常年身居高位的人語氣很像。
初步判定,江失非富即貴。
江失就住在隔壁,兩人交流很方便。當天晚上他就送來一套大紅禮服。
楚凌疏想,要是南宮慶知道她一下山就嫁了人,指不定怎麼打死她。
繼刀疤臉聲嘶力吼的慘叫聲后,楚凌疏再沒聽見隔壁傳來什麼大動靜,寂靜無人。
楚凌疏第一回幫人做這麼大的事,還是有些激動。江失說第一時間保護自己安危,但楚凌疏隱約聽出他話語後面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意味。
她的包袱還在張冠那。
她不能辜負恩公的信任。
投毒又是楚凌疏擅長的領域,要是失敗了哪有臉去見楚互。
楚凌疏也不想還沒等見到哥哥就出師未捷身先死。
江失排場大,第二天轟轟烈烈迎來四台大轎,敲鑼打鼓接楚凌疏出門。
楚凌疏早早穿好嫁衣。
條件有限,那嫁衣不算特別華麗,樸素無常。喜慶的大紅色,布料介於粗糙與柔和之間。楚凌疏束起腰,挺胸抬頭,銅鏡中頗有那麼一絲新娘的錯覺。楚凌疏將瓷瓶和衝天哨收入袖口,坐在床邊撫平身上的褶皺,蓋上紅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