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慶功
琉璃不會照顧人,是真的一點也不會。
她不知道魔界的、人界的生靈是怎麼活的,反正她是怎麼樣被媧皇帶大的,就照貓畫虎這樣帶雪兒,媧皇時常將她和明澈一起丟進深山老林里,讓他們自己去摸爬滾打。
於是她把琉璃閣的結界一鎖,讓雪兒在裡面自己歷練,自己趴在高如泰山的書櫃下捲縮成一個球,沉沉睡去。
雪兒在一旁翻弄書籍,書籍都是媧皇經手的,多多少少有點靈氣,有的才剛剛幻化出一團小白氣,琉璃就窮兇惡極的逼迫他們開口說話,雪兒要看哪本就自己上去照本宣科的念。
可是那幾團霧氣講話老是磕磕巴巴,自己也是剛剛學會說話,有些時候自己在說什麼自己也不知道。
雪兒遇到不懂的,他們也不知道,只好去鬧琉璃仙,琉璃睡眼朦朧的起來,三下五除二把雪兒扔出去。
出了琉璃閣,外面就是明澈的書殿,琉璃知道他多半都在這裡看書寫奏章,當他看到自己撿的小東西被扔出來時,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
四目相對了幾分鐘,終於被雪兒一句南哥哥打破。
端坐在案邊的人,一身素白,衣冠整潔,神情倦怠。手上捏著泛黃的書角,面前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青幽幽的茶,像一枝倚靠在茶案上骨節分明的梨花。
明澈晃了晃神才想起來,自己是撿了一個魔界九幽的小破孩。
看著地上周身雜亂,一頭雞窩的雪兒,明澈放下書,牽起蹲坐在地上的雪兒,順手塞了一塊點心在她嘴裡。
語氣淡淡問,「怎麼出來了,吃藥了嗎?」
「……沒有。」
「……」
一股清苦的氣息襲來,措不及防塞進雪兒的嘴裡,雪兒下意識要吐。
「不準吐。」
「……」雪兒強忍著吞了下去,臉皺成一團。
然後是一陣香甜氣息湧上鼻腔,軟軟糯糯的糕點被塞進來。
於是前面被塞藥的痛苦都化作滿天清甜。
聖女從來不知道什麼東西叫做好吃,在魔界沒有人問過她要吃什麼,只是拿給她不吃,放久了就扔掉。只是有人來,有吃的她就很開心,甜的鹹的辣的霉變的酸的腐臭的,她都吃得很開心。後來這些事也大都忘卻了。
可是這次她是真的覺得好吃,覺得南哥哥給了她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這個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教了自己好多好多東西,覺著以後自己一定要對這個人很好很好。她學的不多,也不怎麼會造句用詞,只是這樣想,
南哥哥真真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好人了。
「吃了葯就繼續看書,琉璃怎麼把你扔出來了。」
「不知道。」
「詩會背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風聲蕭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明澈點點頭,有一些沒一下順著身旁小女孩的頭髮。
「今天學寫字,過來。」
「雪兒可以先學南哥哥名字嗎?」
「可以。」
「那南哥哥叫什麼名字呀。」
「明澈,媧皇取的。」
「那為什麼琉璃姐姐叫南哥哥長炎呢?」
「那是……羲皇賜字。」
「羲皇……」
「上古天地混沌,孕育創世大神女媧,人首蛇身。她同上古山川水陸大地江河一同而生,與天齊壽。羲皇是她的兄長,曾經上古那片混沌天地的主宰,伏羲大帝。」
「複習大地?」
「……」
明澈知道其實雪兒什麼都沒聽懂。
……
「長炎。」琉璃不一會也從半空中飄出來。
「什麼。」明澈抬頭。
「慶功宴開始了,小東西不能帶去吧,帶出去不安全,她一身戾氣,一看就是哪裡冒出來的小妖。可是這孩子總不能一直這樣關著吧,關出病來怎麼辦?」
「等在南宮滋養些時日,便可以消去戾氣。屆時我會給她一個新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南宮。」
「這樣甚好!雪兒,乖乖在南宮等著,我和南哥哥要出去做事了哦。」
「不——」,雪兒一把死死拉住明澈的衣角。
「鬆手。」明澈回頭俯視著女孩。
「要回來。」女孩抬頭倔強又委屈的看著他,兩隻爪子緊緊扯住明澈的衣服,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小獸。
「回來回來,當然會回來啦!」琉璃連忙拉過女孩的手,蹲下來摸摸她頭,道,「乖乖在家等著好嘛?」
「會回來嗎?」雪兒抬起頭來,略帶恐懼又可憐巴巴的望著明澈。
「會。」明澈淡淡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
彩霞從東方飄出,紫氣東來。
坐落在仙府叢中有一座最輝煌的宮殿,那些其他的仙府在金色的光暉下,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恰似一座金色的島嶼。金黃的琉璃瓦在紫氣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鳴鐘擊磬,樂聲悠揚。
仙人們優雅落座,觥斛交錯。
「今日同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鎮南大將軍明澈,剿滅魔族,厥功至偉,當受封賞。明澈,你想要什麼。」
玉帝是真不知道要送他什麼了。
九百多前,魔族突然近犯,南將軍憑一人之力抵禦萬千魔兵,硬是讓魔軍連大門都沒有入。
那時他記得自己賞賜了無數金銀珠寶,在天道上拉了幾十輛馬車,冊封其為鎮南大將軍,掌管天兵數十萬。
八百年南蠻暴亂,妖族橫行。南將軍得令親征,所到之處血流成河,戰無不勝。
那時他記得自己冊封他為天界戰神,掌天界刑法,賞賜了無數靈丹妙藥。
後來還有無數次打不完的戰,他能想到的稀奇古怪的都賞賜都賞了一遍,可是南將軍基本上都只收一車禮。
他真的想不到該送什麼,現在的南將軍權傾朝野,戰功赫赫,軍功堆了一籮筐,軍權如日中天。他不想賞也不敢賞了。
「臣無所求。願四海昇平,河清海晏。」
「南將軍心懷天下,朕何德何能,受大將軍以效勞。」
「陛下言重。」
「南將軍之功,朕不賞,恐難堵天下悠悠眾口,南將軍還是細細思慮一番。要個什麼封賞吧。」
「……」明澈居然真的很認真坐在席前,想了一會兒。
「臣請求去崑崙一趟。」
「崑崙?是去看望芙蕖吧,你們也算是舊識,如今他遠守神山崑崙,也該去瞧瞧了。」玉帝臉上並無異色,仍然是一派和睦。
「不是去看他。」明澈頓了一下,淡淡說道,「媧皇曾在琉璃閣內得一書靈,名喚琉璃。」
「不錯,朕有印象。」
「媧皇遠逝時琉璃還未曾佩劍,未曾配有自己的靈器。此行崑崙,為其選一靈劍。」
天界的仙子仙君們,到了一定的階段,都會去崑崙神山去求一把完全屬於自己的武器,這個過程被人稱作求劍。當然,此求劍非彼求劍,求劍不只是求一把寶劍,而是去尋一把屬於自己的武器,不僅僅只是劍。
「好,朕允了。那啟程后南天諸多事務,就暫由太子夙鸞代理。」
其實這根本不算是賞賜,那帝王沒有誠心想賞,那將軍也不是真的想要,所以各自就為對方找了個台階下,其實是明澈早就明白天帝的意思,大功不得不賞,怕寒了一幹將士的赤心,可是又實在是不想賞不敢賞,於是他很自覺給天帝找了個台階,要了個可笑的賞賜。
天界的凌霄寶殿一時死寂一般。群臣們覺得在這時,好像說什麼都顯得生硬多餘,氣氛有些微微的尷尬。
「謝陛下隆恩。」明澈面無表情行了禮又坐回席間。琉璃躲在琉璃閣里,琉璃閣與明澈心脈相連,所以琉璃可以通過閣子聽到明澈那邊的狀況,於是用音在他耳邊問:「長炎,你真要給我求劍?」
「不是。」長炎毫不留情的回答道。端上一杯已經被他默默化成茶的美酒。
「……那你去崑崙幹什麼。」
「……聽說媧皇在那裡,去看看。」
「媧皇的墓不是不讓看嗎?你到底要去幹什麼?再闖一次崑崙?」
「與你無關。」
……
西軍宮的一場送行宴也舉辦得十分盛大。金色的琴弦猶如落地牛毛細針,將士們披盔戴甲,手中都端著一杯送行酒。
為首的女首領一身輕甲,英姿颯爽。髮髻高高捆作馬尾,一臉嚴肅。
「兄弟們,今日一去不復返了。」女子一雙湛藍深邃的眼睛,她身旁站著的芙蕖拎著酒壺靠在高台上,懶懶散散的吟了一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女子轉頭皺著眉看了他一眼。
芙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今日一去,本君,昆崙山神,名芙蕖,字正儀,代崑崙八荒上古亡靈,為爾等送行。此去蠻荒為誅仙屠神,望大家各自珍重。」
「好!」有人喝彩,萬千將士一齊喝酒摔碗,氣勢滔天,去意已決。
浩浩蕩蕩的軍隊悄悄的從南天門出發了,他們穿著普通平凡的盔甲,拿著普通的刀劍,踏最爛的蠻荒路。他們要到傳說中的南界之巔南冥,極寒之地,尋找從來沒有聽過的天地一樹,上古第一個生靈。然後憑藉自己低微的幾百年、幾千年靈力,將其斬殺。
為什麼?
他們也不知道。
沒有目的,沒有預計。
只是九重天的謠言里,說天地一樹已成人形,天帝要的,不過是那顆上古邪神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