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飯之恩

第10章 1飯之恩

拂曉,風雪漸歇,入眼處儘是白皚皚一片。蒼茫大山上,偶有不畏嚴寒的動物穿梭其間,似在覓食,給這單調的雪景平添了幾分生氣。

廟內餘燼猶在,只是已擋不住雪后寒意的侵襲。

徹夜未眠的人們並沒有多少睡意,他們的目光都落在那個閉目養神的書生身上,不曾離開。

左明丘見時候不早,起身來到婦人身旁,恭敬施禮道:「夫人,天色不早,我們該上路了。」

婦人微微點頭,卻把手中嬰孩交給老僕,施施然來到李默書面前,道了個萬福,又拔下頭上玉簪,獻到李默書眼前,說道:「昨夜多謝先生出手相救,賤妾身無長物,只這玉簪是先夫所贈,還值些銀錢。我知先生是神仙中人,看不上這些腌臢之物,賤妾只想表些心意,還請先生笑納。」

李默書自幼在將軍府中長大,見識自是不凡,一眼便知這玉簪不是便宜之物。

婦人並不美艷,但眉眼輪廓十分雍容,舉止端莊大方。於這落難之時,也不見絲毫慌亂,出身恐怕不凡。

這等人物,身邊卻有妖魔相隨,倒是勾起了李默書的好奇心。

李默書接過玉簪道:「夫人的心意,李某收下便是。敢問夫人一行打算去往何處?」

左明丘一驚,正待阻止,卻聽婦人直接道:「先夫遭奸人陷害,我們孤兒寡母亦被人追殺。無奈之下,我等欲借道陳國,南下允國投親。」

李默書笑道:「巧了,李某也去陳國,不如我們同行如何?」

婦人道:「先生願與我等同行,自是賤妾的榮幸。」

就這樣,李默書加入了這一行,並把黑馬讓給婦人騎行。

山路崎嶇,又加上積雪深厚,行路自是難上加難。縱是武林高手,也不可能時時以輕身功法行路,所以行進速度十分緩慢。

李默書踏雪而行,卻不留痕迹,看得司馬衡等人心中嘖嘖稱奇。

午後小憩,李默書於樹下打坐。不消片刻,竟有幾隻松鼠從雪白中探出腦袋,跳落李默書肩頭,在他身上盤桓不去。

左明丘詫異道:「李先生明明在那,可為何給我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他便是這山間樹木,林中深雪。松鼠最是畏人,竟與他如此親近!」

司馬衡道:「我等武人修己身,但聽說仙家修道法,道法自然,與天地最是契合。李先生既至武道盡頭,恐怕已入了仙家門徑。嘿,常說這世上有仙,卻太過縹緲,沒想到我等竟能親見,也算是一段緣法了。你我自恃武藝超群,卻不及凌夫人萬一。李先生若想對我們不利,便是百十個司馬衡在此,又有何用?」

左明丘深以為然。

消了戒心,如此行了兩日,大家漸漸熟稔起來。

司馬衡等人慢慢發現,除了那一身恐怖修為令人敬畏,李默書還真就如書生般儒雅隨和,毫無架子。有人壯著膽子向他請教武學,他也一一解答,並無半點不耐。

而李默書也將這群人的來龍去脈,摸了個七七八八。

凌夫人是武朝鎮國大將軍凌雲的續弦,月前,武朝隆逸皇帝一道詔書,以萬壽節之名將凌雲從邊疆召回。誰知慶典之上,隆逸皇帝突發殺機,以通敵之名將凌雲拿下。

與此同時,數千禁軍將鎮國將軍府圍個水泄不通。一場屠殺,鎮國將軍府血流成河。除了眼前這三人,將軍府上下四百餘口無一生還。

說起這鎮國大將軍凌雲,那也是傳奇人物。

十五歲入行伍,

隨其父鎮守北疆,抵禦北方蠻族,立下無數功勛,三十二歲便封了鎮國大將軍,統領三十萬大軍。

當然,代價是巨大的,其父其兄以及原配妻子皆死於陣上。便是他自己,也是數次死裡逃生,可以說是滿門忠烈。

凌雲不僅在軍中,在百姓之中也有巨大威望。在這風雨飄搖的大武朝中,他是定海神針般的存在。

而今諸侯並起,晉室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是忌憚凌雲的三十萬大軍才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凌雲一去,晉室再無顧忌,怕是要天下大亂了。

且說老僕護著凌夫人來到千金鏢局,大當家段千帆想也不想便接下此鏢。段千帆也是一方豪傑,哪裡不知這是最後一鏢,於是連夜遣散了千金鏢局,只留數十精銳高手護鏢。三大鏢局之一的千金鏢局,一夜消散。

只可惜,段千帆還是低估了晉室的決心。他沒想到前來追殺這孤兒寡母的,竟是天下第一的傅青虹。

段千帆亦是宗師高手,但哪裡是傅青虹的對手?好在關鍵時刻,司馬衡殺到,才保下這孤兒寡母。

與雲山論劍的其他宗師不同,司馬衡出身行伍,但天賦異稟,於殺敵之時自悟秋風刀法,修為一日千里,不到二十五歲便入了一品。

他與凌雲年齡相仿,惺惺相惜,對他最是敬重。

知道凌雲遭逢大難,司馬衡自不會袖手旁觀。

奈何傅青虹修為日益精進,距離天境已經不遠,司馬衡雖能勉力支撐,卻也不是對手。

於是段千帆當機立斷,帶領千金鏢局二十多名高手捨命斷後,才讓司馬衡一行逃了出來。

李默書聽了也是敬佩不已,江湖兒女多豪情,千金鏢局取一諾千金之意,段千帆及鏢局眾人捨身取義,只為守護自己心中的道義。

據左明丘說,段千帆只取了一個銅板,大笑道,沒有凌將軍這些年在塞外浴血奮戰,哪有他們在江湖上肆意快活,但生意歸生意,他也得向兄弟們交代,這枚銅板就當報酬了。

這些時日只顧逃亡,連兄弟之情也來不及追憶。此時說起,左明丘忍不住潸然淚下。

司馬衡敬道:「段兄是條漢子,待我刀法大成,必斬傅狗狗頭,祭奠段兄!」

李默書沒有接話,他的立場眼界與司馬衡等人不同,不會參與進去。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留下劍譜的前輩為了道,引天地靈氣入體而死;自己為了證道,散去多年苦修內力,皆是如此。

他雖敬佩段千帆,但不至於替他報仇。

只要他願意,去金鑾殿上斬了隆逸皇帝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又如何?

斬了隆逸,還有隆二、隆三,天下依舊會大亂。

天下事,讓天下人去解決。他已超脫,不必為此煩惱。

相比之下,他更關心的是那個老僕。

凌家遭受滅門之災,他們三人卻能逃出生天,這本就不尋常。

卻在這時,老僕佝僂著身子走了過來。

他朝李默書一揖到地,說道:「老朽有些話,想與先生單獨談談,可否請先生移步一敘?」

李默書倒是有些意外,便與老僕來到無人處。

二人都沒有開口,而是相互打量起來。顯然這一路上,二人早已心照不宣。

終於,老僕緩緩開口道:「老朽雪寐,是一隻犬妖。敢問先生同行,是否為了老朽?」

李默書笑道:「也不全是,李某確實要去陳國。」

「先生既要斬妖除魔,卻為何遲遲不動手?」老僕問道。

李默書道:「因為我不確定你的目的,你若真要害人,想必不至於等到現在。所以,我在等你來找我。」

老僕目中精芒一閃而過,悵然道:「先生那夜一劍斷風雪,原來也是給老朽看的。不過先生與別的仙人,的確不同。」

李默書好奇道:「哦?有何不同?」

「老朽以往遇見仙人,不問青紅皂白便喊著斬妖除魔。也幸得老朽有些逃命手段,否則早成了劍下亡魂。」老僕道。

李默書道:「我對妖怪並無偏見。與妖怪相比,也許人心險惡的多。可你將這些凡人卷進來,又作何解釋?」

老僕一聲嘆息,忽地搖身一變,竟是化作一隻一人長的巨犬。巨犬身上傷痕纍纍,看上去隨時就要倒下。

有不知年月的老傷,也有猙獰可怖的新傷。

這巨犬顯然就是老僕的本體,只是他化成人形時,以障眼法掩去了傷勢。

李默書意外道:「這是怎麼回事?」

巨犬口吐人言道:「那夜最慘烈一戰,其實發生在我這邊。將軍幼子是九世善人,身具大緣法,妖魔食之可增千年修為。世人皆以為凌雲之死是晉室操控,其實是妖人看上將軍幼子了。那夜我勉強護著夫人離開,身受重傷,實在無力再送她出城,只得找到千金鏢局。司馬衡的出現,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李默書想不到還有這般緣由,只是想讓他相信,自不會這般容易,便問道:「將軍幼子既是九世善人,你近水樓台,竟就此放過?」

巨犬道:「五世前,我還是一條土狗。也是前幾日那般大雪之夜,我饑寒交迫,差點凍死街頭,是他給了我一碗肉飯,才讓我活了過來,並給我賜名雪寐。後來機緣巧合下,我修鍊有成,化成人形,第一件事便是來報恩。他許我一飯之恩,我護他三生三世。這一世,便是第三世。這一世之後,他便可脫去凡胎,自證為仙!」

李默書沉默下來,他口中說著對妖怪並無偏見,但一直以來讀的雜談之中,對妖魔鬼怪之流大多貶低,印象其實不太好的。

卻沒想到,第一次碰上妖怪,竟這般忠肝義膽。

一飯之恩,守護三世!

便是人類,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他遊歷江湖,見多了以怨報德,農夫與蛇的故事,卻不想這等溫情一幕竟發生在妖怪身上,著實令人唏噓。

只是這終究是一面之詞,李默書自不會全信。

巨犬似是知他所想,開口道:「我知這是一面之詞,難以取信。先生若要斬我,在此斬了便是。我只求先生能護凌家母子一行,至死難忘。」

李默書笑道:「你也不必激我,李某行事但求問心無愧,殺人時也從不手軟。你之言辭雖不可盡信,卻也有可信之處。若如你所說,那妖邪定不會罷休,此一路山高水長,等他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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