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悲情的主角
經過法庭幾個小時的調解,在雙方親友對杜少友不停地的指責和咒罵聲中,原告凌媛與被告杜少友達成了離婚協議。
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的杜少友,面對著凌媛深深地彎下腰鞠了一躬:「媛媛,讓我對你說聲對不起。我做錯了,後悔也來不及了,世上沒有後悔葯,我們這一輩子都無緣了。我就是個混蛋,不佩擁有愛情的。對你造成的傷害,我沒有辦法再彌補了,也沒有機會再挽回什麼了,我只能說聲對不起了。」
杜少友又轉頭望了一眼法庭外氣忿不平爭執不休的雙方親友,有些傷感地說:「我決定了,明天我就離開林場,不管去哪裡打工都行,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我也沒有臉再留下來,我只能以自己離開的方式,來減輕自己對所有人的傷害。」
杜少友說完又紅著眼向凌媛深深地鞠了一躬:「真的是對不起了,請你自己多保重吧。」在調解筆錄上籤完字,他又看著書記員小王輕聲地問道:「還有什麼需要我簽字的嗎?」小王耐心地說:「你還要再稍等一會,離婚調解書正在列印,等簽收完調解書,你們的事就可以結束了。」
等小王將調解書當庭送達給原被告雙方之後,杜少友有些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法庭。在法庭外的院子里,等待他的是一雙雙鄙視的目光和圍觀人群中飛過來的唾液。
杜少友硬著頭皮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他正垂頭喪氣地蹲在院子一旁的角落裡。這個平常性子火爆,說話總是高聲大氣的漢子,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那種霸氣,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般地萎縮在那兒。那張久經風霜的面孔,因為傷心和絕望而有些扭曲,像是在無聲地哭泣,又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心裡的怒氣。
杜少友低著頭獨自走出了法庭外的院子,聽著背後不停的叫罵聲,他邁著有些麻木的雙腳機械地往前走去。他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麼,但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時光,過去的那個他,已在自己親手簽下的那些法律文書中結束了。
沒有人注意到,遠處有一個身影,在樹林中閃了一下,低頭走路的杜少友沒有在意,那個影子卻悄悄地跟上了他。直到形單影隻的杜少友離開林間的大路,拐了個彎,走上回村的小路,她才毫不掩飾地笑起來,繼而又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就叫報應,誰讓你們凌家都欺負我一個女人。」
院子里的人群漸漸地散去了,法庭又恢復了平靜的氣氛。法庭聘用的保安老李是林場的退休職工,他一邊打掃著院子里四處丟棄的煙蒂和雜物,一邊整理著被人群弄的東倒西歪的幾盆花花草草,有些慶幸地自言自語著:「還好,真是萬幸,都沒有骨折,不然就太可惜了。好好的花草,招誰惹誰了啊?」這幾盆花草都是他從自己家裡搬來的,也因此就格外地珍惜。
東方思義輕輕合上了卷宗,放到辦公桌的一角。
「這幾本卷宗帶回去可以直接歸檔嗎?」書記員小王望著還陷在沉思中的東方思義問道,東方思義抬起頭,望著小王說:「整理一下,裝訂好了,回院里后就送去檔案室歸檔吧。」
在法院檔案室的庫房裡,幾十年累積的各類案件卷宗材料被分門別類地編號,存放在一排排智能檔案密集架中,這件離婚案件也將和那些作為長期保存的十幾萬件卷宗材料一起,靜靜地躺在一組一組的柜子里,直至保存期限屆滿后被按程序銷毀,或許再也不會有人問津,他們的故事也將很快就會被人們忘記,
不會留下一絲兒痕迹。
臨近傍晚的時候,結束了一天的巡迴審判工作,大家都上了車,踏上了歸程。山路彎彎,春天的林區是連綿不斷的畫廊,如畫般的風景重重疊疊地展現在眼前。
車行在盤山公路上,一幀幀變幻無窮的山水圖迎面撲來,讓你有應接不暇之感。司機小吳全神貫注地駕駛著越野吉普,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的道路,不敢有一絲疏忽,只能透過車窗貪婪地呼吸著林間瀰漫著山野花香的新鮮空氣。
轉過一個急彎,小吳終於鬆了一口氣,望了一眼車窗外的風景情不自禁地讚歎道:「真是世外桃源啊,要是能給我選擇,我願意一輩子呆在這裡。」坐在後排座位上的東方思義笑了:「你這是被大山傳遞給你的信息素迷惑住了。」
小吳一邊開著車,一邊疑惑地問道:「信息素?那是什麼東西啊?庭長又要讓我長見識了。」
東方思義看著窗外千姿百態的林木和花草,幾隻偶爾停留在路旁嬉戲覓食的鳥兒,在車前方不遠處驚飛而去。東方思義向小吳解釋起來:「信息素又稱費洛蒙,指的是由個體分泌到體外,被同物種的其他個體或其他物種個體通過嗅覺器官察覺,使後者表現出某種行為,情緒,心理或生理機制改變的化學物質。這種化學物質可隨風飄逸,再借空氣流動快速的傳播到各處去。它是動物界包括人類、哺乳動物、昆蟲等同物種之間相互溝通,併發出求偶、警戒、社交、合作等訊號的訊息分子。舉個例子,一隻蜜蜂發現了花源,它可以通過散發某種信息素來召集同類,使分散在遠處的蜜蜂很快便蜂擁而至。再舉個例子,如果大山有生命的話,它通過自己身上的花草林木等等散發出來的各種信息素,讓嗅覺靈敏的小吳因此產生了生理和心理上的反應和共鳴,從而有了要隱居大山的願望。」
小吳不由地笑起來感慨道:「真是太神奇了,大自然總是能讓我們感受到生命的種種魅力。」
一隻蝴蝶在車速變慢的瞬間被一陣山風帶進了車內,它扇動著五色的翅膀,茫茫然不知要往哪裡飛了。書記員小王小心翼翼地雙手捧住它,重新將它送出了車窗外,望著消失在車後方的蝴蝶,小王轉頭看著東方思義說:「庭長,你說今天的這件離婚案是不是也與信息素有些關係啊?」
東方思義微笑著說:「你要是有興趣,可以把它作為一個案例做一些研究,或許會從中發現一些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我從事婚姻家庭案件審判將近二十年了,也是第一次遇到這一類的案件。一個新郞竟然丟下了青梅竹馬的新娘,在新婚之夜從洞房裡消失了,在一般人看來這肯定是鬼迷心竅了,這個鬼迷心竅的過程,是否就是一種信息素在起作用呢?我只是一個習慣於從法律和道德的角度來審視和裁判婚姻家庭案件的法官,不是心理學專家,也不是化學專家,對有關信息素之類的作用只是一知半解,不敢妄下結論啊,但這個案件無疑讓我對婚姻家庭類糾紛案件有了一種全新的認知。」
越野吉普車駛離盤山公路之後,天色便漸漸地黑下來了,大山在車后變成了深黛色的濃重的影子。小吳打開了車前燈,輕鬆地打了個轉向駛上了高速公路。
東方思義微微半閉著眼睛,他想起了托爾斯泰的那本著名長篇小說《安娜·卡列尼娜》,「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爾斯泰在書中用短短的一句話便概括了愛情和婚姻的眾生相。
即使人類經歷了不同的歷史階段,不同的文明發展時期,婚姻當事人所屬的社會階層有別,所處的社會地位不同,民族不同,風俗不同,但人們在婚姻中所表現出來的人性,總是可以找到共同的影子。所以,當人們抱著一種旁觀者的態度來看那些形形色色的悲劇的時候,也總是能從中獲得一種心靈上的共鳴,引發心靈深處的沉思。
幸福婚姻的密碼其實非常的簡單:相互信任、相互包容、相濡以沫。而不幸的婚姻卻是千奇百態的,有的讓你扼腕嘆息,有的讓你唏噓不已,有的讓你啼笑皆非,有的又讓你百思不解。
「我們暫時不討論法律問題,單從人性的角度來看,你們說說,這起離婚案件的悲情劇中,誰應是悲劇的主角?誰是最傷心的人?誰是最可憐的人?誰又是最值得同情的人?」
小王思考著:「我覺得悲劇的主角當然應該是本案的原告和被告,說實在的,原告遭遇這件事之前是始料不及的,而被告也並不是想要發生這樣的事。他是因為婚前行為不檢點,導致了一時被脅迫,一時被迷惑,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比如,那個伊松娟可能在給他喝的水裡下了葯,這只是我的一種猜測,是沒有任何證據來證明的。真正是一失足而成千古恨,杜少友在那樣的情況下,已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司機小吳一邊集中注意力開車,一邊插話道:「作為一個現場的觀眾,我發現凌媛的父親是最可憐的人,他的女兒被人如此欺負,卻找不到還手的人,真正是有力無處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的發。我注意到了,這個父親是哭也哭不出,喊也喊不出,真的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本來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喜事,硬是被別人攪成了一出鬧劇。」
小王非常贊同地說:「我同意你的說法,老凌的確是最可憐的人。相對而言,杜少友的父親卻是最值得同情的人,因為他要因此而背負教子無方的罵名,這個罵名再也無法擺脫,會跟隨他的後半生,會攪的他的晚年不得安寧。當然,他也可以不在乎,不過從他的今天的表現來看,他是一個重情重義重名聲的人,不可能不在乎,而是非常非常地在乎。因此,他才是最值得同情的一個人。至於悲劇的女主角凌媛,當然是最傷心的人,她與杜少友青梅竹馬,卻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肯定是接受不了的,這個傷痛即使不能說會伴隨她的一生,至少也會讓她痛苦很長一段時間的了。」
東方思義望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景緻說道:「你們說的都不錯,在社會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每個人都會因自己的角色而承擔一定的責任,以及相應的喜怒哀樂,你們的分析是符合他們自身的角色的。但是,你們都忽略了一個人的存在,她才是這個悲情劇的真正的主角,真正的幕後之手。這一切都好像是由她一手導演的,她才是這個悲情劇的始作佣者。」
小王和小吳幾乎同聲說道:「這個人就是伊松娟。」
東方思義意味深長地說:「這個人雖然沒有出場,卻處處都有她的影子。我想,以後,我們或許還會遇見她,因為她不會就些善甘罷休,肯定還會有新的故事,即使她不肯直接出演,也會如今天這般地在幕後導演的。」
(下期預告:第四章悲劇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