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夜（下）

宗谷翻了個身，發出一點動靜，床上的少女又望了過來。

「宗谷。」

「嗯。」

「你困了嗎？」

「……」

心裡有太多在意的事情，他還沒到犯困的時候，但現在無論如何都該睡了。

——他不睡，床上那隻好奇的猛獸也不會入眠，從躺下到現在，兩人已經聊了兩個多小時。

「嗯，我想睡覺了。」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呢……」

黑暗中亮起一團光，「誒，都已經凌晨三點了嗎！」

「……」

宗谷閉上眼，「雖然明天不去學校，但起床太遲的話，到了晚上也會睡不著的……別忘了，後天還有入學考試。」

桐野茜立即丟下了手機。

「……晚安！」

「晚安。」

他也在醞釀睡意，不斷用「外面的事只需要知道結果即可」這樣的理由來說服自己，而實際的情況卻是越想越精神。

他又睜開雙眼，望向什麼也看不見的天花板。

夜半三更不語時，萬籟俱寂，當視覺暫時退居其次，黑暗中的一丁點聲音也變得明顯。

窗外簌簌雪落，伴隨著寒風的低號。

「……」

宗谷的注意力卻不自覺地集中到床鋪上，聆聽著更加細微的呼吸聲。

平緩而規律，大概是睡著了。

他緩慢地翻了個身，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背對著床鋪。

作為在兒童福利院長大的孩子，無論願不願意，和女孩子睡在同一個房間這種事他早就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反而在桐野茜這邊，據她所說，他還是第一個進入這個房間的同齡異性——桐野家的舊宅房間眾多，親戚家的男孩子都沒機會到這裡來。

要說她對他毫無防備的話，在走進這個房間的時候，她就給他看了看藏在床上的竹刀，直言自己練過幾年劍道；

但他要是真有歹念，這種過早暴露的威懾簡直形同虛設。

天然么？

宗谷不想用這種片面的屬性來定義任何一個女孩子，畢竟他與許多異性一起長大，見識過她們從不展示給外人的另一面；

他只希望桐野茜能稍微認真一點地將自己當成異性來看待，至少要有一些距離感，否則將她視為恩人的自己，偶爾也會覺得不知所措。

除了儘早讓自己的生活回歸正軌，他現在沒有多餘的想法。

「……」

戴了一個多星期，胸口的護身符早就沒有什麼存在感，宗谷拿在手裡捏著，緩緩吐出一口氣。

說到底，讓事情陷入如今這般田地，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自己這具不斷散發著黃泉氣息的身體。但追根溯源，則要怪到幾千年前逃出黃泉的創世母神伊邪那美頭上。

若不是她，自己也不會從人世掉入黃泉；

沒有流落黃泉，他也就不會吃下那裡的食物、沾染上黃泉氣息，乃至逃出生天後仍要面臨無盡的追捕。

更重要的是，自己不失蹤，福利院的那位老師也就不會引咎辭職，甚至沒有留下一點可以聯絡的線索。

【「喜歡我？……你還真是大膽呢。」】

緊捏著護身符，宗谷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橘老師……」

朝地上瞥了瞥，睡眼朦朧的桐野茜又合上雙目，繼續睡了下去。

......

咚、咚、咚——

「茜……」

「茜——」

「茜！」

「唔……」

腦袋陷在枕頭裡，

任門外呼喚不斷，桐野茜也沒有多少要蘇醒的跡象，直到身體也被搖晃起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站在床頭的人，她立即清醒了。

「宗……」

「噓。」

宗谷豎起手指，示意她噤聲，又指了指房間的門。

「茜，你在裡面嗎？」

「啊……我在。抱歉！」

桐野茜揉了揉臉，讓自己清醒得更快一些。

「我剛睡醒……」

門外的桐野慶子也鬆了口氣。

「真是的，不是讓你不要學習到太晚嗎……為什麼把門鎖起來了？」

「秘密！」

「是嗎。給茜五分鐘的時間把秘密藏起來，媽媽等下要進來打掃房間。」

「……」

宗谷頓時兩眼發直。

他也是剛剛才被驚醒，現在卻要開始考慮如何隱蔽地從二樓露台上跳下去。

偏偏雪后陽光明媚，彷彿要讓一切無所遁形。

「好~」

桐野茜看了他一眼，一邊用手勢示意他安心，一邊繼續回應著。

「再睡半個小時就起來——」

「白天睡得太久，到了晚上又要睡不著了。」

「沒事的啦。」

桐野慶子也沒堅持，讓宗谷稍微放下心來，「茜，爸爸準備開車帶我們去京都，不要讓他等太久哦。」

「誒，京都？」

「去吉田神社，為茜明天的入學考試祈禱。佐藤叔叔不是說那裡很靈驗嗎？」

「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吧，早點起床。」

又念叨幾句，她總算是下了樓，房間的兩人同時鬆了口氣。

「宗谷。」

桐野茜坐起身，望著落地窗前整理地上被褥的宗谷，「你要一起來嗎？」

「京都？」

「嗯嗯。去過吉田神社后，還可以在京都逛一逛。」

「不去。」

宗谷搖搖頭，拒絕得很乾脆。

「好吧。」

桐野茜也沒在意，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不管去不去，宗谷現在都不能出現在我的房間里呢。我先去樓下看看，給宗谷找出去的機會。」

他深深吸氣，「拜託了。」

她笑了一下，透過窗帘縫隙，望見了外面的湛藍天空。

「這麼好的天氣，-惡靈應該也已經被消滅乾淨了。」

宗谷回眸凝望，心頭的烏雲也跟著散去不少。

「嗯……大抵一切順利。」

桐野茜也沒換衣服，穿著睡衣、頂著一頭睡亂的頭髮就去了樓下。

事情似乎從一開始就很順利，「爸爸呢？」

「茜，頭髮……」桐野慶子有些無奈，「爸爸把車子開去檢查了，馬上就回來。」

女兒過來抱住她的腰，「我餓了。」

「先去洗漱……」

兩人一起去了廚房，她當然看不見女兒在背後不斷招手、示意宗谷趁機離開的小動作。

找到藏起的鞋，再躡手躡腳地離開桐野家，宗谷重新暴露在陽光下，難免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

「要是丟了居酒屋的工作就麻煩了……」

房子另一邊傳來隱約的引擎聲，似乎是開車去檢查的桐野宏幸回到了這邊。

他從昨晚過來的那條石階小路返回，直到走進桐野家舊宅的院子，一路上也沒遇到別人。

大約半個小時過後，他在院子外見到了重新打扮過的桐野茜，開著車的桐野夫婦在路口等待著。

「宗谷，要去京都看看嗎？」

積雪覆蓋的院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兩人相視一笑。

「下次吧。」

桐野一家離開后，宗谷正準備回去繼續自習，忽然發覺道旁的灌木叢間有些不尋常。

「……」

撥開積雪，望著遍體鱗傷、雙目緊閉的巫女，他忽然對昨夜那場風波的結果產生了另外一種極端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