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雪

按部就班，時間很快過去了一個星期。

桐野家舊宅，宗谷獨自坐在作為客廳的和屋裡，面前的矮桌上攤放著中學教科書和對應的筆記，他正在自習。

這段時間，他白天在家裡學習，傍晚到深夜在居酒屋打工，而除了帶他熟悉環境的第一天，桐野茜之後就沒再去過店裡，在家安心備考，兩人的生活都過得十分規律。

大部分時間，宗谷都是一個人待著。

獨處的好處是容易靜下心來，或許也是因為基礎良好，複習進度要比他預想的快得多；

缺點則是學得太投入的話，一不留神就會忽略時間的流逝。

好在這兩天到了一定時候，就會有人過來「打擾」他。

「宗谷——」

「……」

宗谷回過神，抬眼望了望外面的院子，才發現日已西斜。

沒過一會兒，從玄關響起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了客廳。桐野茜放下書包，在他身後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辛苦了。」

回頭打了聲招呼，宗谷將兩張書籤分別夾進書和筆記本里，收拾起了桌子。

她放學後來到這邊，也意味著快到他的工作時間了。

「那是書籤？」

桐野茜眼尖，很快注意到了不尋常的地方。

「嗯。」

「什麼時候買的？」

「自己做的。」

「誒……給我看看。」

宗谷隨手拿起筆記本，連帶著書籤一起遞到身後。

她翻開看了看，「宗谷已經自習到這裡了嗎，真快呢。」

「數學比較簡單。」

「早一段時間逃出黃泉的話，說不定還能趕上今年的中學聯考呢。」

他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注意力從他的學習進度轉移到書籤上，桐野茜也露出了笑容。

「什麼呀……」

淡藍色的硬紙裁剪得剛剛好，線條筆直，沒有一點瑕疵；

似乎是借用了她留在這裡的筆墨，書籤正反兩面，都用漂亮的漢字寫著同一句話：

「『子不語怪力亂神』。」

「出自《論語》……」

「——我知道的啦。」

收拾完桌面，宗谷站了起來，「就是桐野知道的那個意思。」

「宗谷對這種事情真是抗拒得厲害呢。」

目光跟隨著，在他即將走出客廳時，桐野茜忽然叫住了他。

「宗谷。」

他回過頭，望著沙發上只露出了腦袋的少女。

「那個……你想去淡海高校看看嗎？」

宗谷微微一愣，旋即點了下頭。

「可以。」

再過兩天，就是她去淡海高校參加入學考試的日子了。

「要在那邊待一整天，下午考完試才能回來哦。我會準備宗谷那份便當的。」

「謝謝。」

見她沒什麼話要說了，宗谷這才前往浴室。去打工前先洗個澡，是他最近幾天才養成的習慣。

正當他想著兩天後的陪考時，浴室外又響起她的聲音。

「話說回來……」

「……」

拉下脫到一半的上衣，宗谷打開換衣間的門，一言不發地望著外面。

盯著他的胸口望了幾眼，桐野茜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笑了一下。

「抱歉。」

她提了提手上的包，「沒什麼事，我要回去了，你繼續洗澡吧。」

「是嗎。路上小心。」

「嗯。

」

聽著浴室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宗谷想了想，還是跟了出去。

少女並未察覺，低著頭快步從前院兩旁張牙舞爪的枯枝下穿過，背影有些畏縮。

「……」

他皺起了眉。

......

燈紅酒綠漸滅消，夜也深了。

「宗谷君——」

居酒屋裡，桐野慶子在吧台招了招手，叫宗谷過去。

「今天就到這裡吧。」

「……」

店裡客人還有不少，雖然心中意外，他還是應了一聲。

「好的。」

正準備去更衣室換下制服，他才發現時間還很早，甚至沒到夜裡十點。

桐野慶子讀出了他臉上的不解，從吧台里拿出一份打包好的夜宵。

「茜說她有點餓，麻煩宗谷君把這個送過去吧，辛苦你了……對了，宗谷君的那份也在裡面哦，我請客。不過跑腿我會算在加班裡的。」

「我知道了。」宗谷接過夜宵，「謝謝。」

「不用客氣。」

桐野慶子看著他，「話說回來，宗谷君這幾天和茜聊得多嗎？」

他怔了怔，「不算太多。」

「是嗎。」

她看起來有些苦惱，「我這邊也是呢。」

「我還以為是因為和宗谷君聊得多了，茜才沒什麼話對媽媽說呢。」

宗谷搖頭，「可能是因為快到入學考試的日子了，她有些緊張。」

「也有這種可能呢。」

桐野慶子對他笑了笑，「那就拜託宗谷君在吃夜宵的時候，順便開導她一下了。」

「……」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宗谷自己也有些在意桐野茜這幾天不同尋常的表現，便答應下來了。

「我出發了。」

「路上小心~」

提著沉甸甸的夜宵，宗谷獨自走在路上，忽然望了望天。

他記得自己下午出門時，還是萬里無雲的晴天，現在卻只能在重重密雲間見到被月光照亮的縫隙；

也沒起風，他卻感覺到陣陣陰寒直往衣服里鑽。

「要下雪了么。」

最後一絲月光掩沒在濃雲里，天地間寒意愈盛。宗谷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只好加快腳步。

在冰冷的街道上埋頭走了片刻，餘光瞥見路邊有道亮眼的身影，他下意識地朝那邊望去。

「……」

白袖緋袴，是前幾天曾經見過一面的小學生巫女，他記得她的名字似乎是玉子。

而她此時縮在陰影中，手裡拿著木劍，正滿臉緊張地望著他。

宗谷隱約覺得不太對勁。

目光放遠，環顧前後，這才發現自己的周圍早已布滿相同打扮的女人……全是巫女。

——圍獵。

他心裡立即閃過這樣的念頭。

緊隨著這個念頭，他也很快意識到對方的目標並不是自己。

事實上，從他闖入「包圍圈」到現在，這些巫女一直待在原地，沒有流露出半點要針對他的意圖；

如果不是玉子藏匿蹤跡的水平較差，他甚至可能從闖入到離開，都不會注意到她們的存在。

現在看來，她的緊張更多是來源於被人發現，而不是認出了他。

「玉子。」

前方距離不遠的地方，另一名巫女忽然開口了。

「冷靜一點。」

「是……」

宗谷也望了過去。

四目相對，他點了下頭。讓他略感意外的是，對方也以同樣的方式回應了。

不過也僅此而已，回應只是出於禮節，菅原京子很快移開視線，顯然沒有跟他交流太多的打算。

果然就像桐野茜說的那樣，她是個過於正經的人。

宗谷也不在意，只是對她們的目標稍微有些在意，一邊猜測，一邊從冷得讓人無法集中精神的包圍圈中穿過。

在人手如此緊缺的時候，還彙集了幾十名來自不同神社的巫女，所圖必然不小……

一抹冰涼擦著臉頰墜落，他停下腳步，仰頭望向天空。

「……」

一片接著一片，白色的精靈翩翩起舞，悄然飄落。

夜雪到底還是落下來了。

「糟糕。」

摸了摸包裝著夜宵的袋子，宗谷加快腳步，朝桐野家的方向趕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菅原京子才收回目光，又望向在他眼裡空蕩蕩的街道。

只有什麼也看不見的普通人，才能面不改色地穿過黃泉軍的陣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