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十三章 受戒
清子進入客棧,裡面嘈嘈雜雜,多是一般年紀的准和尚,沒心思用早飯,瞎熱鬧。
許多少年正圍著一個頭戴方巾,長相斯文的少年。只見他表情遮遮掩掩,聲音卻大聲,道:「寺里的僧人在客棧都有參股,所以指定我們入住這的客棧。」
又有好些中年人三三兩兩散座在客棧各個角落,竟然有一個年近五十才來當和尚的,二十齣頭的幾乎見不著。
有少年高聲附和道:「江湖上的門派都是這樣,我聽說北方几個名門大派出師的弟子連錢也不用入,只要亮出自己的名號掛在牆上,就能坐地收錢。」
「北少林也是這樣么?」問這話的是清子,在南少林地界,入鄉隨俗,提到嵩山少林都要加個北字。
斯文少年很愛成為眾人焦點,搶道:「北少林不象武當那樣有朝廷撥銀子。他們除了收俗家弟子的孝敬,還做會收錢——人在江湖飄,怎能不挨刀。平時入會交錢,一旦出了閃失,北少林幫你。」
斯文少年忽地轉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對眾人道:「聽說了么?」
眾少年早聽聞這件事,但想知道更多,拉長脖子等。
吊足眾人胃口,斯文少年才道:「北少林與丐幫青城為希佑的事吵起來了,零星衝突不下十次。」
「誰勝誰敗?」熱血少年只關心勝敗。
「沒根據的事我不瞎說。」看不出斯文少年很有品性,「但我想,天下熙熙利來利往,丐幫青城除了要回面子,更心疼的是錢。丐幫陸副幫主掌財政,青城白長老本人就是個大地主。」
有人問道:「那希佑上哪去了?」
「沒根據的事,我有興趣時也會瞎猜。我猜,希佑是『勝了拂衣去,自掛東南枝。』那兩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希佑不可能全身而退吧?呃……」斯文少年順口得嘴巴都扯歪了,猛然看到清子對自己怒目而視,咬到舌?頭。
「喂!你還是先說說為什麼朝廷單撥銀子給武當?」少年人未入江湖,卻各有一個江湖夢,又有人轉話題。
斯文少年興緻更高了:「當年張真人和我朝成祖……」小二走過來拍拍他的肩,陪個笑臉,指著牆上一塊牌子:「莫談國事」
眾人立時啞聲。
從入夜起,就有知客僧來領人進寺受戒,首批剃度受戒的是南少林寺在各地選拔的習武苗子,他們有推薦信,住店都不用錢,臉上亦是多有傲色。有個三十齣頭,胸毛濃密的男子氣憤道:「神氣什麼啊!奶?奶?的,我們這些交錢做和尚的待遇反倒差了。」
直等到下半夜,清子這一批人上下眼皮正打架時,來兩個知客僧來引領他們。清子匆忙忙把迷迷糊糊的柳燦生拉出床。從各個客棧出來會合,與清子一起受戒的一共十八人。受戒的地點在大雄寶殿。
柳燦生在路上嘰喳起來:「媽呀!好好的頭皮上燒十二個洞,那不疼死啦?」
胸毛男子道:「小兄弟,咬咬牙!出來混,這一關總要過的。」
一個相貌身材略顯猥瑣,但雙眼有神的少年問道:「我多給點錢,不燒疤,就學武,行不?」
眾人中個頭最高的少年回道:「有這個例子,不過我們身份不夠。」
清子問:「受了戒有啥好處?」
「受了戒,四年後還有一份戒牒,你就是真正的南少林出身。就可以到處雲遊,逢寺掛褡,吃住都不用錢。」斯文少年又開始侃了,「這樣就可以在江湖中行走,找事做,比如參軍、開鏢局、當有錢人家的保鏢護院……甚至做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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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通往南少林寺的路面平整寬闊,路兩邊是大片肥沃的南少林私田,良田把縣城與寺院隔得老遠。背後縣城燈火零星,前方寺院燭火通明。眾人不像是要遠離紅塵,倒像是要進入一片繁華。
終於走到大雄寶殿,月光照下一片柔色的金碧輝煌。第一道門坎比清子的肐膝都高。迎門矗著兩塊大牌,左邊寫著斗大兩個字:「放戒」,右邊是:「禁止喧嘩」。氣象莊嚴肅穆,誰也不敢大聲咳嗽。走過的天井足有二畝地大,鋪著上好的大青石,種著蒼松翠柏。再進一道大門,眾人四處張望偏殿,好傢夥!這哼哈二將、四大天王,有三丈多高,都是簇新的,才裝潢了不久。主殿剛進去,涼嗖嗖的,到處都是金光耀眼。釋迦牟尼佛所坐的蓮座,就比最高的少年還高,只能看到微閉著的嘴唇和胖敦敦的下巴。兩根一摟多粗的大紅燭。佛像前的大供桌上供著鮮花、珊瑚樹、玉如意、還有整根的大象牙……香爐里燒著最高級的檀香,聞著自己的衣服都是香的。四周一千個金佛,不知道有沒有人仔細數過?走了這麼長一段路,腿都有點酸了。
「這也太奢靡了!一千個金佛啊!四年後能不能得個回去。」就要受戒做真和尚的清子,心裡想的卻是這個主意。
清子記得希佑幫自己剃度的時候,頭髮茬把臉皮弄得有點癢,可以伸手去搔,在這卻萬萬不敢。剃頭僧已經很老了,清子心想:「做了一輩子剃頭的,真沒出息。」再一想:「就是沒脾氣才能做剃頭僧,不然哪天一個不高興,去剃頭的命都沒了。」
老和尚用溫水洗一遍光頭,滑不溜手。一定要摸不出頭髮茬子,不然香一燒,就會「走」戒,糊成一片。然後用棗泥子先點在清子頭皮上,然後用香頭子點著。第一下感覺很疼,後面就一點點減輕了。
清子是第九個受戒的,第十個,也就是胸毛男子進去后不久,就傳來殺豬一樣的嚎叫,接著是罵人聲:「我塞你奶奶!我不燒了!」
護戒僧人中有一個趕緊過來勸,好像是老鄉。胸毛男名叫屠勇夫,他在江湖中已是鏢師,只是總鏢頭愛提拔門派出身的人,才先來當和尚鍍金的。
餘下的人就怕了,問道:「很疼么?」前七個都說不疼,只有第八個和清子說第一下挺疼。第八個就是愛說江湖逸聞的少年,名字也夠貼切,百曉知。
柳燦生戰戰兢兢不敢進去。清子就「勸」道:「你敢一個人回鄉么?」柳燦生更怕一個人回鄉,他如赴刑場,進了戒堂。眾人原會傳來「喤喤」而啼的哭聲,哪想竟一點聲息也無。柳燦生待在裡面的時間比別人多了半響,待他出來,眾人就問:「你不覺得疼?」柳燦生道:「不疼。」清子正想表揚他,柳燦生又補了一句:「我暈過去了。」
燒完戒疤,都要喝一碗蘑菇湯,讓頭皮「發氣」定疤型。還要不停地走動,叫做「散戒」,寺院離客棧那麼遠,倒省下這功夫了。眾人被帶回客棧,都有些興奮,睡不著,有幾個人就要求百曉知繼續說武當舊事,百曉知一口回絕:「我很困了。」
剛眠上一會,天就蒙蒙亮,知客僧又跑來:「即刻到寺里,先寄存行李,再用膳,然後去校場拜見主持和三位首座,最後入住僧舍。」最遲受戒的清子等人心中抱怨:「我們都是後娘生的不成,受這樣的虐?待,眼剛閉上就被叫醒。」
一入寺,眾新僧被戒律僧領著去存行李,這主要是防範新僧私藏兵刃。其中一人包裹里搜出一對判官筆。戒律僧奇怪道:「寺里都不開這門功夫,你帶這個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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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傳的。」
「你有家傳的武學還上南少林幹什麼?」
「南少林出去的好混飯吃啊。」
戒律僧還是把判官筆沒收,說四年後再歸還。又見戒律僧從個頭最高的少年包裹里搜出一副棋盤翻轉察看。棋盤上有他名字,邵平。
邵平急道:「這只是一個棋盤啊!木頭做的。」
「明明是暗器,你看棋子是石頭做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誰會用這個做暗器?我看唐門的人都做不出。」
相貌身材略為猥瑣的少年把臉湊過來,將棋子對著光線仔細端詳,最後兩眼精光,下結論道:「色質純優、手感溫潤,這是上好的壽山石,市價高的很。」他還自我介紹,叫顏如玉。
顏如玉這麼一說,邵平更心疼了,說了一大堆好話才把棋盤留住了,值錢的棋子一個不存。邵平哭喪著臉。百曉知過來安慰道:「據我所知,四年後,除非東西真的丟失,一般都會還的。」
「就是好的東西才會真的丟失啊,說不定哪個首座正在挑呢。」清子主觀臆斷的插話道。忽聽屠勇夫冷硬的語氣說道:「只要你將來功夫夠高,還有什麼東西要不回來!」
戒律僧翻清子的包裹。清子猛然想起那本春宮圖,頭上立刻冒汗。好在戒律僧對書籍沒興趣,倒是對心形舍利觀察良久,連顏如玉也認不出是什麼,清子只說護身符。鬼使神差般,清子留下春宮圖,將心形舍利寄存到倉庫。
各路的新僧彙集,井然有序,穿著統一的新海青,黑色的褲腰帶,下擺綉著四個金字:「南少林寺」。光光的頭皮上都有十二個點,昨天點還是黑的,今天就脫落了,白白圓圓的,大小都一樣。
再看昨夜在客棧的中年人,沒見他們去受戒,也變成了光頭,只是戒疤是舊的。原來年年擴招,南少林寺師傅不夠用,他們是回聘的。清子這路新僧就小聲問知客僧:「我們師父哪一個?」知客僧答道:「還在路上,你們師父最遠,九華山回聘的。」
好大一個膳堂,上下三層,坐得下千百個和尚。粥是糯米粥,加了香草、蘑菇等等,味道很不錯。那麼多的和尚吃粥,竟然不出一點聲音!每層的上首都盤膝坐著一個穿著黃色僧衣的廚子和尚,手裡拿著長戒尺。哪個和尚吃粥吃出了聲音,他下來就是一戒尺。這一戒尺的輕重就歸一個自詡「食堂首座」的胖師傅管,他可是南少林寺「實權」人物,只要哪個得罪了他,指不定什麼時候在你飯里放些老鼠屎、小蟑螂什麼的,還有讓他的手下拿著戒尺往你頭上重重一拍,嘿嘿……
飯後,照慣例,新僧集結在大校場聽主持或是某個首座訓誡。在南少林寺習武,除非你真的天賦異柄,否則留寺的機會並不多。每年有新和尚,也有舊和尚還俗,有能力背景的做小住持、小廟祝……只有一小部分入了江湖。江湖中的門派分好幾類,有家族式的,有隻收一點人材專心培養的,有廣收門徒的……各門各派,尤其是幫會對人才的爭奪是很激烈的,朝秦暮楚的「叛徒」到處都是,楚才晉用之事也非止一端,今天你還是少林的掃地僧,明天也許就是慕容世家的坐上嘉賓……
通過這些天,清子漸漸知道,江湖只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進入頂層,自然叱吒風雲,但若天賦有限或不肯用功,混口飯吃也是很難的。
大校場鴉雀無聲。清子站列前排,看得清楚也聽得真切。正站著講話是戒律堂首座忘歸,他身後分居左右而坐的是達摩堂首座忘悲,羅漢堂首座忘心。住持忘塵卻沒見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