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子

第五章 父子

清子的手不住的顫抖。他方才腦子一片空白,不知是出於要早點解脫陸副幫主痛苦的好意,還是本性兇殘,一刀就這麼砍下去了。

小女乞倒是異常鎮定。蟲子本來就是她的,也許第一次看到自己培育的蟲子殺人,她蹲著,臉色微微興奮著。

希佑強忍痛苦的臉扭曲著,煞是嚇人。剩下的人販子體若篩糠,不住磕頭。希佑令他們脫下外衣,互相捆綁。清子提刀看著,有殺光他們的衝動。

他們剛走出山洞,希佑「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暈過去。清子背著希佑下山,但希佑身體太沉,山路又顛簸,希佑硬是被疼醒的。

這樣背下山,不死也剩半條命。清子搜希佑衣袋,少林寺出家真有錢!下山請轎夫,又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葯,希佑精神好轉,但右手臂殘廢。希佑報官,衙役態度敷衍,他拿出一份文碟,連知府都變得很客氣。清子越加敬重希佑,僧道社會地位不高,那份文碟應該是很大的衙門頒發的。

之後勘現場,錄口供,又花去兩天時間。因為擔心連累到家人,清子都沒露面。小女乞像跟屁蟲一樣賴上清子。

道觀肯定回不去了,清子前腳殺了人,後腳就下決心當和尚。希佑為他剃度。

「當和尚要燒戒疤嘔!你不怕疼?」小女乞趁機對清子上下其手。清子的頭型很圓,像剝了皮的雞蛋,亮亮的,還有一點點彈性。

希佑莞爾一笑,道:「到了寺里才受具足戒。」

「哎呀,原來現在剃我頭是怕我反悔!」想到身體髮膚授之父母,清子有些後悔。

清子行拜師禮。希佑受了禮,老懷欣慰,卻道:「多想等到你熟通經典,你我師徒一起專研佛法奧義。可惜,我命不久矣。」

想到希佑方才莞爾一笑大異平時,清子問道:「難道丐幫副幫主還不是罪魁禍首嗎?」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就算死了賊首,他們也不會放過我。丐幫弟子遍布天下,少林與丐幫世代交好,為這件事,要多生事端了。」希佑喟然一嘆,全無哀怨自身之意,只擔心武林又將迎來多事之秋,「我重傷的事,想必早已傳揚出去,少林俗家弟子不涉足福建,無處求援。福建頂尖高手雖不多,但對付現在的我,卻是綽綽有餘。」

清子恨恨的想,如果殺光剩下的人販子,希佑是有機會走出福建求援的。

「不如叫她……呃,你叫什麼名字?」清子指著賴在他們身邊的小女乞。

「我叫藍彩妮。好聽嗎?」她一直注視著清子的光頭,感覺很親近。

「比我家鄉的女孩好聽多了。你布個蟲陣,讓我們躲在裡面好不好?」清子不得不與藍彩妮對話時,她總是愛湊近身,清子便一點點往後退。

藍彩妮愛莫能助的表情,很委屈的道:「你也看到了,我修行不夠,發一次功很麻煩。現在蟲蟲吃過人肉,若放出來不給人肉吃,會把我吃掉的!」

希佑也道:「如果不相干的人一不小心誤闖,我們就罪孽深重了。再者,不說碰上暗器名家,就是水潑火攻,蟲陣也防不來。」

「那怎麼辦?」看透生死不等於等死。

「南少林寺同是江湖佛門一脈,我師弟希施與忘塵住持又是舊識,收容我養傷應是不難。」少林在福建不收俗家弟子,就是礙於南少林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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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佑身體虛弱,行不了海路,便雇一架馬車。車夫披著斗篷,也不還價,就上路了。

元宵將至,沿途散落的農舍都掛起大燈籠,被風輕輕吹擺著,紅彤彤遙相呼應,反添了幾分詭異。農村人休息得早,只有些孩子穿著喜慶新衣裳,提著小燈籠在街上玩耍,偶爾幾聲鞭炮響在寂靜的夜空,倒讓人心頭一跳,發起慌來。

希佑在車廂內打坐。藍彩妮手裡提著小燈籠,想探出去照亮夜路看景色,忽地一陣怪風將小燈籠吹滅,天上月光驟然一暗,隨即又亮起來,馬車劇烈的顛簸幾下。

幾乎同時,聽到農舍里、樹上、田地間傳來幾不可聞的幾聲悶哼悶響,緊接著,似有很重的東西從樹上跌落到地面。

希佑深沉的嘆息一聲,道:「罪過!施主究竟是敵是友?為何不現身一見,無緣無故徒添殺業。」

馬車停下來。月光下,就在馬身邊,無聲無息站著一個男子,臉上似笑非笑,手上提著五個血淋淋的人頭。

坐著的車夫,身上的斗篷被摘下,卻也沒了頭顱。在清子「哇」的驚聲尖叫中,卻有一張臉出現在斗篷里,在車夫垂坐的屍體邊,也沖著他們笑。

這張臉明明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但他明明站著,卻只比無頭車夫的上半身高出一點點。

車下男子對希佑略一欠身,權當行禮,道:「我的來意大師大概猜到了。這六個不自量力試圖截擊大師的宵小不必有勞您親自動手。有我在,擔保在福建沒人敢動您一根寒毛!」

希佑下車,接過五顆頭顱,準確的找到屍體,將頭顱安上,對男子道:「希望施主明日能將他們裝殮。」

男子全不將死人放在眼裡,道:「我早年自恃勇武,樹敵無數,妻子臨產時被仇家追殺,受驚嚇而死,只留下這……『長不大』的獨子,還望大師收他做俗家弟子,傳以《洗髓經》。」他臉上不見喜怒,聲音卻是激動更咽著,「大師對追殺您的賊人尚且憐憫,對小兒所受之苦卻視而不見么?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望大師垂憐!」

希佑無奈道:「俗家弟子不傳《洗髓經》,斷不能在我這裡壞了千百年來的寺規。」

「我可只有一個兒子,怎能一輩子當和尚!」男子也是稱霸一方的梟雄,放下身段相求卻不被待見,有些沉不住氣,「若在平日,我豈敢高攀。只是今日大師虎落平陽,說不定還要為一個敗類沉冤,何必呢!」言下之意,似乎他有能力化解少林與丐幫將要發生的衝突。

希佑絲毫沒有動搖,直視男子雙眼,道:「我做事,但求無愧於心。我心中境界止於如此,恕我愛莫能助!」

「我聽說,大師在這位小兄弟家門口冥想了一夜,就心安理得大開殺戒。謂之朝聞道夕可死。我也給大師一夜的時間,好好想想。」男子語氣依舊客氣,卻隱有威脅之意。他負手而立,內力勁透而出,夜風吹不動他長衫上一角,長衫在這一刻彷彿成一片精鐵一般紋絲不動。

侏儒男子的目光不住在清子和藍彩妮身上打轉。藍彩妮動了動,肯定要對侏儒男子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清子就擔心這個,他擋住藍彩妮,抓住她的雙手。藍彩妮在清子後腦親了一下。

男子與希佑對峙良久,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道:「我敬佩大師為人。但我不信少林寺首座個個都能如大師一般。我且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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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幫大師裝殮屍首。大師前路多保重了!」

侏儒男子大概還不明白《洗髓經》對他的意義,他做一個鬼臉,配上身形,很像猴子,惹得藍彩妮咯咯直笑。他裹起車夫屍首下車,站在父親身邊,月光拉長他們的身影,極不協調。清子只覺得他們好可憐。

馬車行了一日,來到一座小城。元宵節,大街格外熱鬧,到處是小吃、雜技班子。藍彩妮很愛看熱鬧,可精彩的地方里三層外三層,清子又不願被她墊著,就找個冷清的把式看。一對父子在表演老套的『胸口碎大石』。

父子倆皮膚黝黑,那少年比清子年長卻還矮一些,大石塊壓在身上,憋紅了臉,旁人看過去仍是一張黑臉。父親舉重若輕,乾淨利落,一錘破石。少年起身端著銅鑼來收錢,清子拉著藍彩妮跑開了。

藍彩妮趁著喜慶去要小吃,霸在攤位前。她可愛,清子長得順眼,倒真有幾個商家怕影響到生意,給了他們東西吃。再次路過剛才的街市,那對父子還在,還是『胸口碎大石』,圍著寥寥數人。

「他們大概還湊不足今天的飯錢。」清子心裡覺得很不是滋味,摸搜出幾文零錢,他用了點力,盤子砸出聲響。那父親拱手作謝,那少年只是撿起錢,面無表情。

節日,飯館座無虛席。清子吃素麵,只有他注意到一對入夜才收攤的賣藝父子。此時已經沒有單獨的空位,小二就詢問客人可否湊坐,有一夥總數不過六人,卻把三張桌子拼湊成一排好把腳翹在椅子上。這夥人白了小二一眼,同行相輕,有人奚落道:「今兒的錢賺夠吃飯,吃完明天繼續搬石頭。」舉座笑出聲來。

少年似要發作,瞧著父親,父親向小二道了聲有勞,轉身向門口走去,聽到有人喊,是黃昏時給過錢的客人:「大師傅,坐這桌!」

那父親感激地望了清子一眼,拱手道:「多謝!」拉著兒子坐下來。

清子道:「靠近廚房,熱了些,將就。」

「不敢,叨擾三位了。」那父親在桌上仔細點完一個個銅板,一字字的看完菜名,要了兩碗牛肉刀削麵。面上來后,將牛肉從自己碗里挑出放在兒子碗里,道:「爹以前放過牛,不吃牛肉。」

藍彩妮突然對那少年道:「你長得真像我家養的蛤蟆!」

少年橫眉一挑,看著藍彩妮,又怒不起來。

「大師傅貴姓?」清子捂住藍彩妮的嘴巴,一手油膩。

「免貴,鄙姓楚,名雄。小兒楚芥。」之後父子二人只顧吃面,偶爾由楚雄應上幾聲「恩、哦」,楚芥還是一聲不吭。

吃完面,楚雄又叫了兩角酒,對兒子道:「今天過節,你也喝幾杯。」楚芥點了下頭。父子二人見到和尚,不敢敬酒胡言,只蒙頭喝著。

清子問道:「楚師傅哪裡人,要往哪裡去?」

「我們是廣東潮州人,要去江南,那邊富庶,好討生活。」楚雄的酒量看來並不好,話開始多說了,還反問道:「兩位大師父呢?」

「我要去少林。」父子是賣藝的江湖人,清子便沒說自己是去當文僧。

「少林?河南嵩山少林寺?」楚芥首次開口,語氣急促。少林寺在武林人心目中的分量不言自喻,清子聽得出楚芥語氣里的驚訝,心裡小小的虛榮了一下。他沒有發現楚芥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嫉妒和不忿,一瞬既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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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髓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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