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一百四十二 - 倫納德 · 托斯克

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迎來了第一百四十二號客人。

一位只穿著平角褲，胸前長滿濃密胸毛的男人，邁著大八字步走進事務所。這個男人的渾身曬的通紅，皮膚上還殘留著防晒霜的味道。

「喂，嘿，執筆？」

「嗯，我是執筆。」

「倫納德·托斯克（LeonardoTosko)，很高興遇到你啊夥計！」

「托斯克……查德·托斯克是不是你的父親？」

「啊，正是鄙人的老爺子。大人已經見過我的家人們了！」

「是的，我見過倫恩和查德了。」

「倫恩那小子，有沒有和你說過他擔驚受怕的一生？」

「嗯，他告訴我他生前非常害怕死後來到地獄，但又因為來到地獄是無法迴避的結局，也不得不接受了。」

「那小子，哼，我早就告訴過他，如果早就知道自己要來地獄的話，不如及時行樂才是！」

「要如何及時行樂呢？」

「及時行樂？就是該吃吃該喝喝呀！別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反正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的。有些人還為了自己死後去哪裡而煩惱，你看看我們，連這個煩惱都沒有，反正都要下地獄的。

喲呵，這倒也省了一大堆事兒。信仰也不用選了，生前事兒也不用去管社會道德那套政治家編造出來壓迫人心的玩意兒。我該玩什麼，就玩什麼。

跟您說吧，這事兒我早就想通了。」

「想通了什麼？」

「人生就他媽是場狗屁。」

我揚了揚眉毛：「這話要怎麼理解？」

「放個狗屁，就三個狀態。氣體通過肛腸的時候，你憋得慌，不知道那是個屁還是泡屎。這不就和人生一樣，都在那麼一塊小通道里憋著，憋屈也得忍著。

噗，屁出來了。這個屁出來了啊，有些人就是悟了，有些人就是死了。

悟了的那些啊，接觸到了外面的空氣。嗯！那叫一個自由！那叫一個瀟洒！

死了的那些啊，一把灰，揚進空氣里了唄。

就這麼好理解的事兒，人生就是個屁。」

「那你是哪種呢？」

「我是在空中逗留了一會兒的屁，也算是玩過了！」

「你都玩了些什麼呢？」

「人間能有啥具體好玩兒的啊，不就是金錢名利美色這些東西。挨個玩了個遍，也就那麼回事兒。無聊了，砰，就給自己腦袋一槍，之後順順利利來地獄中，愛誰誰。」

「你還有家庭誒，有妻子和兒子。」

「家庭啊，那是中途有段時間玩膩了，想著得有個女人照顧我，又順便生了個兒子。」

「你對你的人生滿意嗎？」

「滿意？沒啥不滿意的，也沒啥滿意的，反正最後都是要來到這裡。」

「那你有什麼遺憾的事情嗎？」

倫納德抿嘴思考了一會兒。

「沒有，一件都沒有。」

「一件都沒有。」

「遺憾，現在有也沒用了。」

「至少可以從遺憾中知道自己珍惜的是什麼，不是嗎？」

「珍惜……珍惜嗎？」倫納德又低頭思考了一會兒，「那些東西不值得我珍惜。」

「為什麼不值得？」

「到最後都是空的，什麼沒有，什麼都不會剩下，無意義。」

「所以你是有遺憾的，但是覺得你的遺憾沒有意義。」

「硬要說有遺憾的話，

就是我年輕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姑娘。我好喜歡她，好喜歡好喜歡她。然後我告訴她我死後會下地獄的，這是古老的詛咒。姑娘嚇傻啦！她全家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認為我是罪人，是魔鬼的使徒，從此禁止我和姑娘來往。

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我絕對不會告訴她這件事情。我寧願瞞一輩子。」

「瞞一輩子？所以你原本打算和她共度一生？」

「哈哈哈，可笑嗎？我的確想過！像我這樣及時行樂的人，也想過要和一個人白頭到老呢。是啊，真是諷刺，我的確這麼想過，認認真真地想過。

後來發現啊，這個人世間大部分人都不值得，不值得我去那麼對待。

久而久之，也就沒有心啦。

該玩玩，該吃吃，自己舒服就成，管他媽的那麼多事情呢。」

「那你覺得你在這段遺憾中，珍惜的是什麼呢？」

「我珍惜那個人啊！珍惜那段關係！」

「珍惜那個人的什麼呢？那段關係中的什麼呢？」

「可能就是那種初戀的感覺吧，對什麼都充滿希望，覺得什麼都很美好的感覺。那個時候世界在我眼中也很美好，好像什麼都可以做。」

「你後來也的確做了很多事情。」

「不一樣，充滿希望地活著，和純粹為了活著而活著，兩碼事。」

「具體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呢？」

「前者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覺得每天早上醒來都想要擁抱這個世界。後者啊，就不知道每天自己在什麼地方醒來，旁邊睡的是什麼人，無所謂了。就像有一個享樂清單，要趕在死之前都做一遍，以免錯過些什麼。

按著清單上的全都做了一遍，其實還是沒什麼意義。

玩是玩夠了，也就這樣吧。」

「其實你的兒子倫恩，和你很像。」

「哪裡像了！那個膽小鬼。」

「都是因為早就知道自己註定會來到地獄，所以無法好好享受生命本身。」

「我享受了啊，我做了那麼多事情！」

「你覺得那是享受生命嗎？真的是嗎？」

倫納德沒說話，他沉默了一會兒：「那享受生命是什麼樣的？」

「如果享受生命的話，也許最後不會主動選擇開槍嘣了自己吧。」

「那是我願意！」

「嗯，也許生命有除了美色權利金錢以外，更加永恆的存在……」

「永恆的存在，就是不存在。」

「至少相信有這樣的存在，能夠多多少少帶來些希望，不是嗎？」

「這樣的希望是虛無的，我寧願不要。」

「虛無……什麼又是實質的呢？你所追求的享樂就比信念帶來的希望要更加實質嗎？」

「至少我體驗過，希望能夠讓我觸摸到嗎？吃到嗎？喝到嗎？」

「你說在你初戀的時候，你充滿了希望。那是一種怎麼樣的體驗呢？」

倫納德頓了頓：「幼稚，無知。」

「但你死後，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這段幼稚又無知的感受。」

「你想說什麼？」

「我已經說完了。」

倫納德有些生氣，他提了提自己的四角短褲，一隻腳站在椅子上，另一隻手指點著我。

「自以為是的傢伙，你以為你對人間的事情了解多少？」

「現在的人間，我不知道。但我對遺憾這件事情，有很多很多的了解。」

我看著倫納德，他好像還想反駁些什麼，但最終沒有說話：「倫恩讓我不要來找你的，他小子被你氣到了。」

「我知道。」

「我也差點被你氣到了。」

「我以為你已經生氣了。」

倫納德拍了拍大腿，重新坐回椅子上：「沒那麼容易生氣，我沒那麼容易生氣，生氣也沒什麼意義。」

「今天的時間也差不多了。」

「如果有機會再去一次人間，我就想，一輩子愛一個人就好了。」

「那祝你的願望能夠實現。」

「您不說這不切實際？」

「如果按你的邏輯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切實際的，也沒有什麼事情是實際的。」

「哈哈哈，行，行。」

男人站起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像是感覺到了某種冷意：「先走了。」

「再見。」

他轉過身去，依舊是外八字，大步伐，走的比來時慢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