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一百五十一 - 渡鴉之神的詛咒
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迎來了第一百五十一位客人。
客人披著一件巨大的黑色羽毛縫製的斗篷,兜帽蓋住了眼睛,半張臉都隱在陰影中。斗篷的周圍包裹著一層黑色煙霧似的能量罩,每走一步,都有幾根羽毛從斗篷上落下來,地板上形成了一條黑色羽毛形成的小路徑。
「你好,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
客人摘下斗篷,露出一雙明黃色眸子。這是一位頭髮剃的很短的女士,她的左臉上有一塊深色胎記,比整個左眼大一圈,像是某種獨特的印章。
「凱斯勒·大亞(KasleDaya),你這裡有酒?」
「有是有的,但是很辣。」
凱斯勒左手筆出數字二的手勢,隨後在桌上敲了兩下:「兩杯,還有,叫我大亞女士。」
我拿出兩隻陶土酒碗,挨個放在她面前,斟上酒。
凱斯勒拿起其中一隻酒碗,一口飲下,隨後饒有趣味地觀察著陶土碗:「很原始的風格。」
「沒有上漆,沒有修飾,用了很久碗身自然就光滑了,的確是很原始。」
「不,我是說你,很原始的風格。」凱斯勒放下酒碗,究竟讓她警惕的眸子放鬆了一些。
「你今日找我來有何事呢?」我問道。
「劫難即將到來了,我想在劫難到來之前找到心中的平靜。」
「什麼劫難?」
「渡鴉們的劫難。」
我被她說的話搞得雲里霧裡。
「渡鴉們是誰?」
「與彼岸之境稍有接觸的人們,只是略微嘗過死靈們所帶來的靈感,卻不知死亡真正為何物的可憐人們。」
「你和渡鴉們有什麼聯繫?」
凱斯勒低頭凝視著我,目光中透露出某種漠然和決絕:「彼岸的使者,渡鴉之神,我的出現預告著不詳與兇惡。但我本不是不詳,我是善,我只是為了傳遞劫難到來前的預告,卻被錯認為成了惡。」
「是會令心靈感到痛苦的誤解嗎?」
凱斯勒此時已經拿起了第二隻酒碗,小口抿著:「心靈的痛苦源於對世事的過分追求,我與世事並無聯繫,也就不會感到痛苦。」
「你想要找到的心中的平靜又是什麼樣的呢?」
「至少,比現在,要輕鬆一些。」
「那要怎樣才能找到呢?」
「能夠救贖他人的靈魂,本就是亮的,透明的,與我這種漆黑一團的不詳預報者完全不同。
那樣的靈魂無辜天真,並不是說它們無知,是任何沉重的羽毛都無法在它們的身體中呆太長的時間,就如鬼魂撞到牆那樣,是會直直地,通過去的。
如果我需要找到內心的平靜,我必須要找到這樣的靈魂。」
「找到這樣的靈魂,然後做什麼呢?」
凱斯勒從自己的斗篷上拔下一片羽毛放在木桌上。那羽毛在她的手中就像一片普通的羽毛似的,但在放到桌子上的瞬間,竟然如一塊巨石重砸到桌面上。木桌表面吃不住羽毛的力,破裂凹陷下去一塊。
我望向地板,剛剛凱斯勒從事務所走到木桌前,留下羽毛的那幾步路,此時每片掉落的羽毛都已經深深嵌入地板中。簡直就像是被重鎚砸進去似的,風來,紋絲不動。
「作為厄運的預報者,我也承載著人類的恨意。這些恨意附著在我的羽毛上,壓迫在我的雙翼,讓我無法飛翔。
找到這樣透明,明亮的靈魂,我要將我的羽毛分於它,
也將這些重量分於它,我便不用再受此勞累了。」
「為什麼那些靈魂願意為你承擔呢?聽起來是很累的事。」
「你知道無辜又天真的靈魂最需要什麼嗎?」
「什麼?」
凱斯勒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瞳孔縮小了:「滿足他們好奇心的需求。為什麼一片羽毛重如磐石呢?為什麼我會從事渡鴉之神這份工作呢?做渡鴉之神之前,我是誰呢?承受這些恨意有什麼好的?」
凱斯勒的聲音變的極為沙啞,她突然叫著我的名字:「執筆,為什麼,你要從事這份工作呢?」
我突然感到雙臂一陣奇癢,低頭看,發現不知何時,雙臂的毛孔中竟然長出了黑色羽毛粗硬的根部。這些羽毛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我的毛孔中生長出來,並很快布滿我的小臂。
對面凱斯勒的羽毛卻在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她的容貌也漸漸清楚起來。
隨著羽毛的生長,我的身體越來越重。木椅好似已經無法支撐我的重量,我聽到了木地板發出吱呀作響的聲音。
「你做了些什麼?」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把手臂移下桌子,放進口袋中去摸索煬蚵的鱗片。
「我在滿足你的好奇心,你的好奇心中包含對人類怨念的好奇。作為渡鴉之神,我成全你,讓你充分感受這些恨意所帶來的重量,這難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嗎?」
我渾身都在往外長羽毛,皮膚又刺又癢,重量還在不停增加。
「好奇歸好奇,承受歸承受。我不想去承受你所要承擔的恨意。」
「可是來不及了,執筆。只要在好奇中有一點點心的鬆動,這些羽毛就會像真菌一樣,攀上你的靈體,就此駐紮下來。你會成為下一位渡鴉,下一位厄運預報者,重複我的命運。
而我,在此將自己的命運分享給你,以厄運的名義,讓我們一同分擔重量吧。」
「沒有經過他人允許就隨意侵入,是多麼無理。
好奇心本沒有錯,好奇是求知和探索的動力,把自己要承受的厄運全都推給好奇心,又是多麼無理。
我不會接受你平白無故帶給我的重量,在我進行下一步之前,你最好主動收回去。」
「收?執筆你還不明白嗎?這不是我想要收就能收回去的。這些羽毛就像是詛咒一樣,是在某個夜晚,從另一個渡鴉之神身上感染來的。
是,感染。
就如鼠疫病毒一樣。」
事務所的大門忽然被撞開,煬蚵從門口飛了進來:「但是病毒怕高溫!」他已經張開口,熱浪在他的頸間醞釀。
「我不想承受這些羽毛,也不想承受這些重量。若是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將這重量去除,我寧願與你一同被天劫之火焚燒至灰燼。」
凱斯勒回頭看著煬蚵,又看著我,沙啞的聲音大喊著:「你們瘋了吧?想要同歸於盡?」
「毀滅即是重生,也許我也該重新開始了。」
「等等!等等!」凱斯勒大喊,「我不要!我不要被灼燒!」
羽毛的重量已經讓我到了說話都需要喘息的地步。
「寧願永世背負這些,也不要重生嗎?」
「不,不!我寧願這樣!寧願這樣!」
凱斯勒拖著黑色羽毛斗篷跑到事務所大門的門口,拚命敲打著大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用剩下不多的力氣打開大門,凱斯勒順著敲打的慣性摔了出去。
臉上也開始長出細密的羽毛,我的視線逐步被遮擋起來。
煬蚵看著我,在等待我給出指示。
「只有這個辦法了嗎?」我問道。
椅子發出一聲巨響,終於因為承受不住重量,四條腿破碎開,我就地跌落到地板上,砸出一個淺坑。
「目前看起來,只有這個辦法了。」
「行吧,來吧。」
「大人。」
「你說。」
「如果你就此消失,我很高興曾經為你做過護法。」
我看著煬蚵,原本毫無情緒的心中輕微波動了一下:「我也,十分,感謝。」
龍息喘動,整個事務所內的溫度迅速升高。煬蚵張開大口,一股火焰從他的喉部噴射而出,迅速將我籠罩起來。綠色手鐲在烈焰中發出耀眼的光芒,我摘下手鐲,把它放在胸口。
帶著詛咒的羽毛隨著高溫冒出陣陣黑氣,黑氣如同濃煙,從事務所的天窗一股股往外湧出。
我感受不到疼痛,但我真切地看到自己的形體正在消失。
如果肉體上的消失是第一次,這算是第二次嗎?
一百六十一位客人,還差十位,就能做完了。
五指消失了。
小臂,大臂,消失了。
火焰從我的四肢燃燒到我的軀體。
不知為何,我此時聽到了水流的聲音。
水流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
我閉上眼睛,在內視中,看到自己好像正在某處水底,有小魚正在親吻我的表面,把我弄的很癢。
事務所中的書架全都染上大火,在噼里啪啦聲中接連倒下。
我聽到最後的聲音是煬蚵的。
「再見,執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