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39）
夕照樓上，風卷錦簾，葉千言獨自坐在欄杆旁，一壺酒，一碟菜，在黑暗中望向遠處的暮西城城郭。
那是一條亮著幾點微光的黑線，好像是上元節中穿起燈籠的竹竿。
但這座城牆，比竹竿更厚實、更可靠，是他花了十年經營，修築起來的防禦工事，牆體之堅固、器械之精良、設計之完善，都足可媲美邊關重鎮，而其中值守之人，也皆為他之心腹。
所以憑藉這道城牆，暮西城不管是抵禦外敵，還是圍困內賊，都盡在葉千言的掌控之中。
隨著一杯酒水飲盡，感懷的目光輕微移動，落到暮西城中。
四散的火光如同螢火，在巨大的城池中來回穿梭，其中有凌子夜帶領的騎士，也有各家高門大戶的僕役，還有那些不知城中為何騷亂的黑幫打手、升斗小民，紛紛在城中悄聲奔走，或完成任務、或打聽消息。
葉千言輕輕一笑。
這就是他治下的暮西城，表面看似祥和，但作為涼州與蜀州前往長安必經的重鎮大城，各路勢力匯聚於此，魚龍混雜，哪怕他經營十載，也難以根除。
這些勢力互相爭鬥、合作，今夜更是暗流涌動，稍不注意，便如水入油鍋，炸裂一片。
可身為城主的葉千言只是飲酒，似乎並不在意這些騷亂。
就在這壺酒將要飲盡時，終於有人登樓。
「葉城主果然沉得住氣，不知之後有何打算？」
徐庚走上前來，站在葉千言身後。
「不良人和羽林軍都已經散出去了，現在我們手下可沒有一兵一卒，葉城主若是想再有什麼驚人之舉，也只有在下捨命相陪了。」
「徐司直還有這等豪氣？」
葉千言回首，那對細長的眸子里藏著如星辰般的光彩。
「且飲一杯酒，靜候佳音來。」
看著如此風雅又如此自信的葉千言，徐庚也不由得心中一緩，焦慮之情稍解，似乎也有放眼整個暮西城，盡在掌控之感。
他在葉千言身旁坐下，看向城中某處，那裡被燈火簇擁，惶惶如白晝，那便是沈正南今夜的住處。
「韓興帶著羽林軍已經盯死了沈正南，一有異動，便會出手。」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有些疑惑的問：「只是不知葉城主為何如此篤定，沈正南今夜便會有所動作？」
葉千言一笑，長袖揮灑，如一片烏雲飄過。
「因為他等不起了。」
「我盯了他一月有餘，讓他不敢動彈，想必往生門那裡已經等不及了。再加上今日他匆匆離去之事，原來是因為心腹管家被殺，這樣想來，定是往生門給他下了最後通牒。」
「但為什麼連一晚上都等不了，明日再有動作不行嗎？」
「當然可以……可是你看看那裡。」
葉千言指了指惡人巷的方向。
「那裡雖叫惡人巷，但如此騷亂卻是少有。我想，鬧出這樣的動靜，也只能是對沈正南有些好處了。」
「你是說……沈正南要趁著騷亂逃走？這沒有證據，根本就是猜測。」
徐庚聲音微微抬高。
「這還不值得一搏嗎？」
葉千言毫不在意，轉頭看向徐庚。
「我已先走了一招，探探他的虛實，接下來，便只需等著，看他如何應對便是。」
他單手托腮，懶洋洋地看著沈家大宅。
葉千言既然如此說了，徐庚更覺得自己多慮。
確實，
種種跡象來看，沈正南今夜狗急跳牆的可能很大，值得全力一搏。
所以他也隨即放下心來，在身下閃閃的火光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水。
正要品一品這葉千言都讚不絕口的美酒，卻聽身旁「嘭」的一聲！
葉千言拍案而起，雙腳飛起，向樓下奔去。
「時機已到，徐司直快隨我來！」
片刻，便已不見了蹤影，獨留下被酒水潑了滿身的徐庚，坐在夕照樓頂層，默然不語。
......
就在葉千言風風火火趕下樓時，宵征這邊也有了新的進展。
凌子夜等人在巨大的爆炸聲中趕到，漫天煙塵中，宵征一人獨立，周圍儘是屍體，鮮血滿地，宛如煉獄。
「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饒是凌子夜見過無數兇殘場面，也被這一幕給震撼到了。
這可是前戶部尚書的宅子，樹大根深，怎麼會一夜之間被人屠戮成這幅模樣！
宵征沒有理會，而是向煙塵還未散盡的爆炸處衝去。
可哪裡還有其他人的蹤跡，就連李管事的身影都消失了，根本沒有絲毫線索。
這時他才摸了一把臉上的傷口，已經有血水滲出。
剛剛爆炸之時，他以棍護身，也沒能擋住飛濺的石頭，受了些輕傷。
「到底發生了什麼？」
甘棠也衝到他的身邊，看了下他的傷勢后，才問道。
「林家出了內鬼，全家死絕。」
短短的一句話，讓凌子夜等人感到有一股寒氣衝上頭頂。
雖然已有預料到林家會有死傷，但近百口人一夜死絕，還是讓所有人都有不真實的感受。
到底是什麼人對林家有這麼大的仇，連一個僕人都不肯放過？
「不好！林長歌的女兒也在暮西城內，也有危險。」
凌子夜忽然想起，林長歌的兩個女兒雖然出嫁，但也都紛紛搬來了暮西城，好時常看望父親。
此時林長歌家中慘遭滅門，很難保證他的女兒不被人盯上。
凌子夜趕緊吩咐手下，分別帶人趕往林長歌女兒的住處，以做護衛。
宵征靜靜看著凌子夜手下領命而去，他微微嘆了口氣。
「可能已經晚了。」
他看向凌子夜說道：「這幫人蓄謀已久，做事周密，斷不會留下相關的活口。林長歌的女兒恐怕已經遇害。」
院子里的蟲聲都安靜了，凌子夜愣了一下，神色黯然。
「我又何嘗不知道呢？我們兄弟與這群殺手打交道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其手段的狠辣與做事的周密，又怎會不知。但……萬一呢？萬一能多救下一條命，也算是一點功德吧。」
凌子夜堂堂七尺男兒，此時卻讓宵征與甘棠感到了一絲可憐。
凌子夜與他手底下的騎士不能說不精銳，不管是身手、裝備都是一流，但用於戰場衝殺的騎士與藏於暗處的殺手在這城中交鋒，往往討不到什麼便宜，處處被人牽著鼻子走。
這數年來，被人搶先一步殺掉目標完成任務的情況，凌子夜已經不知道體會過多少次了。
本以為有了不良人的相助，情況會得到改觀，但沒想到還是如此。
「接下來收拾殘局，追擊兇手就是我們的事了，二位重任在身，今日又奔波勞累，還請回去歇息吧。」
凌子夜強打精神對宵征二人說道，但眼中的苦澀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凌都尉莫急，今日之事還遠未結束，可不是休息的時候。」
甘棠站在凌子夜身前，夜風吹過她的黑髮，露出一對目光堅毅的眸子。
凌子夜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不耐。
「甘棠大人，難道林長歌家都這般模樣了，事情還有轉機嗎？」
「林長歌雖死，但沈正南還活著。凌都尉難道忘了，誰才是城主最為懷疑之人？」
凌子夜如同被一盆涼水澆透了全身，立刻清醒了過來。
他們一直以來的目標都是沈正南，能挖出林長歌只是意料之外。
而林府被滅，更說明了背後之人已經被他們逼上了絕路，才下此狠手，否則一個前任戶部尚書怎麼會被輕易捨棄？
還沒等凌子夜繼續詢問，門外就有手下匆匆跑進，傳令道：「凌都尉，城主有令，點齊人馬，前往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