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話 於是大夥慢慢走
吃飯,飯局。
有狗吃戰斧牛排,就必須得有人頓頓洋芋;有人吃得了猛加辣椒的火鍋,也有人吃了之後會長痔瘡。
什麼是人?受人好處,就要回報給人恩惠,這才是人。
什麼是白眼狼?吃別人的喝別人的還給別人上嘴臉,這就是白眼狼。
什麼是負心人?原本說好了要請客,可現在連人都溜得不見的人,就是負心人。
現在特子、令、年,三個人久違地達成了一個共識:歐陽嵐嵐是在耍他們,這廝是個不折不扣的負心人。
因為就在他們酒至微醺飯至足飽之際,那位名叫「卓越」的高個子長老原本是候門外的,卻不知什麼時候就溜得不見了蹤影。
不過他們也沒期望著所謂丐幫會請客吃飯。
天下第一大幫,同樣也是天下第一窮幫。
如果你想奢求乞丐給自己恩惠,那這個人不是傻子,那一定是發了瘋。
這樣,結賬的問題轉到了三人身上。
炎國人尤其是北方人格外講究有里有面,他們好面子,所以在結賬時會爭先恐後地搶著結,以彰顯別人和自己情深意重,順便給自己臉上貼金。
他們卻不然。
他們卻在搶著讓對方結賬。
特子瞅了瞅年令兩位歲相,尤其注意著年,道:「看來大夥都吃得差不多了,年姐姐吃得這麼開心,要不把賬結了?」
年叼著根牙籤,眉毛一軒,笑道:「我和令姐年紀太大,都老了,你年輕,尊老愛幼,你來結吧。」
「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又是當世無兩的穿越者,還得是小特哥來。」
「不不不,年姐姐謬讚了,堂堂年歲使乃炎國響噹噹的頭號人物,歲相各個都是神仙,還得是你來。」
「幽州是你家,我們遠道而來,你是主我們倆都是客,得你來。」
「這蜀地火鍋是姐姐家鄉的特產,更何況我一向不喜辛辣,這一頓飯也沒吃半口,光喝了點酒,還得是姐姐來結賬。」
眾人發現,一向脾氣有些傲的年,還有嘴巴從來都是帶著攻擊性的特子到了結賬這塊,居然變得謙恭有禮,相互謙讓。
在葉雨曦眼裡,他看到的是九色鹿和年兩個人女人在因結賬而爭執。人們都說兩個女人能成戲,卻未曾想單單這樣一個小事竟也能說得出花來。
同樣有這種想法的還有這家火鍋店的老闆,來他店裡吃飯的客商遍及天南海北,兩個女人在此客套謙讓,還是為了讓對方結賬,倒還算得是頭一回。
但有些小事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則算不得小,而是要命的大事。
因為年摸了摸自己紅白長衫的口袋,剛好發現自己出門時忘了帶銀兩,也未曾料到歲相竟也有囊中羞澀的一刻。
因為特子現在只是魂兒在這裡,錢卻沒法跟著魂兒一起走。
兩人說著說著,見對方都不肯退讓一步,年氣得臉已有些紅了:「看來你是真不打算付錢了?」
「實話實說吧,老子沒錢。」特子扣了扣自己的鼻孔,又旁若無人地擤了擤鼻涕,當然,在別人眼裡看來是個美婦人在做這種事。
隨後他又道:「我以為你倆是帶著錢來的,歲相吃的是朝廷俸祿,怎麼也會沒錢?」
年理直氣壯:「我就是同樣沒錢,能怎麼樣?難道你請客還能不給錢?」
「你這人活了千百歲,強詞奪理、不可理喻,這一堆菜里就屬你吃得最多,再不濟就叫你親愛的令姐給你墊付吧。
」
令瞅了瞅二人,眯眼一笑,事實上,她也沒錢,也就只能聽著二人繼續吵。
「我吃得多又怎樣?早上我和令姐到醫館替你解圍,還沒收你傭金呢!」
「這樣吧,咱倆猜拳定勝負,輸的付錢。」
「我看行。」
於是二人猜拳。
所以特子輸了,歸根結底他忘記了一件事——九色鹿不善打鬥,目力之銳終歸不及歲相。
年能在看到特子擺出手勢的那一瞬間出招,她是必勝無疑的。
特子現在只覺自己輸得有些恍惚,一時間酒氣上頭,飯店的天花板都在他眼前旋轉。
偌大的火鍋店,有數十桌客人,二十來雙眼睛在盯著她們演的這出好戲,在勝負已定時甚至有人還起鬨般地歡呼了一聲。小店有了這樣一場鬧劇,也算得上是難遇的稀奇事,因而每個人都很開心。
飯館的老闆是個見多識廣的中年人,他走到了飯桌旁,行了個禮道:「二位歲相,要不這頓飯算我請?我小時候聽說過你們的故事,也算是你們的崇拜者。」
年一聽這話,意外的有些感動,不禁回想起當年尚蜀旅店一役眾人受了尹清紅唆使,對自己惡語相向。
事實上炎國人對歲相的態度算得上毀譽參半,十二人中有大哥和令這樣鎮守邊關的英雄人物,亦有像老二那樣驚動司歲台的危險角色。
她看得出這位老闆是個慷慨而和善的生意人,能把業務從尚蜀一路開到幽州,除了精打細算,更少不了這種和氣的性格。
但她還是想結賬,尤其想讓特子結賬。
一個自命不凡的大男人連錢都搞不來吃頓飯磨磨唧唧的,成何體統?
怎奈何生得美的女人天生就要壓男人一頭,倘若特子再爭執,卻顯得自己沒面子了。
雖說他本來也沒什麼面子。
他急得很,手伸進了褲兜左右摸索,忽又如釋重負般展了笑顏,道:「這錢不就有了!」
話音剛落,兩枚銀燦燦的角環已在其手中,正是九色鹿每日都在腳上戴著的精美飾物,其價值倒也算不得太貴,畢竟銀這種東西論價格比不過金子,但若要用來支付一頓飯,隨便一枚都已是綽綽有餘。
老闆小心翼翼地拿著這枚銀角環,心裡想著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端的是進退兩難。
特子道:「這枚角環先押在你這,五天之後我會來取,順便付上今天的飯錢。」
老闆面露難色地道:「如果您五天後不回來呢?」
「那就去典當行賣了。」特子輕描淡寫地道,「賣的錢也足夠給你這店面置辦套新行頭。」
說完,他打了個響指,對其餘三人道:「吃飽喝足,走咯!」
運河小築就在廿四劍塔不遠處,二者均處在幽州運河岸邊,兩者隔岸相望。
若要從柳家莊行至運河小築,無論是騎馬或是驅車,都要耗上半天工夫。
葉雨曦沒選擇同行,他的理由是:「歐陽嵐嵐這人意圖不明,我重傷未愈,如遇苦戰必成拖累,還望鹿夫人與兩位歲相大人前去。」
特子明白他的苦衷,畢竟武學之爭不是兒戲,就算邱子書已用源石技藝縫合了他的傷口,但氣血與經絡的損耗是無論如何都需要時間調理。
葉雨曦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若情況並不危急,不知鹿夫人可否……」
他欲言又止,似是有些難以吐露的心事如鯁在喉。
特子卻已看透了葉雨曦所想:「好,到了劍塔,我會代你給葉傾城上香祭拜的。」
就在三人踏出大門的那一刻,一個熟悉的身影又不知從哪冒到了他們面前。
他高得出奇的個子,怪得出奇的面具,正是那位丐幫的八袋長老,卓越。
再見到這人,特子目如冰火,瞪了他一眼:「還有臉回來?說好了請客,怎麼一直站在外頭,又提前溜了?」
「什麼?」卓越語聲中帶著驚訝,「你們吃完了?我剛去解大手,心想著回來再幫你們結賬。」
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但在特子眼裡,世間或許沒有比這更虛偽的逃單理由了。
於是三人變成四個人,無車又無馬,大夥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