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60大壽
開封城。
一座朱紅高樓。
從最底層一直數到最高層,總共有十二層樓。
除了第七層樓之外,其餘的樓層全是空的。
第七樓里坐著一個當世有名的劍客—展不依,他是展不平的親哥哥。
展不依身穿一襲紅袍,手裡提著一柄赤色的長劍,腳下的薄底快靴上插著一支朱紅的羽毛。
這個人平生最喜歡的顏色,就是紅色。
他正在等人,而且心情已如紅火一般激動。
另一人身穿黑色大褂,裡面則暗藏一件白短衫,短衫裡面還有一件鎖子甲。
這個人的褲子也是黑布編成,腳下的也是一雙黑靴。
可如果細看,他的故意把褲子多補了一截,蓋住腳踝的地方,不讓人看見他的白襪。
這人還戴著一頂玄青色帽子,裡面的頭髮卻已然花白。
如果看見他的容貌裝束,你還不認識他,那就太可惜了。
這人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盜賊—齊黑白。
暴露在外面的衣服,齊黑白永遠也只穿黑色的。而在黑衣之內,他的全身又如同雪一般白。
這就是齊黑白,綽號點山大盜。
別人的指法如果能練到刀法的地步,那他的內力一定極深了。
可是齊黑白的武功卻是將刀法化為指法,無論打穴還是解穴,都像指法一樣靈巧。這更考驗齊黑白對內力的控制。
他最得意的武功也就是他的「點山刀法」,當年他的拔刀速度可以和溫城雪相媲美。
他現在老了,眼神除了空洞之外,再無別的事物。他常常一坐就坐到凌晨,別人連他的死活都不清楚。
他也不覺得有人會在意他的生死了。
一個小偷,在江湖上信譽再好,也不可能流芳千古。
展不依沒有去展木棠的生日宴,他需要一直都守在這裡。
現在江湖上的人,全都知道了那二百多個鐵匠的死法。那麼一定就會有人來殺展木棠,而且這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上的正義之士。
展不依忽然道:「齊先生,你聽見了嗎?」
齊黑白淡淡地道:「哦。」
展不依道:「是關東來的。我就知道,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爹。」
齊黑白道:「不僅僅是關東的人,還有海南來的。」
展不依問道:「海南?」
齊黑白道:「還有一個四川來的。」
展不依道:「先生怎麼知道?」
齊黑白還在盯著地板。可他已經給出了答覆:「你聽。」
齊黑白的內功精湛,而且收放自如,想要聽見不遠處的聲音,簡直易如反掌。
展不依只能看著遠方街上飛馳的馬匹,數著他們的人頭。
展不依問道:「這些人,咱們能有把握嗎?」
齊黑白搖頭道:「沒有。」
展不依的眼睛盯在了齊黑白的臉上,彷彿在問他,眼下這種情形,到底該怎麼辦。
齊黑白見他遲遲不問,也不抬頭,只是合上了眼睛。
齊黑白道:「現在呢?」
展不依道:「他們是有頭領的。」
齊黑白道:「帶頭的是誰?」
展不依道:「一個戴斗笠的人。」
齊黑白道:「溫城雪。」
展不依道:「好像是他了。」
他們話里提不起一絲驚訝,反而極為平靜。
突然,一支木刺飛來,正中齊黑白盯著的那塊木板。
這支木刺顯然是對手扔過來的,
他們環顧四周建築,並不見任何可疑的人。
而那些人仍然在很遠處的街上行走著。
齊黑白拔出木刺,仔細盯了半天。
展不依嘆道:「看來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齊黑白道:「不僅發現了,而且還要殺了我們。」
齊黑白抬頭,望展不依。
他們的作用就是緩住這些人,讓展木棠的生日宴能夠開完。
這是展木棠親口告訴他們的,作為山林堂的人,如果能為堂主奉獻生命,就算是他們的光榮。
從開封城通向山林堂總部,最快的一條路肯定是這裡。展不依所守的路一旦失利,那麼報仇的人便要直逼展木棠了。
齊黑白突然道:「溫城雪走在最前面嗎?」
展不依道:「最後。」
齊黑白道:「他手裡拿著那柄劍嗎?」
展不依道:「拿著。」
齊黑白道:「怎麼拖住他們?」
展不依嘆道:「沒辦法。」
齊黑白道:「那就只殺溫城雪!」
展不依道:「可是...」
齊黑白道:「決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二人從窗子翻下去,然後站在一片空地上。
那些人剛好也來了。
最後面站著一個戴著斗笠的人,他就是齊黑白要殺的人。
溫城雪問道:「兩位認識展木棠嗎?」
他的聲音冰冷,而且讓人膽寒。
展不依笑道:「認識。」
溫城雪道:「他是你們什麼人?」
展不依道:「他是我爹。」
齊黑白道:「他是我恩人。」
溫城雪道:「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齊黑白道:「他的生日。」
溫城雪道:「那為什麼不去?」
齊黑白道:「等人。我們不能讓想殺他的人去見他。」
溫城雪笑道:「我不想殺他。我們這裡的人,都是去送禮的。」
展不依問道:「你的禮物呢?」
溫城雪道:「一柄劍!」
展不依道:「他們的呢?」
溫城雪下令道:「拿出來。」
他們各自拿出來。這裡的人,大多奉上的是當地特產。溫城雪送的本來就是一柄劍了,這些人也就沒有必要再送。
齊黑白並沒有看這些東西的慾望。
展不依倒是看了幾眼:海南劍派來的人,則是送好幾袋子椰子糖;關東來的人則帶了幾包人蔘和鹿茸;再有四川來的,送上的則都是些好酒好肉。
展不依和齊黑白對視一眼。
齊黑白明白展不依的意思,那些人帶來的禮物的確不像假的,但展不依依然不敢放他們進去。
因為他們想起來,那支木刺。
展不依道:「眼下宴席已開始了,你們先把禮物放在這裡,別的時候我再拿回去。」
溫城雪道:「不行,不行。這禮物放在這裡,你們若是偷吃怎麼辦?」
齊黑白道:「我們也跟著去。」
溫城雪道:「有人會偷。」
展不依道:「放回樓里,樓底有人守著。」
溫城雪道:「我的劍必須今天。」
齊黑白道:「好。可是要答應我們一件事。」
溫城雪道:「說。」
齊黑白道:「先搜身!」
溫城雪不說話,他今天連刀都沒有帶。
而且這一行人里,也沒有一個人是帶了殺人傢伙的。
展不依和齊黑白的確有些吃驚,這些人竟然是來送禮物的。而且這些人身上,除了溫城雪的那一柄劍之外,沒有任何兵器和暗器!
這是他們兩個人想不到的。海南劍派的人都用劍;四川大多是青城派和劍閣的人,也用劍;關東門派雖雜,但是大多也是刀劍槍,少有拳掌的高手。
這些人現在卻都沒有兵刃,相當於根本沒有殺人的機會了。
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溫城雪,這個用刀的瘋子會把劍看得和刀一樣,除了形狀不同,就連拔劍的姿勢也毫無區別。
溫城雪道:「現在呢?」
齊黑白道:「你留下。」
溫城雪道:「好,我留下。但劍不行。」
展不依道:「我幫你交給他!」
溫城雪道:「你會拔劍嗎?」
展不依道:「我會!」
溫城雪道:「你去,我留下。」
說罷,溫城雪交給齊黑白一個匣子。
他壓了壓斗笠邊沿,竟然站在原地,當真不動了。
展不依和齊黑白互換眼神,他們的確對溫城雪產生了懷疑。他們甚至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溫城雪。
溫城雪從來不會多說沒用的話,而且每句話都會極其精簡。
他們聽到的也的確如此。
展不依道:「齊先生,咱們現在就走。」
齊黑白點了點頭,道:「必須現在走,不然誰知道還會有什麼人來?」
展不依道:「他呢?」
齊黑白道:「不用管。」
展不依道:「為什麼?他能在半步之內殺死任何人。」
齊黑白道:「他卻不能空手殺人,而且是殺另一個高手。」
兩人隨即帶著數十人離開,往山林堂。
展木棠並沒有等誰,因為他已經在喝酒吃肉了。
這是他六十大壽的日子。
人到五十,可以說是武功的頂峰時期;一旦老過六十歲,那麼這個人的功力必然衰減,而且這是任何訓練也補救不回來的。
江湖上的很多老人,也都是六十歲時金盆洗手,再不參與世事的。他們沒有年青人的精力,也沒有闖蕩南北的決心了。
展木棠是個手段極多,城府極深的人。他今天明面上說生日宴,其實人人都知道他要從此退隱江湖;但他又暗中修建山莊,想要把天下和他一樣的老人招進,騙取名門絕學。
這次辦宴席,正是請來了各地的名人,讓他們把山莊的消息帶回去。
展木棠又喝下一杯酒。
他臉上已有醉意,悵然道:「我這前半輩子只有兩個遺憾。」
禰勿惜問道:「什麼遺憾?我們這幾位老朋友,若能幫到,必定幫你。」
他時刻不想離開他的劍,於是展木棠允許了他。
展木棠悠悠地道:「第一個遺憾,是沒給自己留條後路。」
他臉上醉色已顯,眾人知道,這個平日里永遠不放鬆的人,今天真的放鬆下來了。
禰勿惜問道:「哪條後路?」
展木棠道:「我的兩個兒子,理應是老大繼承這堂主的位置,可是他並不如老二。」
禰勿惜道:「那就不要老大,只留老二作...」他也沒說出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說「堂主」二字。
此刻其餘人已經不敢說話了。禰勿惜只不過是這裡最有權勢的一人,他能和展木棠談論。
但—禰勿惜也有些茫然了,他只以為是展木棠喝醉了酒,誰知道會問出這個問題,倘若現在他的兩個兒子回來,想必這宴席當場便散。
只聽得有人道:「父親,堂外有人。」
一個身穿紅袍的少年進來。
所有人都驚住了。
展木棠一怔,燭光晃動之下,酒醒三分。
他道:「什麼人?」
展不依道:「有海南、四川、關東的人,全是來祝壽的。」
展木棠道:「我問的是你。」
展不依愕然道:「我?」
展木棠道:「是你。」
展不依道:「我是展不依!您的兒子!」
展木棠道:「你為什麼在這?」
展不依道:「因為怕他們是刺客。」
展木棠喝道:「你以為我對付不了!」
展不依不答,低頭。
這幾句話的功夫並不長,但是門外的人已經全進到了堂內,每個人各助一句,便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