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屠城之人

第59章 屠城之人

深夜。

幾乎每個深夜,綺仁樓里都有腳步聲。

緊接著就是涼水和一股花香。

沈竹侯不敢睜眼,他也絕對睜不開眼。

不過他每天醒來后,都會覺得身體發冷,周圍散發著薔薇的味道。

南宮九就坐在床頭。

這座樓里很少有花香,除了南宮九所在的地方。

羽毛。

這種羽毛很鮮艷,每一片都細長。

沈竹侯每天都能看見這種羽毛。

沈竹侯的傷口漸嚴重了。

他每天都躺在涼席上,不再對被子有依賴。

可他仍然頭暈,每天只能睜眼四個時辰。

傷口化膿,有了些結痂。

沈竹侯不敢用力氣,否則傷口破裂,他便很容易死在床上。

南宮九每天都會來換席子,而後清洗乾凈。

他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像個女人,偶爾會坐在河邊,挑選些粉末,搗碎重做成球狀。

他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笑,如同小孩子一樣稚氣的笑。

沈竹侯就看著他笑,獨自坐在樓上。

他很少享受過傷痛和死亡了。

有的人會享用死亡,有的人則畏懼死亡。

畏懼的人不懂得享受,就因為他們沒見過人死。

有些人死時會帶著笑容。

沈竹侯見過太多這樣的人,自己也清楚:死不是結束,而是解脫的開始。

於是他不害怕死,一直都這樣。

立夏,陰天。

每到陰天時候,沈竹侯就又想起來華山的一切。

但他現在不行。

他的傷口在陰雨天更疼痛。

沈竹侯嘆道:「我也許應該去找荊不救的。」

南宮九微笑道:「你後悔了嗎?」

他還在微笑,彷彿認定笑容能治癒傷口。

沈竹侯道:「後悔?」

南宮九道:「後悔不該還債的。」

沈竹侯笑道:「哦?」

他煞白著臉,只笑了兩下,竟有些胸悶,說不出話。

南宮九道:「人活著,就要有債務,否則死了時候,身旁卻有數不清銀兩,豈不是虧了?」

沈竹侯沙啞道:「所以應該帶著債死掉。」

南宮九道:「不錯。」

沈竹侯道:「那你活著的時候,又享受了什麼?」

南宮九道:「人活著就是來享受的。」

沈竹侯苦笑道:「那就不該後悔。」

嘴角很乾,已裂開了。

南宮九道:「你真的不後悔?」

沈竹侯道:「我不敢後悔,人一旦後悔了...」他說到此處,喉嚨忽梗塞住,不想再說下去。

他並非真的想哭,或者想吐。

他根本說不了很多話。

但他堅持一點:他從不後悔。

若要後悔,就會做出錯事來,說不好就會再後悔一次。

南宮九嘆道:「你裝的很累。」

沈竹侯道:「嗯。」

南宮九道:「那你想不想不再後悔?」

沈竹侯道:「想。」

南宮九道:「你吃下這個。」

他手指間夾著一顆白色的小丸,一眼看上去和平常藥丸相同。

南宮九喂他吃下,又灌了口水。

沈竹侯想也沒想,吃了下去。

他只有相信南宮九。

沈竹侯道:「你方才給我吃的是什麼葯?」

南宮九道:「現在問我,是不是已經晚了?」

沈竹侯臉色一變,

隨即氣血不足,又轉為了慘白色。

他道:「你告訴我。」

他的手已然伸到了嘴裡,但凡這葯是害人用的,他立刻就能吐出來。

南宮九道:「你想吐嗎?」

沈竹侯不答。

南宮九笑著道:「你要是吐了,我就殺了你。那是華人鵲的半面雪香丹。」

沈竹侯道:「剩下的半面呢?」

南宮九笑道:「你不許吐出來,剩下的半面還在我這裡。」

沈竹侯道:「你為什麼不給我?」

南宮九道:「還沒到給你的時候。」

沈竹侯道:「我現在還沒到快死的地步嗎?」

南宮九道:「你的眼睛里還有火,就說明你死不了。」

沈竹侯嘆道:「你說的死,是心死。」

南宮九道:「不錯。」

沈竹侯道:「如果我哪一天身死,就來遲了。」

南宮九忽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救你?」

沈竹侯一怔,笑道:「這我的確不知道。」

南宮九道:「你聽說過閻陰功嗎?」

沈竹侯道:「聽說過,你就是。」

南宮九道:「我這種人,有三樣東西不能碰。」

沈竹侯道:「哦?」

南宮九道:「女人,烈酒,還有旱煙。」

他又道:「你猜猜我最喜歡哪樣?」

沈竹侯道:「女人?」

南宮九笑道:「你說對了。」

沈竹侯道:「可我不是女人。」

南宮九道:「我說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之所以找你,就是為了和你一樣,哪怕只能和女人說說話而已。」

沈竹侯道:「你當真這樣想?」

南宮九道:「當真。」

沈竹侯道:「你應該去找易翁。」

「太陽功」在八大神功之中排第五,能給人純陽的內力。

易翁就是太陽功的創始人,也是太陽宮的宮主。

南宮九道:「我不想找他。」

沈竹侯道:「你們相生相剋,遇到之後一定都很難受。」

南宮九道:「還有一個原因。」

他見沈竹侯咳嗽,便道:「有人會來殺你。」

沈竹侯道:「誰?」

南宮九道:「他曾經屠過一整座城。」

沈竹侯沉聲,緩緩地道:「孔屠仁。」

南宮九點頭。

孔屠仁,綽號「無孔不入」,狂河幫的七號殺手。

他叫孔屠仁,屠的就是仁。

孔丘的仁。

他曾經用大火燒死了整座城的人,無一人能跑。

但他也因此受了報應:前年寒秋,全家都死在了江頭。

人們都很可惜,死的不是孔屠仁,而是他的家人。

不過人們不心疼。

像沈竹侯這樣一號人物,死了一定心疼的。

南宮九也不例外,他很心疼沈竹侯。

他很喜歡沈竹侯的人,既洒脫又不太過狂妄。

他又看了很久,開了窗子,涼快一陣便關上了。

沈竹侯卻從不覺得涼快。

他甚至驚住了。

他一輩子見過無數殺手,這次竟有人提前告知了他。

如果事先不知道,也許不會這樣緊張。

孔屠仁的武功,一定是很恐怖的。

人都是這樣,越緊張,越容易往壞處想。

南宮九道:「你有把握對付他嗎?」

沈竹侯慘笑道:「沒有。」

南宮九道:「可我也幫不了你。狂河幫人手太多,勢力又大,絕非你我二人能抵。」

沈竹侯沉默片刻,忽道:「南宮九,你知道他為什麼來?」

南宮九道:「不知道。」

沈竹侯道:「我名為狂河幫的人,實則連一件事也沒做過。孔屠仁來找我,恐怕為了私仇。」

南宮九道:「可你已經還清了。」

沈竹侯道:「那就是狂河幫的事情。」

南宮九道:「他們找你做什麼...」

沈竹侯嘆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

他的債務的確還清了,但他永遠滿足不了人心。

吞併幫派,武林盟主,這都是江湖人野心。

他不可能填滿這種野心的,因為他自己也有!

南宮九一坐就到晚上,二人各回床上,熄燈便要睡。

還是深夜。

沈竹侯吃下藥,只覺得腹中一陣灼熱,正欲運氣消火,忽覺得四肢一緊,全身都熱起來。

傷口幾乎要滲出血來。

他趁著窗外月光,起身細看傷口。

膿已不見,但傷口卻愈發鮮紅。

他長嘆一聲,身子已倒下。

突然,木梯中又響起腳步聲。

這次是兩個人。

這兩個人一定都是江湖的高手,他們步伐輕盈,而且步長比常人遠很多。

愈來愈近。

只聽得其中一人道:「你沒聽大哥說的嗎?」

另一人怒道:「我聽他的做什麼?」

那人冷笑道:「幫主的計劃已變。」

另一人也冷笑,道:「到底誰是幫主,禰勿惜還是他連中塵?」

那人道:「你莫要再管,把東西給我就是。」

另一人道:「我要是不給你呢?」

那人道:「這可是你說的。」

另一人道:「我不給,是因為我根本沒有。」

那人道:「你什麼意思?」

另一人道:「我的意思是,你和連中塵,誰都拿不到。」

那人道:「你瘋了。」

另一人道:「我就是瘋了。」

那人道:「你見過幫主的武功嗎?」

另一人道:「沒有。」

那人道:「他的劍法,是江憑月的十倍!」

說話之間,只覺少了一人。

他們很果斷。

流光浮影,紙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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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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