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5瓣丁香
馬車。
如果沈竹侯的傷已好,他決不會坐馬車的。
但人從來就是這樣,想做的事情一件也做不成。
南宮九陪著他,一起坐上馬車。
玄色布簾剛好遮光,讓二人並不疲憊。
他們從陝西的綺仁樓出發,直奔廬陵。
碧月長空。
河水反光,和銀色絲帶一般華麗。
人卻根本不想看。
快馬飛馳,車子已來到河旁。
河旁才有路,路修在河邊。
南宮九掀開車簾,望向水面。
他忽嘆道:「沈兄,咱們一定要去廬陵嗎?」
沈竹侯不答,只透了透氣,又喝了口水。
去不去廬陵,不是他說了算。
一個受重傷的人,逃不出天涯。
那些殺手也在天涯。
南宮九又道:「我走後,你又怎麼了?」
沈竹侯抬起憔悴的臉,強笑道:「你告訴過我的,孔屠仁來了。」
南宮九驚道:「他沒有殺了你!」
沈竹侯道:「他沒有。」
南宮九道:「那你殺了他?」
沈竹侯搖頭,道:「也沒有。」
南宮九道:「這究竟怎一回事?你若不說,我就讓車子停了。」
沈竹侯不答,反道:「我問你話,你只答我就是。」
南宮九已著急,道:「你先告訴我!」
沈竹侯嘆道:「我會告訴你的。」
南宮九道:「那你問吧。」
沈竹侯問道:「綺仁樓到底是不是你的家?」
南宮九道:「是。」
沈竹侯道:「你認識孔屠仁?」
南宮九道:「我認識。」
沈竹侯道:「你昨天見過他?」
南宮九道:「沒有。」
沈竹侯道:「那就說明你不住在樓里。」
南宮九道:「我一直在後花庭的樹下睡覺。」
沈竹侯道:「你很喜歡待在那裡嗎?」
南宮九笑道:「我只喜歡花,不喜歡睡覺。」
沈竹侯道:「你喜歡什麼花?」
南宮九道:「五瓣丁香。」
沈竹侯道:「丁香花的確很好。」
他說到此處,已有些頭暈犯噁心了。
土道上儘是砂石,顛簸至極。
南宮九忽道:「你還沒告訴我,昨天究竟怎麼回事。」
沈竹侯緩緩道:「孔屠仁是兩個人,他殺人時是兇狠的樣子,直到那個人死,第二個人才會出來。」
南宮九道:「所以...」
沈竹侯道:「第二個才是孔屠仁。」
南宮九道:「所以你殺死的,只不過是他的傀儡。」
沈竹侯道:「連傀儡都算不上,只能是他的影子。」
南宮九道:「難道孔屠仁很厲害?」
沈竹侯道:「你應該是知道的,就我來看,咱們二人加在一起,也鬥不過他。」
南宮九道:「等你的傷好呢?」
沈竹侯嘆了口氣,道:「恐怕也堪堪平手。」
他錯了。
沈竹侯只要出手,非勝即敗,不可能平手。
勝負向來都是一個瞬間決定的。
南宮九問道:「他讓你來廬陵,然後幹嘛?」
沈竹侯道:「找他。」
南宮九道:「這人好奇怪,我認識他的時候,還並非這樣。」
沈竹侯道:「你看見的只是他的影子。」
南宮九點頭。
這是孔屠仁第一次現出真身。
孔雀也會現形,在滿月出現或者死掉的時候。
這一次去廬陵,為的就是這隻孔雀。
光已遠。
二人正談笑間,馬車忽停了下來。
黑色長刀已劈入馬首,緊接著十柄利劍,全部插在了馬肚子上。
這十一柄兵器來自十一個武林高手,每一個都武功精鍊。
這十一人渾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就連眼睛也只露出瞳孔。
黑十一。
黑十一是江湖上有名的殺手幫,曾經在一夜之間,殺遍了整個銀槍幫的人。
據說江湖人見到黑十一的人,七日之內必定暴斃。
「秋月寒江,兒女情長,一見黑殺幫,盡入白骨堂。」
這十一個人不知從哪裡出現,更不知何時到了這裡。
沈竹侯正欲下車,又見到土道兩旁的叢中,跳出來兩個大漢。
這二人一人抬了一匹馬,雙臂掄動。
馬頭顛倒,馬腳朝天。
他們輕功極佳,眨眼間已來到河面上的小船中。
兩匹馬分別倒立在船上,直至舟覆。
那二人卻早已回到土道上,消失了蹤影。
沒人看得清他們的影子。
這二人便是江湖上一對有名的兄弟,綽號「來去無蹤」。
行萬里無蹤,退萬里也無蹤。
從沒有人抓住過他們。
但他們一定還藏在附近,等待下一個時機。
沈竹侯和南宮九都怔住了。
這十三個人都是江湖的好手,有藏在暗處的,也有顯在明處的。
可他們只有兩人。
沈竹侯仍坐在馬車上,紋絲不動。
他現在清楚了:動還是不動,結果都只有一個。
南宮九卻已然下了馬車,手中多了一柄軟花劍。
這柄劍是他十八歲時收到的禮物,上面用細劍刻了一枝雪梅,灌上金墨凍住。
軟花劍並不軟。
可此時劍身已彎成新月樣子,迎風抖成長蛇。
四個黑衣人站出來,各立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一人一劍,將南宮九包圍其中。
他們並不急於殺人。
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你們六個也過去。」
其餘六個人正欲拔劍插手,但聽得南宮九道:「你們是誰?」
為首的道:「你應該知道的。」
南宮九淡淡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再出劍,只站在人中央。
為首的道:「那你一定沒有聽說過黑十一。」
南宮九道:「這我是聽說過的。你若是他們的人,想來就是黑老大。」
為首的道:「不錯。」
南宮九道:「我們何怨何仇,偏要這時候來?」
黑老大笑道:「你應該問問馬車裡的人。」
南宮九冷笑道:「馬車裡有人么?」
黑老大道:「沈竹侯。」
南宮九道:「什麼意思?」
他話音未落,周圍十個黑衣漢子一齊拔劍,每個人每一招都大有不同,集各派精華。
那黑老大的人,竟直直飛出去,凌空抽刀,砍破了馬車架子。
一招既出,刀法便源源不斷使出。
刀風勁猛,倏地一刀便掀翻了整輛車。
塵埃落地。
刀光也已消失不見。
何等笨重的車,在人手中竟只需一刀便能吹翻。
沈竹侯的人卻不見了。
馬車已翻,飛塵已定。
除非沈竹侯還躲在車裡,完全抵抗住了那一刀的威力。
南宮九見狀,正想跳出人群,卻被劍陣包圍。
黑老大淡淡地道:「沈竹侯也不過如此。」
南宮九對劍之際,再沒功夫去殺黑老大,忙叫道:「你們和他有什麼仇?」
黑老大道:「無冤無仇!」
說到此處,鋼刀直入,掀起一陣狂風。
他即是風。
風中沙煙瀰漫,誰也看不清刀劍去向。
南宮九不敢喘息,只怕吸了塵土,更看不清周圍一切。
他現在走的是一條絕路。
動如長龍,不動則如泰山。
南宮九就站在原地,提著軟花劍。
絕路絕劍。
真正的劍客,殺一人也好,十一人也罷,都只需要一招。
南宮九選擇的是不動這一招。
只聽得劍身相撞,刀劍混雜一起,必然有所誤傷。
卻沒人發現南宮九。
沙塵飄散。
南宮九見沙石下沉,心頭登時一震。
一旦散盡,他就又要對付這十一個人。
他瞟了一眼馬車,與之前毫無區別。
莫非沈竹侯真的死了?
他若死,南宮九也不可能活著。
就算活下來,意義也不大了。
南宮九整個人抽緊起來,見四下並無兵刃,方才鬆了口氣。
這就是時機。
一個聰明的屠戶,懂得何時動刀。
畜牲在放鬆的時候,最好下刀。
人也一樣。
聰明的刀客,一定也會抓住殺人的好時機。
他鬆氣之時,便是死時。
還未散盡。
一柄鋼刀倏地彈出,刀鋒正對著南宮九的胸口。
鋼刀藏在灰濛濛的空氣中。
若非仔細去看,誰都注意不到這柄刀。
這一刀是黑老大的殺人絕技「長滅燈」,聽說看見的人,三日之後視線昏暗,七日之後只看得清太陽,十一日之後必成瞎子。
不過—看到的人,想必三日都活不過。
刀已至。
南宮九的人卻消失不見。
他的人早已順勢後退,空中打了兩個筋斗,輕輕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