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何故大笑
禰勿惜道:「為什麼?」
瘋跛子道:「你敢回去么?」
禰勿惜道:「我當然敢。」
瘋跛子道:「你如果現在回去,第一會被四川唐門的暗器所殺,第二就是被青城劍閣的人所殺,第三便是物是人非,由你自行了斷。」
禰勿惜道:「他們為何殺我?」
瘋跛子道:「曾經幫主是羊沉景,那時候的狂河幫是在黃河之南。」
羊沉景就是當年綽號「老羊」的人,可惜為人放逐到了山林之間,被人暗算而死。
禰勿惜道:「可是天下紛爭,人人都欲自立。倘若只因為這個,那豈不是人人都想殺我?」
瘋跛子道:「不錯。人人都想殺你,但他們更想。」
他忽把臉一沉,目光如劍。
他道:「我現在就想殺你!」
一個瘋子殺人,不需要理由。
如果真的需要理由,他的回答也會相當簡單。
為了讓你不受多情之苦。
他雖很少發瘋,可一旦發瘋,誰也抵擋不住。
話音剛落,那朵黑茶花已然飛出,瘋跛子的人緊隨而至,一人一花,並無別的兵器。
他本不需要動身子,便能一掌打在禰勿惜的臉上。也許二人之間距離太近,又也許是禰勿惜太過悲慟,根本沒有閃躲。
而這一朵花,卻根本沒有拍在他的臉上。
花開,花又落。
竹劍破空,黯淡的劍光已然照在瘋跛子臉上。
劍鋒展露,茶花已分成兩半,掉在地上。
禰勿惜本已閉上了他的雙眼,不打算再做什麼。
可他現在竟睜開了雙眼,那雙灰濛濛的眼。
只聽得一人走來,口中笑道:「想要殺他,先問過我。」
沈竹侯。
瘋跛子大驚,道:「是你!」
沈竹侯笑道:「是我。」
他已察覺到,現在的瘋跛子,再不是袁盡了。
只要人待在白骨崖,他就一直是瘋跛子。
瘋跛子厲聲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沈竹侯道:「難道我不能來?」
瘋跛子道:「你的朋友,可有死在這裡的?」
沈竹侯道:「沒有。」
瘋跛子冷笑道:「既然沒有,就沒必要來。」
沈竹侯道:「可我知道,彌幫主會死的。」
瘋跛子道:「你認識他?」
沈竹侯笑道:「我也許認識,可一定有人完全認得他。」
瘋跛子和禰勿惜齊聲問道:「誰?」
沈竹侯微笑,道:「連中塵。」
他緩緩道:「禰幫主,你到底信得過他?」
禰勿惜嘆道:「我手下十多位殺手,只有一個人歸我,剩下的歸他;總算我不信他,也只能信他。」
沈竹侯道:「所以—你根本不信他?」
禰勿惜點頭。
沈竹侯道:「那最後一位殺手,是什麼樣的人?」
禰勿惜道:「我為何一定告訴你?」
沈竹侯道:「就因為我救了你。」
禰勿惜笑道:「那你一定很遺憾,那時沒有殺了我。」
沈竹侯道:「可你知不知道,我已經猜到了那個人。」
禰勿惜驚道:「你說什麼?」
沈竹侯道:「我說我已經知道,而且救你,不過是為了另一個人。」
禰勿惜道:「誰?」
沈竹侯道:「展木棠。」
禰勿惜忽臉色大變,
道:「展木棠?」
沈竹侯笑道:「就是展木棠!」
禰勿惜道:「你已經全都知道?」
沈竹侯笑道:「我已經全都知道。而且我想什麼時候殺你,就什麼時候殺你。」
就此時,瘋跛子卻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他真的是個跛子。
瘋跛子開口,道:「我要想殺你,也是可以的。」
沈竹侯霍然回頭,厲聲道:「你身上也一定有秘密。」
瘋跛子望著他,忽大笑道:「一個人的秘密,只要他不肯說,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沈竹侯也笑了,笑道:「可你知不知道,只要是秘密,一定藏不住的。」
話未落,笑仍在。
瘋跛子的手中卻已多出來一柄軟劍,伴著陣陣花香。
沈竹侯笑道:「你若要殺我,隨你殺就是。」
他並未閃躲,瘋跛子也並沒有真正地殺他。
瘋跛子徹底怔住。
想殺一個人,怎樣都藏不住的。
而不殺一個人,更難藏住。
殺人正如同求人,若想殺他,一定有所求。
瘋跛子又有何求?
沈竹侯又有何求?
瘋跛子放下軟劍,冷笑道:「你知道我不敢殺你。」
沈竹侯道:「我不僅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楚。」
瘋跛子道:「你也已知道?」
沈竹侯道:「我大概已猜出來了。」
瘋跛子淡淡地道:「這一切事情,絕不是你一個人所能知道的。」
沈竹侯道:「哦?」
禰勿惜也道:「我想—你不僅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什麼都想知道。」
沈竹侯道:「此話怎講?」
禰勿惜笑道:「你只想騙我,說出那殺手的名字。」
沈竹侯道:「看來那個殺手,一定是我認識的。」
禰勿惜忽捂住口,一怔。
沈竹侯悠悠地道:「若不猜錯,那個人會是南宮九?」
禰勿惜不答。
可他的面色已經發白。
他的面色告訴所有人—那殺手就是南宮九!
沈竹侯一直也在懷疑南宮九:他自從消了仇恨,就被南宮九救下,二人既無恩怨,更不相識;唯一的可能,便是捉住沈竹侯。
沈竹侯冷冷道:「你想找我?」
禰勿惜竟張口,答道:「我想找你...」
沈竹侯道:「你想找我,為的是讓展木棠的事情不暴露出去。」
禰勿惜道:「還有一點。」
沈竹侯驚道:「還有一點?」
禰勿惜道:「我是說...以後你能為我所用。」
沈竹侯道:「但你從未想到過,我絕不會為你所用。」
禰勿惜冷笑道:「可你也忘記了一件事。」
沈竹侯道:「哦?」
禰勿惜道:「你雖不為我所用,可你已經為我所用。」
沈竹侯道:「你說—」
禰勿惜笑道:「我何必告訴你?」
沈竹侯道:「我若問了,你又何必不告訴我?」
禰勿惜忽抬頭,緩緩地道:「十天。」
沈竹侯道:「十天?」
禰勿惜道:「你能等到十天?」
沈竹侯笑道:「我能等到,如果大名鼎鼎的狂河幫幫主,決不食言。」
禰勿惜道:「十天後的子時,就在白骨崖。」
沈竹侯道:「那時你再告訴我?」
禰勿惜笑道:「我那時不會告訴你,而是會殺你。」
青光閃動,劍影翩翩,一柄竹劍已然刺去。
他等不到十天之後。
十天足夠讓一個人漂洋過海。
十天也足夠讓一個人找到浮白山莊。
劍快嗎?
快。
可再快的劍,也會被打斷的。
瘋跛子的軟劍,已然纏住竹劍的劍柄,只一拉便將竹劍捲走。
沈竹侯愣了愣,隨後大笑。
他才發覺他們根本等不到十天以後了。
因為他們根本出不去這白骨崖。
瘋跛子也笑了。
他很少笑,而每一次笑都如同骷髏。
他曾經多情,現在再不多情。
瘋跛子獰笑道:「你們絕對出不去這白骨崖。」
沈竹侯道:「你呢?」
他斷定禰勿惜現在不會殺他,至少他們現在不能自相殘殺,於是他將後背交給禰勿惜。
瘋跛子道:「我是白骨崖的主人,自然不用出去。」
沈竹侯笑道:「你究竟為了什麼,才會這樣的。」
禰勿惜一字一字地道:「因為你。」
沈竹侯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
禰勿惜道:「就是你。」
沈竹侯道:「為什麼?」
禰勿惜道:「我倘若說了,恐怕現在已死。」
沈竹侯道:「他會殺你?」
禰勿惜道:「他會殺我,也會殺你。他從來就不是白骨崖的主人,也從來不殺過往的人。」
沈竹侯失聲道:「所以他只殺我,還有你?」
禰勿惜道:「正是。」
蒼白的臉,血色的劍。
蒼白的掌握住劍柄,只似握著他的命運。
但命運已定。
白天還是黑夜?
長夜人眠,這三個人卻始終未眠。
命運有時候也來自歷史,以及一個人的身世。
仇恨也會。
禰勿惜終於開口,嘆了口氣道:「如果你想搞清楚一個女人的心思,就聽我說下去。」
沈竹侯眨了眨眼,道:「你說的女人,是什麼樣的女人?」
禰勿惜笑了,他笑容很恐怖,彷彿天上的裂口。
他只有對著自己的劍,才能笑得燦爛。
現在那柄劍已斷,他也沒必要笑。
他道:「我說的女人,是一個很奇怪的女人,甚至既是男人,也是女人。」
沈竹侯忽想到南宮九。
禰勿惜又道:「她倘若為了自己的幫派,能做出這種事來,想必是個英雄。」
沈竹侯道:「她是南宮九?」
禰勿惜笑了,道:「南宮九是男人,不是女人。」
沈竹侯道:「那是誰?」
禰勿惜道:「燕依人。」
不知黑白的天上,也會有霹靂。
蒼茫大地上,一隻飛燕,同時也是一個劍客。
她不是別人,正是沈竹侯的母親,綽號「飛燕劍客」的燕依人。
沈竹侯大笑。
他絕不以為這是個笑話。
他聽過無數種笑話,卻從沒想到過這種笑話會在他的身上出現。
但他還是要笑,笑得蒼涼,笑得像一個死人。
人就是這樣的,越不想笑的時候,越會笑。
他只似一個木偶,靜默地站在原地,一動都不動,只是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