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口刀腹劍
西風刮過來。
王凝風已經跪倒在了輪椅上。
即便人不是他殺的,但也如同他殺的。
歐陽斷冷冷地看著他,就算他不清楚真相,但也一定能猜到大概。
賣酒人離開木車,走到王凝風身前,緩緩抽劍。
抽劍的過程就是等待死亡的過程,賣酒人練了十多年劍法,就是為了報仇。
這套劍法是他自己創的,剛好就是來對付「青花劍法」的。這劍法並不迅速,也不凌厲,甚至極為平凡;可是劍法的每一招都是用來化解青花劍法的。
除非王凝風根本不用青花刀法。
不錯,一個人在崩潰的時候,腦子裡就只有最近的一句話,根本沒有刀法的記憶了。
王凝風拔出他的刀,這一下並沒有刺出去,而是緊緊握在了手中,只要賣酒人敢再近一步,就一定會被他亂刀砍死。
可是他忘記了一點:他是個斷了腿的人。
而賣酒人用的則是長劍,細長的玄青色的鐵劍。這柄劍,剛好讓王凝風碰他不到;而且也能剛好殺死王凝風。
賣酒人忽然施展起來劍法,他的長劍靈動而且輕妙,和他隱忍的性格決不一樣。
這路劍法的確是來化解青花劍法的,但是獨自使起來,也大有威力。
長劍只是劃破王凝風的臉和身體,並沒有刺破他的大血管或是眼睛。
歐陽斷看著這個報仇的人,心裡忽然舒暢起來。
一旦讓賣酒人抓住了王凝風,那麼他就要折磨王凝風一輩子—最好還是後半生。
任青和駱三峰撲了上去,各自挺一把雪白花紋的鋼刀。
這二人速度極快,見賣酒人出手之時就已然動身了。他們先前不願意動,只是不想管王凝風的個人恩怨罷了;但眼下關乎兄弟的生命,自然要拔刀相助,無論誰是誰非。
這也是一種無奈,對待是非的無奈。
歐陽斷突然叫道:「誰敢過來!」
任青冷冷道:「我敢!」
駱三峰罵道:「別跟一個砍不中人的廢物說話!」
歐陽斷一定要管這件事了,因為他已經幫了這個賣酒人。
而任青和駱三峰則不需要管,也決不能管。他們和這件事並無關係,倒是從不笑和這事有關。
歐陽斷清楚,眼下這兩個人是最容易殺死的。他們施展輕功,騰在空中,這已經把身上的要穴全部暴露給了對手。
而且他們不知道歐陽斷真正的恐怖之處,但凡低估了對手,死相向來是很慘的。
這兩個人像甩在天空中的人肉,讓歐陽斷立刻來了興趣。
不過並不是殺他們的興趣。
在二人閃到歐陽斷身旁時,只聽得「嗖嗖」兩聲,他們各自的膻中穴和環跳穴便都被封住了。
歐陽斷淡淡地笑道:「我的確傷不了你們,但是你們輸了。」
任青動彈不得,只能咬牙切齒,拳頭上已經暴起青筋條條,道:「可我們還活著—」
駱三峰道:「不僅活著,而且活得還很好!」
歐陽斷不屑地道:「在你們被封住穴道的時候,任何人都能隨便殺了你們,而且能殺一萬次。」
任青道:「但沒人殺我們。」
歐陽斷道:「所以你還欠我一萬條命。」
說到這裡,任青說不出話來了。
他原本略帶低沉的聲音現在已經被亂劍揮砍的聲音蓋過去了。
賣酒人已然把王凝風當成了木樁子,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在王凝風臉上划無數道傷口。
王凝風已經成了一個血人。身上除了脖子、手腕、小腹、胸口,其餘地方全被劃開了無數的口子,無論深淺,都在淌著鮮血。
人不能愛上血,否則就入魔。
賣酒人顯已入魔了,他不滿足於折磨王凝風。
三劍下去,劍風晃動,劍影隨之襲來。緊接著就是劍尖,而後是冰冷的劍身,一連貫刺開了王凝風的脖子、雙手手腕以及小腹。
人的大血管幾乎都生長在這裡。
這三劍要比之前的三百甚至三千劍還要重,不然是很難劃開皮膚與肌肉的。
王凝風已經死在了輪椅車上。但是賣酒人的長劍依舊沒有停下來。
當他最後一劍直直貫穿王凝風的胸口時,這才意識到,王凝風當真死了。
賣酒人靜靜坐在沙地里,然後看著歐陽斷,似乎在渴望認同。
歐陽斷點了點頭。
賣酒人便消失在了遠方的土道上,根本不再看他的木車。
歐陽斷大笑道:「任青,你現在知道了—這是他們的恩怨,和你沒有關係。」
任青問道:「那你為什麼要幫他?」
歐陽斷道:「因為我知道他殺人的原因。」
歐陽斷並不知道。
歐陽斷見任青和駱三峰已被點住,賣酒人和王凝風也都已沒用了,只剩下一個瞎裁縫在給人織衣,還有一個睡覺的馬車夫。
織衣的人正是從不笑,而他的左手旁,剛好是那盒子。
任青方才拚死之時,早已做好打算,便把寶劍放在了盒子之中。
從不笑不是歐陽斷的對手。
但是歐陽斷並沒有動。
他的眼睛仍然盯著那一口盒子,他清楚,只要他敢向前走一步,就會有無數個人跳出來。
而且在這些人中,也會有杜無刀。
可這是天下最鋒利的劍,沒有人不想要它。
現在就像是一盤死棋,任何人只要敢走出任何一步,那他就會被將死。
只不過歐陽斷是這裡最特殊的人罷了,他暴露在外面。
歐陽斷也曾經想過,知道趙通明還活著的人並不多,他認識的人里只有三個知道。而這三個人,都沒有殺死歐陽斷的實力。
或許這條土道上只有他一個人,根本不存在那些隱藏著的高手。
他這樣想過,但他不敢冒險。
他就靜靜地看著任青。
任青也不說話,他也在猜測歐陽斷的處境。
青州四煞原本是佔了上風的,他們完全可以全員出擊,毫無保留。
因為那口盒子,所有人都在為他們守著。這是私心所能創造的。
可是沒被點住穴道的人卻不願意動。
徹底地陷入僵局了。
忽然,從遠處一片草叢裡鑽出一個人來。他身形高大,而且動作敏捷,從遠處看,只如同一個巨人。
而且這個人,帶著一把長刀—這把刀足足有一丈長,和他的身高相近。
但此人之前一直藏在草叢裡,沒有人察覺得出來。
這人身穿秋色麻布上衣,身後的長刀乃是琥珀的顏色,奔騰起來好似一隻黃蜂,還是憤怒的蜂。
他的動作之快,以至於到達馬車這裡的時候,歐陽斷才察覺到他。
這人的嘴巴似乎是封起來的,他已經好些日子不曾說話了。
江湖上每一天都要說話,除非這個人已經遠離了世俗。
他的眼睛很大,眸子很亮,決不沾染半點江湖的塵氣。
他的那柄刀從來都封塵在他的刀鞘里,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會去拔刀。
他拔的不是刀,而是掌;他用的也不是掌法,而是劍法。
他就是劍客,杜無刀!
杜無刀拱手,微笑道:「你是五體投地歐陽斷?」
歐陽斷問道:「你是誰?」
杜無刀笑道:「我是你要殺的人。」
歐陽斷道:「我一天要殺的人很多,你是哪一個?」
杜無刀從來都不管自己叫杜無刀,他沒有名字。
杜無刀仍然笑道:「我是你要殺的人里,最難對付的那個。」
歐陽斷道:「許東樓?」
杜無刀道:「許東樓雖然是天下第一刀,可是他並不是最難對付的。」
歐陽斷道:「你能對付了他?」
杜無刀道:「一個武功全部暴露在外的人,難道很難對付嗎?」
歐陽斷道:「可你越是清楚他的實力,他就越顯得不可打敗,你就會越害怕。」
杜無刀道:「但如果你不清楚他的實力,你還會害怕嗎?」
歐陽斷嘆道:「更會。」
杜無刀笑道:「你是來殺我的吧!」
歐陽斷道:「是。」
杜無刀道:「你不知道我的武功?」
歐陽斷道:「除了你,沒人知道。」
杜無刀道:「那你還想殺我嗎?」
歐陽斷道:「想,但我不會出刀了。」
杜無刀道:「那就由我來。」
歐陽斷道:「你出罷!」
杜無刀手掌漸冒白氣,良久之後,竟然不見他有一點兒變化。
杜無刀突然收回手掌,笑道:「我又不想拔劍了。」
歐陽斷道:「為什麼?」
杜無刀道:「因為—我一拔劍,你就知道我的水平。」
歐陽斷道:「可我那時就算知道,也反應不及了。」
杜無刀道:「你一定很希望我動手,而且就是現在。」
歐陽斷道:「的確。我希望你現在就出手,而且還不殺我。」
杜無刀道:「江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歐陽斷道:「我知道!」
杜無刀道:「你錯了。」
歐陽斷怔了怔,愕然問道:「我錯了?」
如果一個人能在別人面前展現自己的全部實力,那他除非是天下第一,否則決不會活到第二天。
因為比他強的人不想讓他超過自己,而比他弱的人知道自己殺不了他。
杜無刀道:「如果我現在出手,就要殺了你呢?」
歐陽斷道:「那可不好。」
杜無刀道:「我在幫你,第五個凶人歐陽斷。」他刻意把最後幾個字拖長了讀,他就要讓歐陽斷聽得清楚明白。
杜無刀又道:「你現在的處境,無論我殺不殺你,你都會死。因為你除了是一個廚子,還是一個殺手。殺手如果沒有完成要求,想來和死也差不多。」
歐陽斷仍強作笑容,道:「我這次來,是料定你也會來。」
杜無刀臉色倏地沉下去,登時翻了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