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事已至此
南宮九微笑著,只似一個柔情的女人。
他全身上下都有花的香味。
連中塵卻被駭住了,他原不想看見南宮九的。就因為他們兩個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狂河幫的十三大殺手,僅僅列到了第十二位便停止,不是為別的,那第十三個人正是南宮九。而其餘的十二人,都是連中塵的手下。
他們有過人的武功,超乎常人的冷酷。
和南宮九比起來,他們還差一點—忍耐。
南宮九是所有殺手中最能忍耐的,他能做到在一個地方從早等到晚,就為等到人睡下,才敢動手。
而這一次,他潛伏了很久很久,大約幾年時間。
連中塵大喘著氣,問道:「你怎麼來了?」
南宮九冷冷道:「我怎麼不能來?」
連中塵苦笑道:「你一來了,我恐怕就真的死了。」
南宮九笑道:「你死或不死,與我何干?」
連中塵道:「你難道真的是鐵劍幫的人?」
南宮九一怔,看了看連中塵。
連中塵又道:「你一定是他們的人!」
南宮九卻道:「我根本不是鐵劍幫的人,我只想當狂河幫的人。」
連中塵道:「那你為什麼殺我?」
南宮九笑道:「我可沒有殺你,殺你的人是林婆婆,還有年大俠。」
連中塵嘆道:「那你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
南宮九道:「為了救你。」
連中塵道:「救我?」
南宮九點頭,道:「救你。」
連中塵道:「可你明明盜走了雪香丹,又何必救我出去?」
南宮九微笑道:「我要那顆雪香丹,不是為救人,而是為我的閻陰功。」
連中塵驚道:「你...」
南宮九道:「現在我全身上下,再無男人樣貌了。」
連中塵忽笑道:「你還有一點像男人。」
南宮九大怒,問道:「哪一點?」他現在生氣起來,正似一隻母獅子。
連中塵道:「你還有那樣東西。」
南宮九道:「你說那個么?」
連中塵大笑道:「對!你無論怎樣地吃藥,怎樣地練功,終究還是男人。」
南宮九冷笑道:「你現在說這些,為了什麼?」
連中塵道:「你只說是還是不是。」
南宮九道:「不是。」
連中塵道:「那你脫下褲子來。」
南宮九冷冷道:「我倘若說不呢?」
連中塵道:「那就說明你還是男人。」
南宮九不理會他,轉過身,道:「林婆婆,我手上還有那葯,你若要用,就拿去吧。」
林婆婆收了飛刀,放在一個皮革帶子中,勒緊了繩。
她接過那葯,謝過了南宮九,說道:「倘若再遇到他,我一定殺了他。」
南宮九笑道:「一定殺他。」
林婆婆已邁開一步,笑著揣走了半面雪香丹。
她忽然獰笑一聲,轉過頭來,轉頭時飛刀已出手,呼嘯著朝連中塵的喉嚨飛去。
這一刀用的是食指彈法,以中指、無名指和小指握刀,食指輕壓在刀鋒上,最後手腕擰轉,彈指出刀。
這樣的飛刀會極快,即便並不平穩。
林婆婆口中道:「這是第二次見你!」
她的面色如同青銅的器具,既生鏽發灰,也略帶著黯淡的青銅色。
就此時,一柄飛環已然襲來,「叮」的一聲,
打碎了飛刀!
飛環和飛環,兩種江湖至上暗器。
年家若和林婆婆,兩個不眨眼的殺手。
只聽得年家若悠悠地道:「林婆婆,你既已拿走了葯,何必再殺人?」
林婆婆臉色黑下去,道:「我...我這就回去。」
年家若笑道:「你若想殺他,我也一定不同意;這位姑娘也一定不同意。」
姑娘說的竟是南宮九。
南宮九道:「我們都想手刃了他。」
年家若道:「不錯。」
唯獨連中塵不在笑,他根本笑不出來。
人若活在別人的刀底下,不如快點死了。
連中塵嘆道:「南宮九,你我有何仇恨?」
南宮九道:「我們之間本無仇怨,只可惜—」
連中塵問道:「可惜什麼?」
南宮九道:「只可惜,禰勿惜的雪香丹給了你,狂河幫的權力也都給了你。」
連中塵苦笑道:「我自然配得上。」
南宮九忽厲聲道:「我呢!」
連中塵道:「你?」
南宮九道:「每一次殺人的都是我。」
連中塵道:「可每一次給你機會的,是我。」
南宮九冷笑道:「你有沒有想過,誰會讓一個內奸當狂河幫的幫主?」
連中塵道:「我沒想過,也不去想。」
南宮九道:「至少禰勿惜一定不是。」
連中塵道:「不錯。」
南宮九道:「於是我勞苦一生,無人知曉,更無人重視我。」
連中塵道:「不錯。」
南宮九失聲道:「於是我親手殺了所有的朋友,就因為有你們!」
連中塵不耐煩,道:「不錯。」
南宮九道:「我甚至可以殺了沈竹侯。」
連中塵道:「你敢殺他,我就殺了你。」
南宮九大笑道:「你現在就殺了我!」
連中塵道:「我不想殺你,我只想留住沈竹侯。」
南宮九問道:「你留他?你留他做什麼?」
連中塵道:「禰幫主未曾告訴你么?」
南宮九冷冷道:「他何時把計劃都告訴過我?」
連中塵嘆了口氣,起身道:「他要我帶著所有的殺手,暴露給沈竹侯。」
南宮九問道:「這是何意?」
連中塵眼神忽然鋒利,一字一字地道:「為了讓沈竹侯找上他,為了找到一個最神秘,但也最深遠的地方。」
南宮九道:「哪裡?」
連中塵慢慢道:「浮白山莊!」
他又道:「當今天下,唯有曹水方的弟子袁盡,和白骨崖主人姜楓,算得上武林前輩。他們知道,在華山深處,藏著七本秘籍。而那些秘籍的主人,已經死了!」
南宮九道:「怎樣死的?」
連中塵道:「不知道,但禰幫主知道,這件事一定和沈竹侯有關。而那七本秘籍,現在就藏在浮白山莊!」
南宮九驚嘆道:「所以禰幫主想找沈竹侯,就是為了讓他說出浮白山莊的位置?」
連中塵道:「正是!」
南宮九道:「可他從未想過,沈竹侯決不會告訴他。」
連中塵忽笑道:「可是現在,他已經知道了。」
南宮九大驚,道:「他已經知道了?」
連中塵道:「他已經知道了!」
南宮九問道:「他現在就趕過去了?」
連中塵道:「他現在就趕過去了!」
南宮九急忙要撤身,忽見連中塵的人影已然閃過,堵在他面前。
南宮九道:「你不是已快死了?」
連中塵大笑道:「我是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出來!」
南宮九大驚,轉身欲跑,卻聽見呼呼的風聲。
不是風,是劍風,好猛的風!
南宮九急忙抽出長劍,擋住劍風,雙腳點地,人又繞開很遠。
連中塵的劍卻緊跟其後,猶如附骨之疽,劍尖從未離開過半分。
南宮九大叫道:「你已經知道了!」
連中塵站住,道:「我什麼都知道了。」
南宮九茫然,似是一隻獵物。
他幾乎要崩潰了。
連中塵又道:「你現在不逃,以後再也逃不掉。」
南宮九雙眼放光,問道:「你放我走?」
連中塵笑道:「我放你走。」
南宮九道:「為什麼?」
連中塵忽厲聲道:「我讓你走!」
南宮九不解,但他的人已帶著風離去。
風散人影遠。
平橋之上,只剩下年家若和連中塵。
這是兩個血性漢子,兩個刀尖上舔血的漢子。
但他們都有弱點。
年家若的弱點是假朋友,連中塵的弱點是真朋友。
流水盡頭是哪裡?
是天涯?還是海?
沒人知道。
人們只在乎自己的腳下有沒有源源不斷的河流。
薄霧消過,人已分明可見。
連中塵俯在橋上,看著橋下流水。
年家若在橋的另一頭,看著天上的雲。
他忽然開口,問道:「十天,足夠一個人逃到遠方?」
連中塵答道:「足夠。逃到天涯海角也夠了。」
年家若又道:「你為什麼放走他?」
連中塵笑道:「因為我和他一樣,我若想殺他,他早就死了。」
年家若問道:「他和你一樣?」
連中塵道:「他和我一樣。」
年家若道:「你們都是狂河幫的人?」
連中塵微笑,道:「我們都不是。」
年家若臉色一沉,道:「所以你們都是一類人。」
連中塵道:「不錯。」
年家若又道:「可你把他逼走,又是因為什麼?」
連中塵道:「我和他雖都不是狂河幫的人,但我們也並非都是鐵劍幫的。」
年家若嘆道:「你若至此,又有什麼意義?」
連中塵道:「我若至此,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可能決定生死。」
良久。
年家若忽道:「你為什麼要殺孔屠仁?我始終不明白,難道只因為他是狂河幫的人?」
連中塵笑道:「不僅僅是為了這個。我和他既非親人,也不是朋友,可我們身上,有著共同的血。」
年家若問道:「那是什麼?」
連中塵道:「這件事告訴你也無妨,告訴你也無用。」
年家若不說話了。
他知道,一個人的秘密是誰都不能告訴的,哪怕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於是他道:「你不必說了。」
連中塵笑道:「我不說了。」
天蒙蒙亮,人已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