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白布染塵不知其色

第一百零六章 白布染塵不知其色

「哎哎哎,您放心,肯定完好無損的送到您府上。」一個布鋪里,掌柜的眉笑顏開的送走了客人。

剛才那一單可不算小,是城中算有些盛名的大家族閨中待嫁,購入的陪嫁品,少說不說,足足二兩瑩金,他光凈賺,就有半兩。

這種活,即便是他做的是這宜天城最大的布鋪,也很難接到如此規模的生意。

當他打算回頭入鋪,好趕緊為剛才那位大客戶準備貨物時,他突然聽見身後,稀稀疏疏的奔跑聲和喊叫聲連綿不絕,回過頭,人頭攢動。

「什麼情況?」這掌柜愣在當場,還不知發生了什麼。

「哎老方,別愣著了,快去看看。你們老東家的府邸走水了!」邊上店鋪的掌柜鼓動起來。

「什麼!」老方大驚,剛轉頭看向人群攢動的方向,便看到了直衝雲霄的火光。他大驚失色,趕忙隨著人流跑去。

離目的地還有好幾里遠,耀眼的火光和滾滾的濃煙便映入眼帘。

「這……還有得救嗎?」當眾人來到現場,都被這大火嚇得不敢靠前。

熊熊的烈火將整個府邸包裹了個乾乾淨淨,原本金碧輝煌的上等木材和金屬外潢統統成了熊火的食料,熾烈的火舌噴射至百米高,伴隨著滾滾濃煙,猶如身臨火山之口,看著火山噴湧出人間煉獄!

人群站在這府邸外二里多的位置,站在前面的人沒一會就被火焰的溫度烤的面色紅潤,汗流浹背,但卻沒一人有所想法,有所動靜。

是前去營救,還是歸家遠縮,都沒人有動靜。

「這是齊家?」人群中,有人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景象是那個輝煌無比的齊家。

有人眼見,含首朝著門庭前的位置點道:「噥,牌匾還在那呢。」

人們隨之看去,看見了那個已經跌落在地上,已經被火焰吞噬了一般的牌匾,而剩下的那一半也被燒的焦黑,勉強還能看清上面的那個偌大的,鑲著金邊的大字,「齊」。

「怎麼就突然起了這麼大的火啊。」

「聽說這兩日來齊家談生意的北倉人剛才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回客棧收拾東西準備跑了,應該是看到了什麼。」

「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了?」

「開玩笑,除了皇家齊家還怕過哪家?什麼人是他們得罪不起的。」

「那要是魄尊呢?什麼天魄神魄那些的。」

「這……」

有人擔憂,「這麼大的火,不會燒到我家去吧,我那還屯有幾十噸棉料呢。」

認識的人打趣,「你家離這幾十里地,等燒到你那這城也沒了,瞎擔心個啥。最該擔心的是老顧他們幾個。」

「哈哈哈,老顧別走啊,你現在去救能救回來個屁啊。」

「少他媽說風涼話!」老顧面色鐵青,與周邊幾家店鋪的老闆一併,趕緊往自己家的店鋪走。

他們還有很多貨物存在店裡,要燒到他們家,把貨全燒了,免不了一陣肉疼。

「哎,怎麼沒見齊家主他們,怎麼回事,不會都被困在裡面了吧?」有人驚呼。

「對啊,齊家的人一個都沒見到,什麼情況?」有人疑惑。

聽到這個風頭,有人假意焦急,開始挽袖,準備行動,「不行,齊家主他們肯定還在裡面。都愣著幹嘛,趕緊救火啊。」

「得了吧。」立馬有人投來鄙夷的眼神,「想攀梯也看看自己夠不夠個,這麼大火,拿你老婆洗臉的那個大盆都不知道要澆到什麼時候去。」

「就是,再說這麼大火,就算救下來了齊家還能剩點啥?別到時候費勁吧啦救了堆炭,拿回去幹嘛,燒柴還嫌敗火呢。」

「你!」剛才鼓動救火的人被懟的滿臉通紅,但也隨即泄了氣,認同了這幫人說的話,也不再妄言妄動。

「還燒個屁的柴。」有人大笑,「你家鍋拿來,直接放這燒得了,這火大,哈哈哈。」

此言一出,立馬引得一陣大笑。

有人開始惋惜,「唉,當年齊家,嗷不是,當初是金家,為了建府,還是從我那進的上等的檀木料,足有百噸呢。那可都是上等的好料啊,可惜啊,糟蹋嘍。」

「可不。」有人附和,「從我那進的金料也有幾十噸,打磨裝潢的人還是我請的呢,這下好了,那個詞怎麼說來著,付之一炬嘍。」

「哎,成老爺,我就是當年那個你請的匠人。」有人立馬高聲喊道。

「哎你們看,哈哈哈,真有人去救火了。」有人大笑,指著那個離齊府甚近,端著個木盆朝著齊府門庭上澆水的人。

眾人見狀如此,都不禁放聲大笑,那火光照在他們每個人臉上,將他們每個人得臉都打的通亮,就像是福光襲臉般。

而那滅火者呢?臉上滿是黑灰和汗水,明明他離那火焰最近,可那火光在他臉上卻是照不出形來。

「螂臂擋車都沒這麼不自量力。」

有人認出了那人,「哎?那不是,不是賣布的那個老方嗎?」

「哎還真是,這傢伙想什麼呢?」

「老方人畢竟老實啊,齊家布料生意都是他做,多少對他都算有恩。」有人感嘆。

看到在那獨自奮鬥的老方,有些人沉默了,隨後也選擇回家拿器物,跟著一起救火,但,也只多了寥寥幾人。

這場大火燒了兩天兩夜。

這兩日,宜天城的每個角落都被這火焰映照的通亮,就好像失去了白天與黑夜一樣,即便背對金家,那火光照射在牆上依舊猶如夕陽之光般。

並且,整個城中都被火煙瀰漫,嗆人的煙氣帶著股淡淡的檀香味,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最後,城中百姓終究是怕殃及池魚,富商們紛紛將旗下商船開到金府西邊,利用船上噴頭,抽調海水不斷朝金府噴射,而城中一般的百姓,也紛紛自發的參與滅火。

第三日午時,這場大火終歸是滅掉了,而那昌吉一時的金家,也在這場大火中徹底覆滅。

由於火勢太大,裡面的人連遺體都燒成了焦灰,所以也沒人知道究竟還有沒有倖存者,但這些對他們來說也都無所謂了,就算還有人活著,想要影響到他們也要幾十年後了。

金家府邸全毀,府中金庫也付之一炬,即便少許不怕火燒的寶物,也都被庫梁壓得粉碎。

而此時,遠在宜天城另一邊,一家算不上特別大的客棧中,鄭源默默地坐在樓下,品著店家送來的,免費提供給客人的茶水。

這茶水苦麻,回甘也有種讓人不太自然的感覺,茶葉碎粒很多,喝上一口,便有無數茶葉殘渣吸入嘴中。

就是這種,常人難以下嘴,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一天泡的茶,鄭源卻喝的津津有味,這麼一個時辰,鄭源就這麼喝了兩盞,連個拌嘴的吃食都沒有。

曹斌全從樓上走了下來,皺著眉看了眼鄭源。

半個時辰前他下來,鄭源就在這喝茶。

走到鄭源這一桌,曹斌全也拿了個茶杯,倒了杯茶水。

看到來者是誰,鄭源笑呵呵的道:「你怎麼下來了,不用再休息一下嗎?我之前檢查過你的傷口,可是不輕。」

曹斌全搖了搖頭,抿了口茶入嘴,感知到了那股苦澀麻嘴,以及不知是鍋爐還是茶漏的金屬臭味。

但他也沒有說什麼,與鄭源一樣,默默地將茶杯里的茶一飲而盡。

看曹斌全如此,鄭源笑了,「這茶水也沒有那麼不堪入嘴吧?」

說著,開始擺弄起自己手裡,那個甚至已經有了缺口的茶杯。

鄭源自嘲的冷笑一聲,眼睛看著那個缺口下的裂縫,「跟我們這幫人的一生比起來,這點苦算得了什麼?」

「你服嗎?」曹斌全開口,注視著鄭源,眼神中怨恨之意已經完全藏不住了。

似乎是早就猜到曹斌全會問,鄭源也沒太多變化,依舊津津有味的擺弄著手中的杯子,手指在那一個小小的缺口上面來回搓擦。

「不是……很服吧。」鄭源淡淡的道。

自從他跟曹斌全說了十獸以及他們頭髮的事,曹斌全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本來,這人雖然沉悶冷清,但做事很是冷靜,但就在鄭源告訴他的那一刻,暴烈之氣充斥了曹斌全全身,令人不經好奇究竟誰是裂甲聖麟王的傳人。

「那我們還在這做什麼?」曹斌全有些激動,眼神中的怨念難以掩飾,「我們……我們一輩子都被他們毀了!到頭來還要給他們擦屁股?!我,因為我,我這輩子全毀了,我們家也被我毀了。」

曹斌全眼裡閃爍出了淚光,這是這個把自己藏在心底的男人,第一次向眾人展露家事。

鄭源有些同情曹斌全,默默地放下茶杯,「你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從來都不肯說,我們其實都挺擔心你的。」

但提到家事,原本還情緒激動的曹斌全沉默了。

他不敢回憶起那段過去,那段可笑,卻不堪回首的過往,他不想向任何人提及。

看曹斌全的架勢,鄭源點了點頭,「不想說,就不說吧。」

說著他向身後的店家大喝,「掌柜的,爺餓了,上酒上菜!還有,清客,今天這裡的場,爺包了!」

半個時辰后,原本琳琅滿目的菜肴被兩人席捲,杯盤狼藉,地上壇落滿地,即便裡面空空如也,其中的酒香依舊,沁人心脾。

兩人全場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有瓷器的碰撞聲,酒液晃動水流撞擊瓷壁的輕微撞擊聲,和重物壓在桌子上的沉悶聲響。

這異界的酒液雖說度數並不算高,但少說也有二十來度,比一般的啤酒麥芽酒都高上不少,兩人就這樣一壇一壇的往下灌,光是進胃的酒液就已經令兩人都有些胃脹了,更遑論酒精。

十幾壇被兩人飲下,曹斌全的面色已經變得紅潤,但即便酒精令他精神稍有渙散,卻依舊抹不掉他眼中那股濃濃的恨意。

眼見如此,鄭源也不多說什麼,繼續道:「上酒!」

「誒,誒誒。」掌柜的冷汗直流,卻依舊吩咐下面的人將酒送了上去。為了這二位,他可是把整個店裡吃飯的客人都送走,這損失可是不小。

如果這倆人喝的快還好,大可以等他們結束了繼續朝客。可就這二人的架勢,多半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了。

一壇壇被小二輪番送了上來,鄭源則笑吟吟的開了一壇,遞給曹斌全,相比曹斌全的醉意滿身他倒顯得安然自得,彷彿絲毫未被酒精影響。

「噥,接著來。既然心裡有火不肯說,那就喝酒舒泄吧。」

但曹斌全是真喝不下去了,趕忙擺了擺手,兩個小臂抱胸依偎在桌子上,臉上醉意十足,但眼神依舊充滿了悔恨和怨念。

「別愣著,接著喝啊。」鄭源蠱惑道。

「行了,不用灌我了。」曹斌全苦笑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家裡什麼樣嘛?」

他能猜不到鄭源想幹什麼?只是,他也是真的想喝些酒,也真的想找人吐一吐心中的怨念。

聽到這裡,鄭源卻什麼都沒說,默默地看著曹斌全。

「其實也沒什麼。」曹斌全看起來有些不以為然,與剛才的狀態稍有不同,「我小時候,一幫小孩老因為我的頭髮欺負我。有一次,他們把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木棍,點燃,丟進我的家裡。那時候,我們全家都已經入睡了。」

鄭源微微吸了口氣,他已經猜到了結局。

「你……那麼聰明,肯定猜到了。」曹斌全笑了起來,眼角的淚水不自覺的流了出來,「我爸醒的最早,但是已經沒救了,火焰將我們家整個點燃,甚至都沒為我們留下一條退路。」

「但是我爸真的很厲害啊,那麼大的火,我們房間離出口那麼遠,他卻把我跟我媽全部送了出來。」曹斌全笑的很苦澀。

雖然這事是他五歲時發生的,距離今天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年了,但每次回想,都是那麼的刻骨銘心,如刀刻斧鑿般烙印在他內心深處。

「他自己,卻被火焰和高溫燒的體無完膚,等送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不行了。而我媽,也因為那場大火,導致兩條腿被截肢,終身只能與輪椅作伴。」

鄭源皺了皺眉,心中不是很好受。

同樣的境況,不同的命運。相比之下他竟還是好運些的,他父母都健在,還有個妹妹,而且都很愛他。

曹斌全幾乎癲狂的大笑了起來,一個沒坐穩,整個人都倒在了地上。

「有時候我是真羨慕你們啊鄭源。」曹斌全躺在地上痛哭,卻以手遮眼,不想讓人看到他的軟弱,「你們再不濟,起碼也都是一群大學生,孟金張雪露更好命,不是有錢人的兒子,就是書香門下的女兒。而我呢?我連高中都沒能讀完,家裡就已經撐不住了,早早輟學四處打工,因為這頭長發受盡屈辱。我真的,受夠了!」

「我以為我冷漠些,那些人會不敢靠近我,我太天真了!天生異相的人,上哪尋公平去?不是我的,我得不到,是我的,我也得不到!」

鄭源沒有打岔,默默地端起了酒狂飲了一大口。這時候,正是曹斌全抒發心中悶恨的最好時機。

「我以為我上輩子做了什麼,這輩子生下來就是該受欺辱,受盡苦難,我都快,認了我這千奇百怪繁雜凌亂的人生的時候,你卻告訴我,這事與人違,哈哈哈,還有比這,更好笑的嗎!」

「有啊。」鄭源覺得自己適時搭茬了。

曹斌全有些疑惑的看了眼鄭源,也同樣看見了他正在看自己。

兩眼對視,相同的悲涼身世,鄭源卻有些釋然。

鄭源笑了笑,淡淡的道:「如你一般的,這兒還有六個。」

曹斌全愣了一下,看鄭源的眼神也變得有些迷茫。

是啊,這世界上,悲慘者不只是他一個,他們都是,他們七個。

而現在,他們七人相遇了,都在想為一個目標同行。

這世界上,還有比有一群知心知行,相伴相隨的知心朋友,更幸運的嘛?

「你被帶到這邊,你母親在那邊怎麼生存?」鄭源突然想到,關心的問道。

而曹斌全卻苦笑,

「或許沒了我,她反而會活的更好。」

曹斌全鬆了神,全身放鬆的躺在了地上,仰視著他頭頂那片,污漬橫生的房梁,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隨後便失去了意識,醉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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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天:無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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